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文在睡梦中又哭醒了。他已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
原来在大屋居住的时候,莫文便总会在深夜中突然哭醒,但他不能继续哭泣。
自从和老王干了一架儿,莫文住进了车库,倒帮他解决了这个梦中哭醒的问题。他可以放开嗓音使劲哭了。
莫文发现,如果自己痛痛快快的哭一次,就会延长与下次哭泣的间隔,而且一次比一次长。
这是不是一种治失忆症的法子呢?也许有一天自己的记忆突然恢复了,这种身体内在的补偿就不会再发生。按说,自己也算是有了一些记忆。至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父母家中,重新认识了亲戚邻居哥哥姐姐,他们对自己非常亲切,从未怀疑自己的记忆问题。到了柳东,自己又认识了马师付,玉姐,——最主要的是罗风英。
看来自己是多虑了。自己没有和罗风英偷情,难道她的表现完全是因为对自己的同情?唉,有时女人的举动总是让人难以捉摸。
莫文一次次梳理着他与罗凤英见面后的细节,他想从中获得一些偷情之外的说法。
……
“对不起,我们……我以前可能做错了什么,让你成了一个不好的女人。我有罪,你可以揭发我,都是我不好,我可以去做牢,以弥补……”
当时罗凤英在忙碌着,莫文却小声做起了忏悔。这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也可以说是一种紧张的宣泄。莫文并未觉得有什么难堪,相反,莫文倒觉得,这种潜意识发出的行为突然让自己变主动了。
“坐牢?你很喜欢坐牢吗?我跟你说,当时还真希望你坐了牢,那样,我还能找到你。可惜你没有坐牢,……那你说,你打算做多久的牢?”
罗凤英表现的很从容,很淡定。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偷情……好像没有什么太详细的法律规定。”
“偷情?你想什么呢?你觉得我是来和你偷情?你自己想坐牢,还要捎上我。”
罗凤英突然笑了起来——是无声的笑。
“不是……现在,是以前,……”莫文没笑,他只是低下了头。
“以前?以前你对我有情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罗凤英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冷。
“这么说,我们……”
虽然莫文心里有了判断,可罗凤英语气的变化,还是让他有点不放心。
“我们什么。行啦,你别胡思乱想了。——不好,”
罗凤英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孩子……不说啦,我得走了。过两天,我争取带他过来看看你。”
罗风英匆匆地走了。莫文已松弛的心又悬了起来。
孩子?谁的孩子?我的?我和她的?
“带他过来看看……”
他是谁?孩子,还是……科长?
按理说,通过对白天的对话分析来看,自己和罗凤英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莫文在床上翻了个身。
可能只是属于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朋友?男女朋友?可男女之间会成为朋友吗?
按照阿琴的逻缉——不会,因为所谓的红颜知己不过是姘头的代名词。但……这只是阿琴的逻缉。
也许世间确实有男女之间的友谊,它应是建立在双方有分寸的接触上。
罗凤英对自己最初的举动是有点过分,可能也是出于某种原因。
什么原因呢?
可能是因为她对自己有亏欠,或是自己有恩于她。
莫非自己的失忆与她有关?
她最后说,孩子……带他过来看看我……带科长来看…我。
这句话有点暧昧。
科长应是她的丈夫,她让他丈夫来看我,倒是打消了自己与她偷情的疑虑。可为什么要“她带……”
根据马师傅和玉姐的话,科长和自己的关系不错,如果他知道自己回来,不用谁带他也会来看自己。罗凤英为什么要“……带他过来看看我。”
带,大至可以理解成两种情况:
一种情况是,科长太忙,没时间。这倒和自己从其他人嘴里听到的科长很符合。科长可能现在已经不是科长了,他可能已经成为处长,厂长,甚至更高的身份。
如果是这样,用带还是比较恰当。因为有身份的人太忙,有了突发的事,当然需要个带路的。
可刚才自己还设计了一种情况,是什么来着……,对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也见不到科长。
她也见不到科长,不是也很正常吗?因为科长忙吗。
不对,这不是自己想到的意思。
莫文开始极力回想罗凤英说话的表情。
她很绝望,也就是说,她没有把握让科长来,可她又不得不这么说,因为马师傅去她家是找科长,她是不想冷了马师傅的这份热心。也就是说,她可能也不知科长在哪儿,在干什么。对,这就不正常了。
男人忙,没问题,可要是忙到连自己的女人都找不到,那就不正常了。
这是自己想到的意思吗?自己这不是在咒人家两口子不合吗。自己这是干吗?莫非自己当初真喜欢上了这个罗凤英?
有这种可能,电影中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情节吗:两个不可能走到一起的男女,心中各自想着对方,可谁也不想先说破,因为这是有辱贞节的事儿。唉,说白了,还不是阿琴定义的逻辑。
在思考中,莫文睡着了;在痛哭中,他又醒了过来。
莫非自己的心中有什么委曲,甚至是冤曲。不太可能,世上最大的冤曲是窦娥冤,可自己活着;要不就是含冤入狱,可自己没坐牢。除了这两样,还会有什么。
对了,还有孩子,如果这个孩子是偷情偷出来的……不可能,偷情已经被自己否认了,而且,罗凤英也对偷情做出了绝决的态度。
不……是……偷情,那就是光明正大的孩子,也许这样挺好,至少不像国外那样的私生子,——不对,光明正大的孩子也不行啊!如果那样,我和罗凤英不就成了光明正大的夫妻。这不更乱。
外面下起了雨,而且还越下越大。
雨水已经开始向车库里流了。莫文不得不暂时停止了思考。他把半袋沙子均匀地撒在了门口。这还是上次下雨时剩下的。如果雨势再大一点,恐怕这些沙子就顶不住了。
当莫文确认雨水不会再向车库里流了,他便又回到了床铺上。
床铺多少比以前整齐一些,这应是罗风英的功劳。尽管两人简短的交谈打消了莫文心中最大的顾虑,可小小的顾虑还存在。那就是,自己和罗风英的友情——现在只能这么认为,还是不同于常人。
也许当初她也曾向阿琴一样关心过自己?
想到阿琴,愧疚之情从莫文心中升起。这是真实的,因为那段记忆扎在他的脑海中。它和梦中的离别还是有不同的。梦境和现实总是有差别的,梦中自己决定了,就做了,它省略了很多事。而自己离开南方的汽修店回到母亲身边其实是经过复杂的思考的。虽然最后也是不辞而别,但比起离开爷爷和小女孩要拖沓得多。至少在离开的十几天前,自己还是向阿德和阿琴透露了自己想法。
“干得好好的啦,为什么要走啦。”
当听说莫文有想要离开的想法后,阿琴的眼圈“通”的就红了,阿德的脸色也不好看。
“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啦,大老板喜欢你,是你的福气啦,外人都是眼气啦。那个男人要是反对,你就和她私奔啦。”
看来阿德也风闻了一些陈园儿的事,只是他不知道,大老板和莫文之间究竟是什么纠葛。
阿琴一直没说话,莫文也不敢看她。这是个可怜的女人,对自己帮助最多,也许她对自己真的有什么索求。
莫文一直认为阿琴在帮陈园儿诱他犯错,可不管怎样,自己要离开的事,要告诉她,即便自己被出卖。
对于告知谁不告知谁这个问题上,莫文做了充分的思考。
阿德可以被告知;阿喜却不行,因为他已被人控制。
对于高氏兄弟,倒可以不用告知。
高盛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如果这样,他不出声,有可能是好意——有可能他不想用此事讨好某人;也许他不知,那自己更不能告知这对堂兄弟了。那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莫文决定告知阿琴还有一个原因,他需要获得一个信息,而坦诚相待是获得这个信息的最好方法。
“阿德,我能不能跟阿琴单独说几句?”在沉默了良久后,莫文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阿德看了看车上的两个人,没吱声,开门下了车。
“我是怎么掉进水里的?”见阿德下了车,莫文表情严肃地向阿琴问道。
啊?阿琴还沉浸在离别的忧伤中,她惊异地看了看莫文,有些慌乱地说道:“其实,我早就不介意这件事了,只是凤白姐……”
“你就是那个小黑丫头!我是怎么掉进水里的?”莫文不想太啰嗦。
“你自己跳下去的!?”阿琴的语调有点迟疑。
莫文能体会出它的意思:既然自己承认了是那个人,自然不应问这个问题。可莫文还是对阿琴的回答有些吃惊。
“自己……?”
“是呀,你忘了,你和我在河边喝酒,你说要表演跳水给我看,便上了桥,‘扑通’就跳下去了。”
阿琴突然兴奋起来,她好像很愿意回想这件事。
“后来呢?”莫文皱着眉头追问道。
“后来……我喝多了,醒来后又发生了很多事,……”阿琴的语调变得沉重起来,“等我闲下来时,才知你失踪了。”
“可这关罗凤白什么事?”莫文有点愤怒。
“你失踪,姐夫……就是凤白姐的老公,是有责任的。他后来也失踪了,也不知是被人抓走了,还是自己跑了。反正没了音信,凤白姐急疯了,才生你的气。”
“我很重要?”
“当然,你是神仙吗?”
阿琴是用调笑的口吻说的这句话,可抬眼看见莫文一脸严肃,便又改换了正常的语调。
“你们是些什么人,还信这个?”莫文一脸生气的样子,说道:“可惜,我不是那个神仙!”
“你不是?”阿琴先是反问了一句,然后点点头,似乎同意了莫文的说法,“可能——因为之后,我又看到一个,那个可能是你。”
“什么?他在哪?”尽管阿琴叙述的有点乱,莫文还是听明白了。
“也掉河里了,总共三个人。”
“在哪?”
“也在桥上。”
这么巧!?
莫文好像明白了阿琴为什么没有报复自己,因为她是见过世面的女人,她见到了两个莫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