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香帅离开修理厂,陈布尔事先就知道了。但不是大香帅特意告诉他的。
“哎!哎!”
正在地沟里修车的陈布尔听到一个女性的呼唤声,声音很轻。陈布尔一下子就听出是在唤他。
现在是午休时间,修理工们都躲在休息室听大香帅那个老掉牙的不知第几个版本的故事,地沟里就他一个人,而那个声音叫得又那么轻。所以一定是在唤他。
陈布尔迟疑了一下。他想确定一下自己听没听错。
“哎!哎!陈布尔,你是不是叫陈布尔。”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陈布尔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向声音的方向走了两步,于是看到了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子。陈布尔禁不住呆了一下。
真是个女人!自己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和一个女人对话,而且这个女人既年轻又漂亮。陈布尔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可漂亮女人他是见过的。但这个女子还是让他呆愣了一下。
“我是这的管理员,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女子见到了陈布尔的真面目也愣了一下。但她还是红着脸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管理员?陈布尔不知如何回答。他只能用目光继续探询。
“大香帅,他说他是你大表哥。”女子有点慌,看来她也不知如何解释才能更清楚些。
啊,找大表哥的!陈布尔心中合计起来。她莫不是大表哥原来的那个媳妇儿。那就是自己的大表嫂哇。不对,这个大表嫂有点年轻吧。自己瞎合计什么,她不是说自己是管理员吗。那就是公事儿。
“那你找我有啥事儿?”陈布尔终于想明白了。
“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月的消耗表做了!?”
“做表?我…我正修车呢!”
“晚上,你不是住这吗?”
“啥?”陈布尔有点愤怒,自己上班时间受人欺负也就罢了,怎么下班也让人惦记上了。
“我只会修车,要是,要是,有什么急活,我可以加班。”
虽然陈布尔很恼火,可他也不敢发出来,何况对方还是漂亮姑娘。
“是你大表哥让我找的你。”
“他又不修车,做表你找他呗。”
“可他……明天就走了。你就帮我这一次,下个月我自己做。”
哦,陈布尔明白了,
“我,其实,我,你们修理工写的那些单子我有点看不懂。你帮我一回,……下个月我对照你的做。”
女子还在小声嘟哝着,她在尽力说服陈布尔,陈布尔却已转移了思绪。“我大表哥去哪儿啦?”
“他没跟你说,他调到总厂去了。他让我来找你,说你能帮我。”
女子试图还要说下去。
陈布尔心却乱起来。为了尽快打发走女子,他胡乱地应道:
“好吧,我下班去找你。”
“好!”女子很高兴,她用手指了指远处的一排红砖房,“你没去过那里吧。下班我在库房等你。”
女子说完,轻快地小跑着离去了。
陈布尔望着那排未知的房舍。哦,那里就是库房,大表哥可经常去那里,也许除了自己,修理工们都去过那里。难怪一到领取备件,大家伙便你争我夺,原来那里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
“也许是姐姐吧。”陈布尔自嘲地自我更正道。
陈布尔终于去了趟那排红房子,他是在下班后去的,没有人跟他争。管理员对陈布尔的到来非常的感激,为了表达谢意,她还在办公室陪陈布尔呆了半个多小时。如果不是陈布尔执意让她走,她可能会陪陈布尔呆到深夜。
当然,这是陈布尔内心的猜想,他的实际行动却和“猜想”背道而驰。他劝管理员趁着天没黑赶紧走。管理员就听了他的话,骑上她那辆迷你自行车走了。陈布尔有点懊恼,不是因为他对管理员有什么想法,而是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事儿要是让修理工们知道了,他们一定得笑话死他。
管它呢!陈布尔开始了自我安慰。笑话就笑话吧,不过也就是三两天的事儿,新鲜劲儿过了,他们也就消停了。……可自己为什么不向好处想呢,也许那些有侠义情怀的修理工会像赞许大表哥一样的赞许他呢。他们会说,嗯,真是有其大表哥,就有其小表弟,尿性,够尿性。
陈布尔帮助管理员的原因很多,最直接的原因自然是大表哥的托付。陈布尔曾试图分析管理员和大表哥之间的关系。这不是陈布尔多想,而是做消耗表这种工作的确不该大表哥或陈布尔做。可按照管理员来的时间算,大表哥已经替她做了两年多了,——这期间,除了做表,可能还有其它的工作。一个男人能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一个女人做事,图什么呢?
陈布尔不太相信修理工们的传言。可他又不得不相信。因为他很关心自己的这个大表哥,尽管这个大表哥从没把他当回事儿。
大表哥离开了修理厂,可他的传说一刻也没有离开,当过往中的玉米地里的蜘蛛精和管理员被说旧了以后,修理工们又开辟了新的传说。
“听说没,大香帅为了那个女人,差点儿把那个丈夫给劈了。”
那个女人,可能是大辫子、波浪卷、大女人的合称,陈布尔内心做着说明。
“听说没,大香帅让人给拘了!”
拘了,那是什么意思,陈布尔心惊肉跳着。
“听说没,大香帅和那个女人私奔了。”
私奔,这个词,陈布尔听明白了。私奔好啊,它一定比“拘了”好。修理工们细细咀嚼着这些传闻背后的故事,并断定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大香帅了。陈布尔也是这么想的。
“那个什么尔,你去把地沟清理了!”徐猴子暂时顶替了大香帅的位置。为了显示自己手中的权力,他首先拿陈布尔开刀。
“什么尔,修师付不是让你研气门吗,你可得抓紧,我可等着装车呐。”四小豪杰中的长头发出来打横了。类似这种情况,在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发生。最遭罪的就属陈布尔了。要说干活,陈布尔并不怕,他最担心的就是出现这种左右为难的事。徐猴子是迟师付任命的,按理他应服从。可他也不想得罪大多数修理工的代表——四小豪杰。火药味越来越浓,爆炸的时间就在陈布尔的选择上。
“什么尔,你今天帮我捋线!”一直躺在长条椅上的卞师付终于又看不下去了。他也模仿着两个先前发言者的口气向陈布尔下了命令。陈布尔暗自松了一口气。
徐猴子和长头发对看了一眼,谁都没有再坚持。因为不论战局多么紧张,修、卞二位师付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这是修理厂的传统,谁先违反它,谁就会失去民心。
卞师傅出手帮助陈布尔并不是一时的义气冲动,他一直在寻找能取代徐猴子的人选。他对徐猴子已非常的失望,他发现他的这个徒弟终于暴露出了最原始的目的——他崇尚的是权术而不是技术。
汽车电器的工作看起来轻松而简单,可脑袋不灵光的人学起来还真麻烦。也许只是一个莽撞的疏漏,引起的将是一起熊熊燃烧的大火。徐猴子的脑袋很灵光,可他的心思已发生了转变,这不能不让卞师傅担心自己的手艺后继无人。他曾在酒桌上向修师付唉叹。
“我看布尔这孩子不错。眼里手里都有活。”修师付向这位共事了三十多年的老伙计举荐道。
修师付的话正对了卞师付的心思,但一切也得讲个缘份。
修理电器的基础一定是机械修理。这个道理大家都懂。机修工转为电器工上手是很容易的,可如果想学通,还得有学问做后盾。陈布尔毕竟上了一年多的高中,所以他对电器原理这块儿的理解强于所有的修理工。
卞师傅最初看重陈布尔是因为他的扎实肯干,他并不知道陈布尔的学历水平。根据以往的经验,修理工的学历一般都不会太高,有个初中毕业水平的人都不太可能来这里做修理工。这不是卞师傅一个人的看法,而是当时整个社会的看法。
修理工作既苦又累,如果把它作为一生的职业,未免会让自己的人生太惨淡了。可它对于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孩子来讲,还算得上一个好工作。城里人有公家养着,就算靠不上公家,也可在企事业单位托个关系,找个门路掏弄到轻俏的活计。农村人除了种地好像就只有种地了。虽然土地划分到了个人,可吃苦受累是拖不开的。
陈布尔干了两年多的机修,苦确实没少吃,可本事也学成了。汽车结构说起来就那么几大块,再修也修不出什么花样。可当他一接触到电器,他的脑袋一下子活泛起来。原来汽车的精髓在这儿呀!
当陈布尔捋清了汽车上的几根大线后,他开始偿试着用不同颜色的金属线在汽车上增加东西,电风扇,收音机,修饰灯。当然,这些操作得让卞师付认可,为此,陈布尔把自己的设计方案描绘在了纸上,他觉得这样做更保险,卞师付看起来也更方便。
“这电器活说起来就一句话,掐头去尾中间有鬼。……”看着陈布尔亲手画的布线图,卞师付也道出了他多年领悟出的真谛。看来他这次是选对了人,这个陈布尔真有点与众不同的劲儿,他不仅学着捋线,还在空闲时间,发明了一套记录的方法——把车上的电路用笔和纸表达了出来。真是孺子可教。看来过不了多久,自己便可放心地回家养老了。
陈布尔的进步自然引来了很多人的忌妒,可大多数人还是能调整自己的心情的,毕竟陈布尔帮他们干了不少的脏活,累活,现在人家苦尽甘来,也符合传统的规矩。
徐猴子对陈布尔取代自己很不满意。原来他是想扫除大香帅在修理厂的余毒,没曾想,这“余毒”反倒夺了他的地盘。可碍着卞师付的面子,他又不好发作。于是他就把心中的邪火撒向了四小豪杰。
“这损耗我们不能担,我们不能替别人背黑锅!”
长头发第一个站出来回怼徐猴子。
“你不承担谁承担,车是你们修的吧,备件是你们领的吧,单子是你们写的吧。”徐猴子瞪着眼睛开始列举四小豪杰的罪证。
“不错,这些都是我们做的,可你这数量不对。”尖尖嗓也开始了反击,“以往损耗由总厂担着,我们就不说啥了。现在由个人担,我们没意见,可领料单得正规,不能你想写啥就写啥。”
“我也是按你们的要求写的。”
“那可说不好,这名称倒没出什么错,可这一二三四五六七就说不好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做损耗可是大香帅留下来的规矩。”
“大香帅那是图色,你是财色双收。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厂外还有私活。”
“胡说!那不是……,好哇,你们四个在这儿等着我呐!想逛我,没门儿!不听我的,是吧,我去找迟师付。”徐猴子恶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起身离去。
四小豪杰仍在气愤中,可其他的修理工却泄了气,原本这场争执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只想知道厂外的那个修理厂是谁的。
迟师付来了,他宣布了一个消息,损耗由修理厂承担,徐猴子要出门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的位置由陈布尔担任。
徐猴子走了。大香帅回来了!
大香帅是开着一辆中巴车回来的,没人知道他回来做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是回来上班的。
除了身形略显瘦削外,大香帅没有太多的变化。打从那辆中巴车上下来,他便与旧日的兄弟们融入到了一块儿。
“徐猴子呢?”在一阵打闹之后,大香帅问。
“出门了。”
“去哪了?”
“广州。”
“他奶奶的,我要还在这儿,哪轮得上他。……卞师傅呢?”
“请假了,都休息好长时间了。”
“那电器咋办?”
“找他。”大伙把手指向了陈布尔。
“出息了!”大香帅在微愕之后,以一种轻视的口吻说道,“棚灯不亮,那你就给看看吧!”
大香帅还不能接受陈布尔改修电器这个现实,他一边对着陈布尔说,一边又和其他人说笑着进了休息室。
陈布尔目送着这群人进入休息室,他在地上捡了几样工具,上了中巴车。这时他才注意到,在车座中央处还坐着一个女人。准确说,当时陈布尔没把她当作女人,因为她的头发短短的,胸部也没有明显的凸起。
在陈布尔进行维修过程中,那个女人一直在清点着手中的钞票,好像多数几遍,便可增加钞票的数额。
大香帅又回到了车上。在经过充分的交流后,修理工们也各做各的事去了。
“怎么样?”看着陈布尔正在试着已修好的棚灯,大香帅故意地问。
“好了。”
“我是问你怎么样!”
“挺好。”陈布尔没好气地说。
“前几天,我想在这安个电扇,安一个,坏一个,安一个,坏一个……”大香帅抱憾地说。
“要安就得安俩儿!”
“哦?”
“你这是柴油车!”
大香帅做恍然大悟状。
“过两天,你给我安!”
陈布尔在大香帅钦佩的目光中下了车。
“等等!”大香帅也下了车,“忘了介绍。这是你花姐。”
陈布尔透过开启的侧门,看到了那个女人抬头冲他笑了笑。那一刻,他才确定,她是个女人。
“那女的姓啥?”当大香帅的中巴车渐渐远离之后,众人围拢上来问道。原来他们早已注意到车上坐着一位女人。
“姓花。”陈布尔信口胡诌。大香帅没有告诉他那个“花”究竟是女人的姓还是名。
“花……花无缺,哈……哈……大香帅和花无缺,精采,精采……”修理工们终于又找到了新的谈资。
陈布尔失眠了,因为那个叫花无缺的女人,竟然在未经许可的条件下,闯入了他的梦乡。一次,两次……陈布尔夜不能寐。他开始想女人了。
就在这时,连复涛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