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太爷来到卜相茶馆,他选了一个不起眼的坐位。他想即便伙计要照顾他,也不能让其他客人注意。
“莫大夫,怎么是您!”
莫老太爷猜准了。伙计果然对他格外热情。
莫老太爷赶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您到前边坐,我给你上两样精致的茶点。”
伙计的声音一点没有变小,好在客人都在认真听书,没人注意茶馆一隅的这位贵客。
“不用,你忙你的,我略坐一会儿就走。”
伙计似乎觉得不妥。他停顿了一下。
“那我去跟掌柜的说一声。”
还没等莫老太爷发声阻止。伙计转身离去。
莫老太爷无奈地笑了笑。他想还是静观其变吧。
莫老太爷看了看台上,说书的是一个四十多岁道家装束的中年男子。这个人就是张铁嘴。
“那鹰爪铁布衫乃百花门不传之密,当真是刀砍上一个白刃,枪扎上一个白点儿,开碑碎石只是小菜一碟,可也挡不住火器。”
火器,莫老太爷第一次听到这种兵器,以往书中所提到的不外乎刀枪剑戟,这火器不知是其中的那类?看来,这卜相茶馆的书的确有不同之处。
“那修三娘虽没练过修家的鹰爪铁布衫,可她的百花针也是独步天下。这要是在平时也就罢了。可现在是生死关头,不只是输赢的问题,那是关乎她十个兄弟的性命。她必须拿出她的生平所学致敌于死地。要知结果如何,请听下次分解。”
说书人拱手做揖,从说书台上退了下去。
莫老太爷很失望。虽然他只听了个尾。可这书中提到的修三娘和百花针倒是一下子吸引住了他。不过既然今天书说到这儿。只能等到明天再来听了。他起身想离开,却被一个戴着草帽的男子按住了。
“想跑?到了这你就走不了啦!”
莫老太爷心中一惊。
男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由于帽沿压的很低,莫老太爷看不清男子的面容,只能从他脸下的络腮胡判断出这是一个很粗犷的男子。
“阁下是……”莫老太爷惶恐地问道。
“害怕了?我可听说你是修家的女婿,修家可正在被朝庭通辑。”
不能承认!这是莫老太爷的第一反应。看打扮,对方是江湖中人,而这种人不外乎分两种,一种为滥杀无辜的好汉;一种是除暴安良的侠士。如果是前一种人,他会不分青红白,一刀把自己砍了。如果是后一种,自己就更不用怕了,自己又没犯法,官府也得讲理。莫老太爷决定装糊涂。
“阁下说笑了,莫非你听书听多了,想当个好汉侠士不成?”
“哟嗬,嘴还挺硬,跟我去官府,让你尝尝十大酷刑,看你的嘴还硬!”官府?这么说此人是侠士。不对,现在的官府不能称为好官府,那侠侠士自然变成了滥杀无辜的好汉。这是第三种组合。一种很可怕的组合,自己怎么就忽略了。不是自己忽略了,是神仙道场忽略了。按理,神仙不应如此粗心,他们这么做,莫非是要隐藏世间真相。那又是为什么?怕世人顿悟,与他们争二十八宿神仙之位?
唉——恐怕是我听书着了魔吧!莫老太爷猛然暗骂起自己。自己过于相信书中之事,反倒把自己陷入了危险之境。怎么办?只能硬撑。
“十大酷刑,我肯定扛不住。只是这屈打成招,并非官府所愿吧。”
“行啊,还学会了溜须官府,真是个奸诈之人。我观察你多时了,刚才你好像对修家的事很关心。”
“就凭这!”莫老太爷气乐了,“这书中所说,不过是以往的事,经人编排,哪个当真?”
“可修家对抗官府。”
哪个修家,书中的修家,还是……
莫老太爷大脑中急速搜索着。
“天下姓修的也不只一家。我前阵子看病的主雇也姓修,那可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家。”
“是不是那个修家的小姐要招你为婿?”
对方的语气明显有了调侃的味道。
“这,这是我的私事!”
“这么说你承认你是修家的女婿了。”
“这,这是啥意思?就算我和修家有关系,但和书中的修家可没有关联。”
“你是说,你和修罗岩的修家有关联了。”
山里人!莫老太爷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人是山里人,而且还是他认识的山里人。
莫老太爷的心情平静下来。
关于莫老太爷娶了修罗岩的修家女子没有几个人知道。山里大多数人都认为,莫老太爷的这个媳妇儿是神女派来的。七大掌事中除了莫、修、岳三位掌事外,其他的几个掌事也这么认为。再有就是彦家……想到彦家,莫老太爷突然冒出个想法。他开始上下打量坐在他旁边的这个男子。
“三儿,是你吗?”
显然莫老太爷的偿试起到了效果。男子身体顿了一下,最后无奈的摘下了草帽。
“孝春哥,我可真服了你了。十多年没见,你还能一下认出我。”
“三儿,真是你!”莫老太爷一下子兴奋起来。两个人狠狠地拥抱了一下。
“你这些年上哪去了?”
“这说话不方便,上楼再说!”彦老三机警的向四周看了看,说道:“楼上还有故人。”
莫老太爷满腹狐疑地跟着彦老三到了楼上的雅间,发现里面坐着三四个人,其中的两个人正在下棋。下棋的人当中一人,莫老太爷认识,他就是那个讲神仙演义的老头。另一个下棋的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长相很斯文。
莫老太爷不会下棋,但他知道,此时他应该保持安静。
只过了一小会儿功夫,两个下棋的人一起站起了身。棋下完了。
彦老三开始做介绍。
“这位是公孙先生,这位是黄先生。这位,你认识。”
莫老太爷连续拱手做揖。
“莫大夫,久违了。”
“你是?”莫老太爷迟疑是看着第三个人。
“莫大夫真是贵人多忘事,”那个人笑吟吟地看着莫老太爷,说道,“——在下余小小。”
哦,莫老太爷想起来了。事实上,眼前这个人他真的很陌生。但这个名子他可一直没有忘记。
“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
话一出口,莫老太爷发现有些不对。都过去二十年了,当然会有变化。莫老太爷的脸红了起来。
屋里的人却被莫老太爷的话逗乐了。为了转移视线,彦老三又向莫老太爷介绍了第四个人。
“这是五哥。”
这个五哥的装扮和彦老三差不多,他一直站在屋内一角,头上的草帽压的很低,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脸,就算被介绍,他也没有做出一丝的举动。
倒是那位公孙先生表现得很热情。他主动为莫老太爷倒了一杯水。
“我听三儿跟我说过莫掌门的事,……”
莫掌门?莫老太爷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如果按大山里的叫法,应称莫掌事,想必这位公孙先生不熟悉这个叫法,便用了山外江湖中的叫法。自己现在还没有继承父亲的掌事之位,那这个莫掌门说的就是父亲。
“百花教能重振雄风,也多亏了莫掌门。”
百花教?这次莫老太爷可听个真切。我爹和百花教有什么关系?不对,百花?这么说,说的是我。我是掌门,这从何说起?
莫老太爷想起刚才书中听到的修三娘,大脑中不由自主产生了一串联想:百花教——百花针——百花石——媳妇儿!
这个结果让莫老太爷呆住了,他竟忘记向那位公孙先生回礼。
“我想,你弄错了。”发愣之后的莫老太爷急忙解释。
哦,那位公孙先生听了莫老太爷的话却是一愣。
“是,你是掌事,将来大山不就你说了算。”彦老三在旁说道。
“哦,莫掌门……掌事,不用惊慌,这里都是自家人,江湖中讲究的是义,他们会替你保密身份的。”公孙先生好像明白了怎么回事,也忙进行解释。
身份?还保密?莫老太爷不是惊慌,而是糊涂了。不过,他马上想到了一种可能:媳妇儿,那位本以出世的媳妇一定以他的身份做了什么。如果那样,自己还真得保密。
“啊,得罪了。既然各位已知在下的身份,那在下也不隐瞒了。”莫老太爷硬着头皮说。
“痛快!莫掌门是我道中人,日后公孙有事,还望莫掌门援手!”
对于公孙先生的邀请,莫老太爷却不知所措,他心里只有一个问题,这个公孙先生是谁?他为什么会找我?不是找我,应是找百花教……帮忙。
尽管莫老太爷没听懂公孙先生说的话,他很想客气一下,可一时又想不起合适的词语。正在这时,张铁嘴推门而入,他发现了莫老太爷。
“莫大夫,你怎么在这儿?”
“哦,莫大夫是故人,公孙真想多留几日与莫大夫促膝长谈。只是机缘不巧,再寻机会吧。——不知青道前辈可否愿意指教在下?”
张铁嘴没说话,他看了看那个小老头,也就是与公孙下棋的黄先生。黄先生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们这就出发,还有很远的道要赶。”
“三儿,你陪莫大夫好好唠唠家常。莫大夫,咱们青山不改,绿水常流。”
公孙先生打破了现场的尴尬。屋内之人依次走了出去,只剩下呆若木鸡的莫老太爷和彦老三。
“孝春哥,坐!”
彦老三,此时变得很是轻松。
“三儿,他们是什么人?”莫老太爷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
“自己人。”
莫老太爷也弄不清这个自己人是什么意思。他想继续探问,但彦老三转移了话题。
“我也是刚从山里回来,该见的人都见了,就没见着你,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咱孝春哥出息了。”
“啥出息,到哪儿还不是看病。”
“孝春哥真是真人不露相,都当了百花教的掌门了。还那么…”
莫老太爷摆了摆手,打断了彦老三的话。
“你跟我说说,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那你得先跟我说说,你怎么当上掌门的?这百花教可都是横主,你……”
“我自有我的办法。”莫老太爷含乎地应承着。在未与媳妇见面证实之前,他不想戳破此事。
“好吧,我现在得巴结莫大掌门,有朝一日,入了百花教,混碗粥喝。”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你这样怎么混江湖?”莫老太爷正色道。内心却在感激那些说书人,要不是他们构建了一个江湖,自己今天就出洋相了。
“他们,他们是神仙门的人。”
“神仙门?你入了神仙门?”
“我没入,我是大山里的勇士,得保护大山。”
“那你怎么跟他们在一起?”
“这事,得慢慢说。孝春哥,你真相信神女能保护大山?”
莫老太爷沉默了,
“你听没听过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莫老太爷愣愣地看着这个没进过莫家学堂的浪子。
“可山里有金背开山弓啊!”
“孝春哥,你真相信它能保住大山?”
“鬼神和鬼子们不敢靠近大山。”
“你见过鬼神和鬼子吗?”
“应该见过吧。”莫老太爷低头回忆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当初独闯修罗岩时,昏迷中见到的那些影子。
“他们什么样?”
“白衣白帽没有面容。”
“那和我见过的可不一样。”
“你见过他们?”
“当然,这些年,我可没白混,我去了很多地方。那些鬼子可把我们害惨了。你知道吗,就连京城都让他们祸祸了两次,你听说过圆明园吗?”
莫老太爷摇摇头。
“整个大园子烧了个一干二净,那里的宝贝,都被他们抢个精光。”
“那皇上不管吗?”
“管?他管得了吗!那鬼子的火器可厉害了,练过铁布衫的人都扛不住。”
“那火器是什么东西?”
“我说的火器,你肯定没见过,就是从细细的铁管里喷出个小火球。那东西才厉害呢,打在人身上就是个窟窿。别说不是练家子,就是练家子,也受不了它。你可曾听说过当年修家十虎就因为它而饮恨京郊一役?”
“你说的可是刚才说书人说的书?”
“那可不是书,那是真事儿。应该是发生在四十年前。”
莫老太爷心中一喜,他原本以为修三娘是媳妇儿,可要是发生在四十年前,那自己就不用担心了。可自己成了百花教的掌门是怎么回事,看来即便媳妇儿不是修三娘,也和这修三娘有关。
莫老太爷等着彦老三说下文,却不想彦老三不说了。
“再说,现在朝庭说话算的不是皇上,是太后。这女人家一听打仗,早就慌了神儿,心里只想逃命,自然就不能管了。倒是老百姓有骨气,自发组织,和那些鬼子干。”
莫老太爷本以为可以听到他所关心的事情,没想到三儿又扯到了国事上。但转念一想,自己当初到卜相茶馆本就是想了解一下官府行为。听听这些也无妨。只是三儿所讲的只是太后皇上,和官府可能还有差别。于是他随口问了一句:“那官府呢?”
“官府?到这时候,他们自然和太后一样,投降逃跑呗。”
莫老太爷忽然明白了,原来官府和太后是一伙的,难怪修掌事被杀了头。莫老太爷不小心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修掌事被砍了头?”
对于莫老太爷的这个消息,三儿明显感到意外。
莫老太爷也意外。
“怎么?这事你不知道,这些年你没跟修成他们在一起?”
“刚开始是在一起,后来我去了海外?”
“海外?你去海外干什么?”
“这就不跟你说了。本来这次回来,我还想找修掌事商量事儿,可要是他被杀了头,那就是说官府发现了他们。”
“发现了他们?你这话什么意思?”
刚刚有些清醒的莫老太爷又糊涂了。
“你知道京郊一役死的修家十虎是什么人?”
“什么人?”
“他们是修掌事的十个兄弟。”
啊——莫老太爷好像想到了什么。
“那修三娘呢?”
“自然是修掌事的姐妹了。”
“官府为什么要杀他们?”
“这和一位王爷有关,算了,你先告诉我,我师付在哪?”
“你师付,你说的是……修成。这个我可不知。”
“你不知,你是掌门……哦——,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师付是不是不服你,私自领人跑了。”
莫老太爷没吱声,他也没法吱声。
“没关系,我去找他,找到他,我让他承认。”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就是个孩子。哪有徒弟反教师付的!”
“嘿嘿,我就是一说,我找他有别的事。”
“什么事?”
“你是掌门,跟你说说也行,你刚才也听说了。火器,这东西太厉害,连铁布衫都挡不住。至于什么武当功夫,少林功夫,峨嵋功夫,反正就是天下所有的功夫都废了。在它面前,功夫就是个花架子。我找我师付,想个对付火器的法子。——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去找余先生商量一下。”
“哎——你还没跟我说,那位公孙先生是什么人?”
望着风风火火离去的彦老三,莫老太爷喊道。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莫老太爷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搞错了。这百花教与媳妇儿可能无关,可自己怎么成了掌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