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井下的实战演习,让参加演习的七名准矿工中的六名打了退堂鼓。当然,如果真塌方,他们会跑,可塌方只是井下事故中最轻的一个,要是换做透水和瓦斯,可能奔跑就不管用了。还有升井的问题。七个人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出井。究竟这井有多深,谁也说不清楚,不过其中一个人说,他曾蹬过泰山,从孔子登临处到南天门就用了两小时。
说话人想要表达一个相同的概念,但出井的心情毕竟无法与登泰山相比。所以当安矿长让七个人写下自己的心得感受时,五个人写下了,我不愿下井。
莫文写的是,但识人间真滋味,唯有下井。
歪嘴没有写心得,他让表姐直接和安矿长说,他不下井,但他可以帮矿山搞建设。
“莫兄弟能下,你为啥不能下?这个话我是不能替你说。”
“表姐,你就帮帮我,我都想好了。我不下井,一样可以为矿山添砖加瓦。”
“你不下井,赶紧离我远点,我可没你这样的怂包弟弟。”
“怎么怂包!我问你,你是不是心疼莫文?”
“说你的事儿呢,你扯上我干吗?”
歪嘴说的话有点敏感,莫文赶紧拦阻。
“我问你,你下井感觉咋样?”
歪嘴见莫文加入了谈话,便改变了说服表姐的策略。
“挺好哇。活干的顺,出井还能吃上表姐亲手炒的菜。”
莫文自然不能给歪嘴制造说服表姐的机会。
“你是报喜不报忧。我问你,你这身子咋越洗越黑?”
歪嘴看来很有韬略。
“我属煤的,当然越洗越黑。”莫文开起了玩笑。
“越黑越金贵。”表姐用她那润泽的声音附合道。
“你俩倒是夫唱妇随。”歪嘴也顺嘴说了一句,不过马上发现,这个比喻不合适。
莫文脸红了。表姐却笑哈哈的说:“知道你文化水平不高,整天就知道给人乱扣帽子,我和莫文这是同仇敌忾。”
“你这水平高,是不是又是哪部电视剧的台词啊。”
歪嘴似乎很介意表姐提到文化水平的事儿。
“我可是好心,你们把我当成敌人,太不仗义了。”
“好心?那你为啥让莫文一个人下井,两个人在井下不是总有个照应。”
“莫文人缘好,不用我照应,你看现在,你都快成他表姐了。再说,你问问莫文这阵子下井遭多少罪。井下的咱先不说,就井上的罪就够受的。”
“你说啥!井上遭什么罪,你是说我亏待莫文了。”
“不是,你当然没亏待,——这个我不说,你让莫文说。”
“我说啥?表姐就是我的亲姐姐,我有什么罪可遭的。”
歪嘴想用莫文的遭罪说服表姐,莫文偏不帮他。
“听见没,就你事多,好吃好喝养着你,还不说我的好。”
表姐自然领会了莫文的意思,她加重了对歪嘴的训斥。
“他那是报喜不报忧。咱就说,你为啥越洗越黑。”
歪嘴发现利用莫文这个法子不怎么管用,便准备直说。
“我不是说了吗,我属煤,……”
莫文不想搭理歪嘴了。
“对呀,男人黑点怕啥,越黑越金贵。”
表姐继续支持莫文。
“你们俩……我真是……算了,还是由我说吧,什么属煤,越黑越金贵。我告诉你吧,表姐,这莫文打下井,就没洗过清水澡。”
歪嘴终于咬着牙说出了原因。
“咋会这样?”表姐一愣,她真没想到,歪嘴能说出这么个原因。“要说喝的水缺,我还信,这洗澡的水,咋能缺?”
“水是不缺,可总共巴掌大一点的浴池,只有两个池子,早班上来的矿工,一出溜,两池清水全变成黑泥汤。”
“那莫文你上早班,……”表姐是想说,早班不就可以洗清水澡,可她马一意识到,清水澡应天天洗,只下早班洗也没啥说头。
莫文猜出了表姐的意思,他也就懒得再说明了。
矿上的工人三班倒,莫文随着班组轮班。按理,他也有上早班的时候。早班的升井时间是凌晨五点,如果抓紧时间出井,运气好,也能洗上清水澡。可莫文不想与人争这点运气。规定时间是五点,但当班的工人四点半便陆陆续续地升井。每个班组要留下一两个人交接班,莫文就是这一两个人中的固定人员。
“咋会这样?那安矿长他们领导也洗黑泥汤?”表姐还在喃喃自语,看来歪嘴的这招击中了她的要害。
“领导,就是再好的领导,也不能和矿工在一个池子里洗。”
歪嘴乘胜追击。
“那他们看不见吗?”表姐有些气愤地问道。
“如果没人说,领导就看不见。所以我说我有用途。领导忙,这小事管不来,我管!我为矿山添砖加瓦。咱修个大大浴池,里边除了大池子,再安一溜淋浴头。我都想好了,这东西县城就有,上次我和莫文去县城,住的那个宾馆,就有那东西。”
歪嘴看了莫文一眼,发现莫文也在看他。
“你有那么多钱?”莫文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
“这就得看表姐的了。”
歪嘴躲避着莫文的目光。
“你要添砖加瓦,关我什么事儿。”
表姐脸色一变,掉转头不去看歪嘴。
“您不是跟矿上的领导熟吗,他们在你这吃饭时,你说一句,可顶我们小老百姓说上百句。”
歪嘴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个死歪嘴,你把你表姐当成啥人啦。”
表姐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莫文感觉自己的脸上也有了变化。
怎么会这样,难道自己嫉妒了?自己很在乎表姐的个人感情?
为了逃避掉这种想法。莫文连干了几盅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