杨湛见裘光寒乃心系天下兴亡之人,便将自己与郑伯梁推断出的赵思燕的野心说了出来。
裘光寒听罢却也频频点头,这样的推断,他当年就产生了,只是当时朝廷刻意低调处理此事,他纵然有心也无处可说。
“郑大人推断,当年赵思燕停止计谋,是因为赵善循突然死去所致,他一死,许多旧部便不会听赵思燕指挥。失去军队支持,就算金国南侵了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杨湛说道。
裘光寒却深至的说道:“当年侍郎案后,仗义执言的官员皆被打压下放,当朝者见局势一缓和便就像忘了此事一般,若非老夫与礼部侍郎王大人力主更迭驻外守将,只怕事情还不知留有多少遗患。”
但杨湛却忧心说道:“裘大人就算换了守将又如何?这个赵思燕背景甚大,又极具谋略,待他卷土重来之时,恐怕会比以前更加危险。”
裘光寒心头一紧,便叹息道:“当年老夫和王大人虽然对更迭守将的缘由做了掩盖,但仍旧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进谏的。时事更替,却不知朝中还有几人敢这么做。”
杨湛于是把他和郑伯梁推断出赵思燕尚在人间的结论说出,然后才恳求裘光寒把他的调查说出来。
裘光寒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而此时自己又告老还乡,若再不说出,只怕以后都无人知晓。
“当年侍郎案了结后,老夫收到几处边关兵马调动迹象,再联系金使被杀之事,便隐隐觉得其中有重大隐情。老夫于是对这个守关将领进行暗查,结果发现是他们私自调动军队欲意回朝,但不知为何却只进发了一日便返回原地。”裘光寒细细说道。
“因为赵善循在稍早前的巡城时中流箭死了。”杨湛说道。
“不错,我到军中走访之时,曾听线人说早前有雁门关士兵来军中禀报军情,但彼时雁门关并无任何交兵迹象,反倒更像是前来通报赵善循死亡的消息。”裘光寒点点头说道。
只是关于这赵善循的死因,裘光寒却额外的给杨湛提点了一下。因为雁门关尚处太平状况,两军阵前驻防都退让三百步,却不似敌军所能为之。杨湛却听得十分好奇,如果不是敌军流箭,难道会是军中有人故意这么做?
裘光寒却也否认了这样一个说法,因为从流箭『射』来的方向判断,『射』箭之人必定是在城关外的某处山头,赵宋守军如何能擅自出关去?
杨湛对赵善循死因也是大为好奇,因为照裘光寒所说,那必定是有人刻意为之。只是赵善循在军中威望甚高,平日与人相处也十分和善,基本可以排除仇杀可能。此事再推断下去便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射』箭之人似乎掌握了赵善循的某种秘密。
这也算是一个讲得通的理由,毕竟家国安危之际,江湖人士每每敢于担当。若有人知道赵善循欲要领兵撤回京师去帮赵思燕达成企图,也有可能出现这样暗中行刺的现象。但裘光寒却困『惑』的摇摇头,毕竟江湖人士并无太多保密意识,若果他们知道了这样危险的事情,早就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了,却为何赵善循死后依旧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消息?而且朝廷还按照极高的标准对其进行加封追谥,其后人也多得恩泽。
“这个人不愿赵善循成事,但又不想所有事情都真相大白,莫非他也是参与了赵思燕的计谋?”杨湛警觉道。
裘光寒深思片刻,却也没有什么答案。
“这些年老夫回想此事,一直觉得之前忽略了太多细节。”裘光寒默默说道。
“此话怎讲?”杨湛追问道。
“当时结案后,老夫一直认为是赵思燕借议和派打压方侍郎而做的阴谋,但当时朝廷却低调处理此事。虽事后在老夫与王大人的力谏下调整了许多驻军将领,但朝中见事态平息便唯有追究。这一点老夫一直想不明白,如此危险之事,朝廷为何能当作没有发生一样?”裘光寒说道。
杨湛只冷笑一声说道:“朝堂满是『奸』臣昏君,他们只要过得安稳日子,却哪里会去多管其他?”
裘光寒却瞪了杨湛一眼,显然他对杨湛这样评价朝堂并不满意。至少在他看来,自己起码还算一个为国家尽心尽力之人。
“『奸』臣之『奸』,不外乎是要死死守住自己利益。倘若当年金国因此事大举发兵南下,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就为这一点,他们也一定会仔细追究。但彼时权相、太师等人非但不追查此时,反而禁止我们对此发表观点,足见他们认为就算两国交战也无损其利益。”裘光寒鄙夷的说道。
杨湛明白,按照裘光寒所说,这些当朝权臣只怕是已经和赵思燕做了某项协议,虽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至少他们已经算是归附赵思燕了。这样的论断却着实听着骇然,毕竟之前郑伯梁所说的赵思燕,还是一个要托人谋取高官厚禄之人,却何来这么大的能量?
“这只是当年忽略的一个方面,另外还有一个细节也是我最近才想明白的。”裘光寒说道。
杨湛便用心倾听起来。裘光寒于是重点将赵善循死因细细说出。原来是有人预先知道了赵善循的动作,便先发制人的将其杀死,而且时间节点卡的非常及时,恰恰就在侍郎案案发前数日而已。如此便显示在这个案件背后还有一股力量的存在,只是它只出现了一次,后面便深深的隐藏了起来。
杨湛感觉的出裘光寒所说的这股力量的神秘,因为它似乎对赵思燕的野心非常清楚,对其中关键也把握的恰如其分。他们所『射』出的这一箭,正好『射』在了赵思燕整个计划能否得以实现的要害之处。
“看来是这股力量挽救了赵宋。”杨湛惊叹道。
但裘光寒却摇了摇头,说道:“以当时情形来看,他们的这一举动确实是打断了赵思燕的计划。但他既然知道赵宋天下面临着这样的危险,却为何不揭『露』出来,反而任由事情随意发展?须知他此举虽然阻住了赵思燕,但金国却不见得会善罢甘休。”
“赵思燕计划不能得逞,而且赵善循也死去,就算金人南侵恐怕也不那么容易。此人会不会是判断到了这样的局势才不声张的?”杨湛问道。
裘光寒细细一想,却也觉得杨湛的分析有些道理。但就算边关守军有备,两国交兵总是代价惨重,如果能站出来揭穿赵思燕阴谋,宋、金两国岂不是可以免于一战?想到这里,裘光寒却又难以认同起来了。
“这一股力量明显不希望大宋灭亡,但又似乎期待宋金发生战事,却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样心思?这才是老夫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裘光寒说道。
杨湛这才明白过来局势的复杂『性』,但当前连赵思燕都尚未查的清楚,却哪里能弄清裘光寒后面所说之人?
“也因此,老夫在侍郎案结案后坐立难安,便用职务之能私下彻查这些事情,赵善循必然是重点查探对象了。”裘光寒说道。
裘光寒于是把自己对赵善循的调查细细说来,却是听得杨湛大为诧异。因为这赵善循虽出身于将门世家,也在军中多有裙带关系,但却对一个百姓出生的赵思燕礼遇有加。
“郑大人也曾说赵善循曾私下找他给赵思燕安排官职,甚至还说军中有人称其为小将军,看来二人关系亲密非凡。”杨湛说道。
裘光寒点点头说道:“虽赵善循亲自举荐,但郑伯梁还是没有给他官位,这一点还算尽职。但若说二人关系亲密,倒不如说二人关系紧密。”
杨湛听不大懂裘光寒所说的意思,便好奇的望住了他。裘光寒便默然说道:“从老夫对其旧部进行的调查来看,赵善循在职时,赵思燕不仅可以随意出入中军营帐,甚至能左右赵善循做出一些调整。起先我以为这个赵思燕是赵善循的后人,但从其他近卫官兵描述来看,赵思燕对赵善循并无太多长幼尊卑之意,反倒是赵善循对赵思燕言听计从,处处受制于他。除此之外,赵善循还将赵思燕带在身边去各个军营结交掌权守将,须知朝廷向来警惕军队哗变,对军官往来把控的格外严厉,稍有逾矩必定大难临头。如果赵思燕是他儿子,岂不是太过冒险?”
杨湛未曾接触过军旅,自然不懂其中守则规矩,如今裘光寒罗列出来后,却也侧面佐证了他的观点。
“的确,若照裘大人所说,二人只怕连亲戚都算不上了。”杨湛困『惑』的说道。
“所以我才说二人关系是紧密,虽不知背后缘由是何,但赵善循却是完全听命于赵思燕的,这便是我当年调查赵善循得到的最大收获。”裘光寒郑重的说道。
杨湛听到这里便对当年旧案有了一个彻底的了解了。无论是之前的郑伯梁,还是当下的裘光寒,他们的话中都无一例外的证明赵思燕是一个比赵善循能量更为巨大的人,同时也更加坐实赵思燕私自召来金使,妄图两国生『乱』从中渔利的野心。
但裘光寒接下来的话又让杨湛有些失望起来。因为他告诉杨湛,这个赵善循并无子嗣后人,当年的一干旧部也在方案爆发后七零八落,只怕难以找到什么线索能进一步追查下去。
二人这般一番详聊,天『色』也渐渐暗淡了下来。杨湛虽已无什么可问,但见这裘光寒一把年纪尚且自己亲自烧炭取暖,却也是心中感怀不已。
“裘大人一生为国出力,想不到老来却这般凄凉。”杨湛默默说道。
裘光寒却不以为然的答道:“老夫自食其力,却有何凄凉可言?虽每月有少许斗俸,但老夫有手有脚,生活尚能自理,便将之捐赠了出去。”
杨湛这才觉得眼前这位神情严肃的老人是如此的可敬可佩,并对他恭敬一辑的说道:“晚辈初来庄园之时,见这府第如此阔绰,还差点以为……直到进来见到里面情景才知道裘大人乃清廉官吏。”
裘光寒却白了杨湛一眼说道:“老夫为官一生,未取半毫非分钱财。这宅院虽是祖上传下,但老夫早年忙于职务,并未打理,如今老了也不想再破费些钱财去修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