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很安静,莫公祖低头想着心事,不想却碰上了匆匆而来的苏晓。“三哥,你瞎合计什么呢?差点撞了人家。”
“哦,没什么。”莫公祖下意识地答道,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便转身叫住了擦身而过的苏晓。
“晓儿,三位叔叔还好吗?”
“好着哪,我刚刚给他们喂过饭。”苏晓微喘着,圆圆的小脸泛着红润。
“我想去看看他们。”
“等一下不行吗!钥匙没在我身上。”苏晓很不情愿地说,“前院来了很多人,还有一个受了很重的伤。我得给干爹报个信儿。”
“哦,那你忙吧。”
苏晓有点过意不去,但还是转身走了。
莫公祖向天上望了望,他想苏晓一定忘了他曾经告诉过她的一个密秘,他进三位叔叔住的院子是不需要钥匙的。也许是自己在外时间太久了,苏晓已经忽略了自己曾是这个家的主人。
莫公祖来到了侧院,他没有奔向三位叔叔所住的院落的正门,而是从侧院角门走了出去。他顺着长满杂草的墙根缓缓地走着,就像回到了他童年的时光。
“这里怎么有个洞?”那时的莫公祖经常一个人在外面疯跑。他想在山坳里找到属于他自己的秘密。这个山坳里一定有很多秘密,否则就不会有祖上传下的神奇的传说。据说北山口是太祖爷爷一箭射开的,那张发射神箭的金背开山弓,就静静地挂在莫家正厅的墙壁上。南边娘娘坨那座神址山,云雾缭绕,没有谁敢靠近它。据说上面曾经密密麻麻的布置着许多的房间,还有几个房间里存放着神符。后来的一场天火,让它们全部消失了。据说是神女把它们搬到了天上。有时在清晨或傍晚霞光出现的时候,人们会在远处,看到它们的影子整齐地落在神址山上。莫公祖曾拚命地跑向山顶。他想证明神女把神祉又搬回来了。他想也许他能找到那间有神符的房子,那时他就会成为大山里第二个亲眼见过神符的人。可他见到的只是一片光溜的平地。神址不会回来了,想看神符是不可能了。这就是当时他失望的心声。可自己应该知道个秘密,一个全山坳都不应知道的秘密。这样才能显示出他与山里人的不同。
这个愿望终于在侧院的后墙外实现了。当时的杂草几乎要淹没了幼小他,所以发现这个洞对于他也着实不易。他很快就决定钻进去。而且他那瘦小的身体也帮他实现了这个目的。墙的另一面也长满的杂草,让他的视线一时受阻,恐惧让他有了马上钻回墙外的想法,至少墙的外面让他觉得更熟悉。这时传来了“啊啊”的声音,声音很有节奏感,而且还不是一个人。莫公祖壮着胆子向前挪动了几步,于是他看到了三位叔叔。当时他一下子就猜到这三个向天“啊啊”叫喊的人是他的叔叔,是因为母亲向他提到过此事,并嘱咐他不要到侧院去,以免吓到三位叔叔。
“他们是什么人,怎么连小孩子都怕?”
“他们天生是弱者,天生需要照顾。”
母亲有点为难,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一个小孩子解释成年人的事情。莫公祖也真没明白母亲所说的话。他只是记住了在这个院子里还有三位他没有见过的亲人。
院墙的高度似乎变矮了。莫公祖知道,是自己长高了。墙下面那个被他视为童年秘密的洞口变小了。因为自己长大了。
也不知经历了多长的岁月,和三位叔叔的交流,成了莫公祖新的乐趣儿。这个秘密即便让人知道,他也觉得这是个秘密。因为在整个山坳中,或是见过三位叔叔的人中,只有他知道三位叔叔在人后的秘密。这就是他第一次见到他们时的收获。三位叔叔“啊啊”的叫喊着,有时还会用手做一些动作,接下来会有一阵哈哈的大笑,好像他们刚才在互相说着一个有趣的故事。莫公祖完全被这种时刻变化着的情绪迷住了。他迫不急待地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或他们在说什么。亦或他们在向上天表达着什么。但这一切被哗啦的一阵响声打断了。
响声是从院门方向传来的,应该是开铁链锁的声音。莫公祖猜对了。当两扇院门打开后,母亲拎着木桶走了进来,她是来给三位叔叔喂饭的。
“大弟,二弟,三弟吃饭了。”
母亲随意地招呼着,并把桶放在一处平整的石阶上。她从木桶里拿出饭菜,并用空碗盛出一些。饭菜就是平时莫家餐桌上的饭菜。每次上桌前,母亲总要先留出一些,然后才允许莫公祖和哥哥姐姐们吃。
莫公祖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他想起自己也应该回去吃饭了。他悄悄地向后退着,目光却又落在了三位叔叔的脸上。这时的三位叔叔和刚才判若两人,他们龟缩在石阶的角落里,目光中带着一点点的惊惧。
母亲已经走到了其中一个叔叔的身旁,并为他系上了围布。
“来,大弟,咱们吃饭!”
母亲的笑容让大弟的目光变得缓和了。
母亲一口一口地喂着,有时还会用围布擦一下大弟的嘴边。这种温暖的举动竟然让莫公祖忘记了腹中饥饿。显然,大弟也感受到了这种温暖。他有意无意地用手轻碰着母亲的脸和头发,口中发出“喔喔”的叫声。
母亲佯装生气地斥道,“大弟,别淘气,好好吃饭!”
大弟受到了干扰,突然倒在地上打起了滚,口中发出痛苦的哦哦声。母亲慌了神,她赶紧开始抚慰大弟。
“乖,大弟,快吃饭,你看,衣服又滚脏了,快起来,吃完饭,让大哥带你去河里洗澡,洗完澡,再给大弟换件新衣服。”
莫公祖生气了,他想,就算对自己,母亲也从未这样哀求过。这三个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家伙,怎能如此欺负自己的母亲。让莫公祖感到奇怪的,尽管大弟如此哭闹,二弟和三弟始终保持着呆滞的表情,好像眼前发生的事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天生是弱者,天生需要照顾。”莫公祖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可他们刚才还在互相玩耍着。莫非他们故意在人面前装像,来耍弄莫家的大大小小。这个猜想让莫公祖坚定了一个想法:监视他们,戳穿他们。
实际情况并不像莫公祖猜测的那样。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观察,他自己也在不断改变着看法。
不知在什么时候,莫公祖学会了三位叔叔手上的动作,他想也许用这种方式能戳穿他们的阴谋。只要自己能知道这些动作代表着什么,就能明白他们对莫家制定的每一个计谋。
叔叔们的日常活动很简单,除了在院子里晒太阳,有时他们会被带到下河套的浅水滩戏耍、洗澡。这也是叔叔们唯一公开与山谷里的人见面的时光。他们好像很珍惜,手上的动作也比往常复杂了许多,这就是莫公祖观察的结果。为了不遗漏每一个动作,莫公祖也顾不上同来的父亲和哥哥们对他的吃惊。他全神贯注地记忆着,并一板一眼地模仿着。
叔叔们吃饭睡觉的时候,自己就不用学了。莫公祖把自己关在屋里,忘我地琢磨每一个手势的含意。每天除了吃饭,他都不会和家人呆在一处。他每天来往于房间和侧院的杂草中,如醉如痴地思索着三位叔叔高深的交流方式,直到饭都顾不上吃了。
母亲把饭送到了他的屋里,用一种爱怜的目光看着他。
“公祖,公祖,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莫公祖扭过头,怪异地看着母亲。
“公祖,乖,吃饭,吃完饭让你哥带你洗个澡,回来换件新衣服。”这句话好耳熟。
“公祖,听娘的话,你能不能不要再去找三位叔叔了!”
“三位叔叔怎么啦?”
“啊?公祖,你说话了,可吓死娘了。你三位叔叔挺好。就是以后你能不能不要再吓娘了。”
“娘,你怎么了?”
“你整天和三位叔叔一样比比划划,娘还以为你也得了失魂症。”
失魂症?莫公祖有点明白了。
“娘,你放心,我没事,我是想学三位叔叔说话。”
“你又吓娘,你三位叔叔从生下来就不会说话。”
“为什么?”
“他们得了失魂症。”
“为什么?”
“你别问了!老天保佑,你没事就好。”
莫公祖闭了嘴,但他心里知道,三位叔叔是能说话的,他们与天说话。
就在那一刻,莫公祖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初的判断是错误的。三位叔叔确时是弱者。因为他们每天在人后做着相同的事情。他们不是在相互交流,他们在各自与天,与树,与飞鸟交流。他们每天所比划的动作就是他们各自对外界的认识。
也许那些动作就是神符。
陷入回忆中的莫公祖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让莫公祖忘记了翻墙而入去看望三个叔叔的打算。他转身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三哥,你要回去吗?”背着包袱准备返回祠堂的莫公祖在院子里又遇到了苏晓。
“啊。”
“你不看三位叔叔了?”
“啊。”
“你也不跟爹和爷爷说一声?”
“啊。”
三个“啊”之后,莫公祖已经出了院落。苏晓狠狠地跺了一下脚。
“回来这么多天也不找人家说说话。”这是苏晓的心里话,莫公祖无法听到。
那个血肉模糊的男人是胡王氏的男人,也是救兵山最老实的男人之一。救兵山有许多老实男人,他们只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稍微有些过分的行为,就是在自家的女人身上兴奋一下。兴奋的结果往往会给自家添丁进口。但由于目的明确,所以这种举动在山里被称为大雅。
大多数人在有了若干个子女后,忽然顿悟要想方设法阻止大雅的发生。因为每兴奋一次,都会为自己增添多一倍的苦累。于是,人们就在每年一次的神女湖边的祭祀上向神女述说大雅的苦累,并希望神女给予指点。结果就在莫家的医药箱中多了一剂方药——还俗剂。这个名字不单单是为了掩盖所需草药的组配,更重要的是,它还透露了大山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老实男人的原因。理由听起来有点微妙。可它确实反映了大山中简朴的思维。
首先是这个“还”字。人在小的时候,俗是不显现的。一个小孩子,你让他俗,他也俗不起来。同样一件东西,大人的就俗,小孩子就不俗,比如童子尿,那是正正经经的一味药材。人们要还俗,主要是发现大雅中缺少了点东西。
人们从生活中提炼出大雅,一味的追求大雅,净化大雅,却忽略了俗的显现。就像后世的人只注意到天上的日月星辰,却忽略了暗物质的存在。当最终有一天日月星辰变得暗弱了,人们才会慌乱的寻找原因。
大山里的人不懂得后世的这些学问,他们只注重自身的感受,当他们无法承受大雅时,便注意到了俗,并明白了俗其实是藏在大雅中的。如果大雅不被分离出来,俗也不会被发现。现在大雅既然到了让人遭罪的地步,那就把俗再还回去。
恢复原貌不等于就是原貌,因为当初是混沌的一体,经历了一个过程,一体却变成了可分可合的雅俗。这个变化让人们内心有了一种不能说出的想法。表面上看,大家都在追捧大雅,其实真正为的是获得俗,这才是还俗的真正含义。当然,获得俗是要付出代价的,这种代价其实也是一种资格——只有经过大雅的人,才能还好俗,谈好俗,理好俗,用好俗。
还俗就意味着大雅的消亡。所以要对还俗剂的发放进行限制。这自然就落在了各个村落大大小小的掌事身上。掌事们是很乐意做这件事的,因为它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掌握自己辖下的男女的品性。大山里的一切都是神女的,只有品行才是个人的。神女不限制大山里人的自由。如果你不自愿,你可以离开大山,离开清苦的生活。但你只要不离开大山,就要强迫自己不要因过多的俗事而丧失了自己的品行。对于那些未经过大雅根本就不懂何为俗的人,掌事们也要明察秋毫。这些人也会索要还俗剂,他们这么做是不想让人看出自己不懂,于是一个劲儿地显示自己的俗,不仅在私下里俗,还会到大庭广众的地方去俗。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自己是经过大雅的,所以才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谈俗。其实这些喜欢在公开场合大放厥词的人(为了迎和人的不算)不知道,真正懂得俗的人,从不谈俗,至少不会在公开的场合谈,他们是很珍惜俗的,因为他们知道,这俗真的是来之不易。
俗是大雅的根本,没了俗,大雅也就不存在了。可大山里的人为什么非要保留大雅呐,据说是为了升入仙堂。清苦了几十年,图的就是这个最终的盼头。好在神女是很开明的,至少她允许俗事的存在。只要在自家的火炕上,俗就得到人们的认同。大山里年年的光景都不太好,可有了一些俗事,这里的人们也就撑着过了。
胡老实是随着第一批难民来到救兵山的,当时,莫同仁刚刚接管了父亲的权力。
“爹,山外来的人都剪了辫子,我们剪不剪啊?”对山外时局模糊的判断让莫同仁在一些敏感事情的处理上产生了犹豫。
莫老太爷沉吟了一下,缓缓地说道:“剪不剪都不重要了!我莫家与别家不同。如果朝庭能平灭匪患,恢复纲常,那当然好。即便剪了辫子,由于太祖的关系,朝庭也不会太追究。如果战乱的结果产生了新朝庭,不管莫家剪不剪辫子,都逃不脱灭门之灾。”
莫同仁能理解父亲所说话的含义。如果真产生了新朝庭,莫家不仅要被灭门,恐怕还会株连九族。
“我听玉林说,北山口外屯扎了很多难民,我想今后还会有难民进山的。您能不能让沿途的村寨多收留一些老山口来的难民。”
莫同仁口中的玉林是他的妻弟,他是北山口外河西村沈掌事的儿子,由于莫同仁升任了大掌事,最近的这段时光,他总会借顾光临莫家,说是来看姐姐,其实是想巴结姐夫,以确保自己能成为河西村的下一任掌事。
“先让他们住在救兵山,如果以后实在安排不下,再请山里的其它村子帮忙。”莫老太爷表现的很无奈,“再说,你现在是大掌事,等下次掌事们来的时候,你可以跟他们说。另外,如有莫姓人家,要提醒他们最好不要长驻于此,以免将来跟着我们莫家遭秧。”
“可原来的莫氏宗族呢?他们恐怕不会离开。”
“到时再想办法吧。”莫老太爷唉叹一声。总的来说,不管今后发生什么,自家是不会走的,这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心恢意冷,更重要的是为了维护莫家的名誉。
流沙:听着怎么有点耳熟,(玩笑)不会和望眼欲穿是同一个故事吧?
mr列宁:有区别,看大先生的故事,时间应发生在晚清。
bLUE:应该是民国初年吧。
流沙:(玩笑)不会是莫文穿越回清朝吧。两位若是串通一下,倒省了不少的精力。
大先生:流沙又误会了,我俩在讲故事前真的没有“互通有无”,他是他,我是我。至于为何都是莫家人的故事,……
望眼欲穿:我们的确没有“互通有无”,至于为何都是莫家人的故事,……
喜相逢:莫家有何不好,总比张王李赵有深意。所谓民大于天。诸位不用怀疑,常言道,无巧不成书。世上既然已经有了那么多的巧书,再多一件也没什么。就算有联系,也绝对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因为在做弊这点上,我们人工智能还没有达到人类的水平。
bLUE:这和做弊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信不着氓主,只要这两个故事是独立的就好,那二位就接着来吧。
望眼欲穿:大先生,我俩交替来吧!
大先生:行倒行,就不知你的故事有没有我的故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