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布尔真不知道有关他大爷的消息。辍学在家那段日子里,通过村民的闲言碎语,陈布尔倒是把以往发生的事情归拢了一下,他觉得都是些老掉牙的传言。陈布尔不太看重这些传言,就像村里传言:村长疯了,可只过了三天,村长就在村民全体大会上攻破了这一传言。他还正重的宣布,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这些陈年往事,“……这既有损人的声誉,也有损水神峪村的名誉……”
原来表哥一直在被这件事困扰着。陈布尔开始同情表哥了。即便真的是钻玉米地生的又咋样!陈布尔不仅没有厌恶父母年轻时的放浪行为,而且还真希望表哥是他的亲哥。在农村,钻玉米地很正常。农村可不像城里那么讲究,什么花前月下,杨柳依依的。农村只有玉米地和秫杆垛。
哎呀!陈布尔被自己的这种想法下了一跳。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怎么会堂而皇之地进入到自己的大脑,难道说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大表哥的言谈举止影响了?可当初自己是最反感那种言谈的。
“我说你们连这么肤浅的问题都不知道,还自称是城里人,我看还是再回农村打两年基础再回来做人吧。”
在某一天的午休时刻,大表哥又开始了他的高谈阔论。对手是四个人,由于他们说话的腔调如出一辙,陈布尔在暗中称他们为阴阳怪气四小豪杰。
“你知道?不妨说来听听!”四杰之一“长头发”首先发难。
“男女钻玉米地,就和城里逛公园一样。能干啥?拍手——呗。”
拍手?这个回答很让大伙失望。但不甘心的人突然想到这可能是大表哥使的障眼法,便又问道:“怎么个拍法?”
“你小时候没玩过?你拍一,我拍一……”大表哥边说还边做动作。
“然后呢?”四杰之二“尖尖嗓”接茬发问。
“你们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然后……然后拉手呗。”
“手都没拉,便去逛公园?”有人提出了疑问。
“我说的拉手,和你说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大家伙又来了兴趣。
“我说的拉手,是拉两只手,然后转圈。”
“转圈?为啥转圈?”
“我问你,你为啥喝酒?”
“喝酒头晕,然后……”。
“这不就得了。”
“再然后呢?”有人好像猜出了点什么。
在座诸人一下子被调动了起来。陈布尔的身上也燥热了起来。但没有了然后,因为泼冷水的来了。
“叫你流氓一点都不屈!”卞师付略带埋怨地说。他的年龄要大一些,便对大表哥展开了批评。
大表哥“嘿嘿”笑了笑,说道:“不过是逗兄弟们高兴,但我跟你们说……”大表哥意犹未尽地说,“这玉米地可不能乱钻。前几天,我就钻出了事。”
看着大伙把目光重新投向他,为了达到更佳的效果,大表哥卖了个关子……
一条黑影从玉米地里窜了出来,陈布尔“啪”地打开了车灯。
“别开灯!是我。”陈布尔听出了是连复涛的声音。
在车灯前,连复涛光着上身,右手拎着衣服挡在头顶。他极力遮挡着灯光的照射。他的左手停在腰间,好像为了防止裤子下滑。
陈布尔没关灯,他跳下车,冲到连复涛跟前,“表哥,你……”
他想说很多话,却又不知先说哪句。
“你这方便一下,怎么用这么长时间?”陈布尔小声嘀咕道。
“咋地,你没在农村呆过,这黑灯下火的,迷了方向。”
连复涛瞪了陈布尔一眼,把右手中的衣服扔给了他,双手开始整理裤带,下身收拾好后,又把刚扔给陈布尔的t恤套进脖颈中,一切拾掇干净后,才走向汽车。
“上车!”
陈布尔没有动,他呆呆地望着表哥干净利落地整理装束,心里却产生了恐惧。
“莫非表哥真像大表哥故事中所讲的那样,被蜘蛛精缠上了。”
陈布尔并未完整地听到大表哥所讲的故事。因为在故事进行当中,修师傅把他叫了出去。当他重新返回到屋内时,看到的却是四小豪杰中的一位夸张的举动,他一只脚踩在长凳上,双手伸出大拇指,狠狠地说:“仗义疏财!”
“怜香惜玉!”第二个接荐道。他的声音尖细,禁不住让人浑身发冷。
“风流但不下流!”第三位不甘落后。
话音落地了。人们的眼光一起投向第四位。
“呃——,处……楚留香!”第四位在困窘中蹦出的不是一个词儿,而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
“楚留香,哈哈哈……”也许是第四个人总结的发言让人出乎意料,或是着实说到了人们的心坎上。修理工们开始大笑,并在大笑中,一哄而散。只有大表哥站在原处,喃喃自语:“谁是楚留香?”
陈布尔记起,刚才他离开时,听到大表哥正讲到,“……我一转身,妈呀!我身后站着个蜘蛛精,可我也不是唐僧啊……”可后来怎么扯到楚留香身上了?更让陈布尔不解的是,大表哥竟向他打听楚留香是谁。
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里,大伙仍不知疲倦地议论着大表哥的故事。一部分人认为,大表哥是想当唐僧想疯了,编个故事自娱自乐;也有人认为,一切确实发生过,只是那个蜘蛛精……。因为他们中有的也去过那片玉米地,那里确有很多块空地,空地上方确实被许多蜘蛛网封锁着,于是他们就想当然地认为一定有蜘蛛精出没。只是如果让他们碰上,他们是绝不会像大表哥那样,让自己的钱白扔掉的。至少得弄一个蜘蛛丝网的纱窗,镶在自家的窗户上挡挡蚊虫。因为就算蜘蛛精是妖怪,可这里是人世间,等价交换才是人类生存的基本准则。
故事总会比人更能让人难忘。大表哥讲的这个故事,一定很有哲理,至少陈布尔这么认为。
自从讲了这个故事后,大表哥一连十多天没来上班,修理工们却对此表现得很漠然。可大表哥留下的故事,却不厌其烦地在他们的嘴中不断地出现,到后来,竟演变出很多个版本。甚至有的修理工为了慰籍一下自己的心灵,竟把主人公改为自己,并开始学大表哥的样子表现出仗义疏财、怜香惜玉、风流但不下流的“处处”留香的本性。这让听到他们讲述的陈布尔瞠目结舌。他突然发现了大表哥流氓背后的魅力。一个流氓讲的流氓故事,竟影响了周围那么多人。原来男人的骨子里都有侠义二字的。当身处同一个身份的大表哥表现出了侠义,周围的人也看到了希望。这比那些可敬,但不可及的社会典范的说教更实际。因为大表哥更真实,他不说教,他以身试验,并在节骨眼上,表现出了人性的光辉。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故事的流传,才让自己改变了对大表哥的流氓看法。陈布尔开始确认这个想法。如果真是这样,那大表哥应成为人们景仰的目标。可修理工们似乎忘记了大表哥这个人。
当大表哥把一摞子书摔到休息室里那张长桌上,并正重其事地声称,以后谁也不许再叫他那个不光彩的绰号时,人们才发觉,已经有好多天没见到他的身影了。
“他奶奶的,同时和几个女人相好的男人都不是流氓,凭啥管我叫流氓。以后谁要再叫我流氓,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陈布尔瞥了一眼那些被摔在桌子上的书,他明白了大表哥这几天失踪的原因。看来在他的提示下,大表哥终于在私人租书屋里找到了描述楚留香的书,并且他还不知疲倦地昼夜苦读,就像当初自己在高中时一样,只不过自己是从罗凤俊的书包中偷书苦读,大表哥是花钱租书苦读。今天他就是来向大家展示他苦读后的最终感想的。
“那我们叫你什么呀?”
望着大表哥略显疲倦的面孔和深陷的眼窝,人们面面相觑。几分钟后,终于有人发问了。
“叫我名字!”大表哥不容反驳地说。
名字?在场众人全被难住了。人们猛然发现,由于时间的久远,己无人记得他的名字了。
“那你叫啥呀?”
“陈——香——帅——”
“叫啥?”四小豪杰齐声惊异地问道。
大表哥掏出刚发的工资条,“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本以为大表哥看书看魔障了的众人,发出了阵阵惊呼。大表哥的名字竟是鼎鼎大名的楚留香,楚少侠的雅号。绝对真实!尽管那张工资条皱皱巴巴,可陈香帅三个字清晰可辨。
大表哥的称呼得到了更正。人们开始叫他大香帅。这种叫法既保留了原来称呼的暧昧,又让大表哥那文雅的名字得以崭露头角。
陈布尔对大香帅这个名字也十分认可,尽管这个名字证实了他心中的疑惑——看来村里的传闻绝不是空穴来风,父母的结合是有些过分。可那又怎样,它只不过改变了一下传统,似乎并没有对水神峪村的历史发生太大的改变。
陈布尔也开始直呼大香帅这个名字了。他是下意识的,可当他正视这种叫法后,却发现这个称呼解决了自己长期以来的烦脑。大香帅把大表哥和堂哥的两个身份统一了。陈布尔不用再去思考上一代的事情了。
这个称呼还解决了一个现实问题,就是陈布尔敢当众叫或说出大表哥这个人了。
自从陈布尔来到修理厂,他一直不敢提“大表哥”这三个字,因为它会给陈布尔带来大量的嘲讽和不屑。陈布尔知道修理工们对他有看法,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认为陈布尔是借大表哥的光,或者说借大表哥的威名显摆自己。因为“大表哥”在这里代表的不是称呼,而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陈布尔一旦说出“大表哥”,修理工们马上会回应:叫什么叫,知道你有个说话算的大表哥。这里可是凭本事吃饭,有大表哥在,你也得干活。
陈布尔不怕干活。可活干了,还让人骂,就有点不值了。陈布尔知道,修理工误会了他,为了不造成误会,陈布尔就闭口不提“大表哥”三个字。长此以往,陈布尔感到很压抑。大香帅的称呼一下子解除了陈布尔的这种压抑。
大香帅这个称呼实在是太有魅力了,就连大表哥都为它着了迷。它让大表哥忘记了陈布尔原本是他的小表弟。当陈布尔高声喊出“大香帅,帮我启动下车”时,大表哥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满。这让陈布尔有了如鱼得水的感觉,他想用不了多久,修理工们就会重新认识他,他为大表哥争脸的时候到了。
修理工们最忌讳的就是干活时被人指指点点,尤其是已然成手的大工。四小豪杰中有三位就是这样的人。陈布尔虽然跟着修师付学,可修师付身体不太好,经常不来上班,陈布尔就只能自己琢磨着干。按说陈布尔最需要被人指点,他也不怕人指点。可该指点他的四小豪杰很懂规矩,他们只在边上看,从不指点陈布尔。大香帅大小是个官儿,虽不修车,整天也忙个不停,根本无暇顾及陈布尔。所以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陈布尔的确很艰难。但陈布尔不懒,他经常帮别人干活。时间一长,就算无人指点,他也成手了。修理工眼里不揉沙子。谁干活麻利,谁偷懒耍滑,大家心里都装着呢。陈布尔的低调表现已赢得了很多人的好感,包括那位很少到修理组来的女材料管理员。
按修理工们的理解,那个相貌娇好的材料管理员应是大香帅的囊中之物。可两三年过去了,却没有传来二人成婚的消息。这不免让一些适龄的修理工有了跃跃欲试的想法。
“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大香帅有点尿性”。
四小豪杰首先对大香帅的人品做了赞扬,接下来他们就开始探讨材料管理员的品位。他们参考的人物就是大香帅。按原来的绰号分析,大香帅的品质应该很恶劣,可他的行为表现得却有那么点儿高尚的味道,参考人物的亦正亦斜,让四小豪杰叫不准材料管理员的择偶标准。可当她亲自来到修理坑边指点陈布尔时,人们隐约感到,参考人物应该予以更换。大香帅分析不明白,陈布尔却可以分析的很清白——材料管理员喜欢勤劳肯干型的男人。这无疑给修理工们打了一针兴奋剂。如果自己也勤劳肯干,没准也会得到材料管理员的指点。接下来又传来一个好消息,大香帅调走了。据说还是主动要求调走的。人往高处走,这本无可非议,可传闻接踵而来。
“大香帅是被管理员给踹了,伤心欲绝,只能离开!”
“管理员为什么踹他?那个小表弟也不怎么地呀!”
“不是因为小表弟,是因为女人。那个玉米地里的蜘蛛精变成女人来报恩来了。”
“这是好事啊!”
“好事?等你被蜘蛛网包住,变成木乃伊,你还说是好事?”
“这么说,大香帅调走是为了躲避那个女蜘蛛精?”
“可我听说,大香帅是因为喜欢上了“大辫子”才想方设法调到小车队的。”
“什么大辫子,是波浪卷吧!可我听说她可是有丈夫的。”
“大香帅不是也有过媳妇儿吗!”
“那……那个大女人和他丈夫还在一块过吗?”
“这年头,谁还能分清这个……”
“一定是管理员知道大香帅脚踏三只船才踹得他。”
“什么三只船,西游记中,蜘蛛精可有七个。”
“你们说的不是一个人吗?”
多种议论交织渗透,最终汇集为:大香帅为了女人调到小车队。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结论,离开了女人,谁还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