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器,准确地说,是十二支蓝汪汪的长枪。枪,也就是莫同仁盼望已久的火器,是丁福从修罗岩带回来的。
为了向各个村长及掌事证实自己的言而有信,莫同仁没有等二儿子回来,而是让丁福去了一趟修罗岩,把火器带到了救兵山。
当丁福用铁锹撬开了木箱盖,来救兵山验货的掌事们以及几名村长一同发出了惊叹之声。
大山里的人真没见过这种东西,更何况它还放射出蓝光。
“修二叔说了。这可是世上最好的家伙,能射中一里地以外的任何活物。”
丁福似乎很喜欢得瑟自己的见识,尽管那是别人说的话。
“嗯,真不错,”花掌事不由自主地夸赞了一句,花鹊岭是大山中最高的村落,那里有一多半村民靠打猎为生,“只是不知道这东西怎么把箭射出去。”
“什么箭,是爆竹。”有人出来纠正。
“对,我听过这东西发出的动静,应该是带爆竹的箭。”又有人提出了更正。
这时一直在一旁冷站着的罗掌事又发话了。
“那叫子弹。”
声音很冷,但既展示出了罗掌事的见多识广,又有一种不屑的味道。“这东西没有子弹,和柴禾棍也没什么两样。”
这种观点对莫同仁的打击很大。他没想到二儿子拿回来的那十几杆枪,竟被定论为连烧火棍都不如。
“你再去一趟修罗岩,把履祖喊回来。学完了本事不用,叫什么本事。”莫同仁阴沉着脸向丁福命令道。他想向大家传递两个信息:第一,莫家与修罗岩的关系;第二,火器就是火器,他不会让它成为烧火棍的。
二儿子可以说是很不情愿回来了,因为当他见到莫同仁时不像以往那样欣喜地喊爹,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前厅的椅子上。
莫同仁有些生气,但他马上想到了“儿大不由爷”的那句民谚。
“老二呀,爹想问你一句,这火器里边应该有个东西,叫子弹。”
“对呀。爹,你老也知道这。”
“嗯——那这东西平常放在什么地方。”
“箱子里,正常放在箱子里,也可背在身上。”
“那你有没有这东西,让爹看看。”
“爹,你究竟想说啥?”
“如果没这东西,这火器——枪,就是烧火棍?”
“差不多。”
“那你给爹弄两箱子弹回来。”
“爹,没那么容易,现在修二叔那儿都缺这玩意儿,不过,我听修二叔说,大哥会做子弹。爹,我正有个事儿想和你商量。过一阵子,修二叔他们要去打省城,我想和他们一起去,到时,把大哥救出来,那时咱家想要多少子弹就有多少子弹。”
“不行!”莫同仁一声大吼,“老虎不发威,你也不把我当你爹!去打省城,那是你干的事儿?你要干的,是在家种地。现在你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回去了。明天给我回老军营,今年开春,得多种几亩地。”
“不行了啊,爹,我的本事还没学完呢。”
“啥本事,也比不上种地的本事。如果今冬没有粮食,这救兵山得病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你可以让别人去老军营种地吗。”
“混蛋,如果那样能行,还用你告诉我。”
“可爷爷说,种这种粮食是不能连年种的。”
“这事不用你管。不能连年种?恐怕今年还得扩大耕种面积呢。你先回去准备准备,过两天我带丁福过去。”
二儿子又恢复了以往的乖顺,默不作声地走了。
莫同仁舒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这孩子有时也不能由着他们的性子来。同时他也觉察出一个道理,孩子不能没事就让他们出山,出去就会变得放肆。大儿子就是个先例,这二儿子好像要跟他哥学,还好,现在自己用威严震摄住了一向听话的二儿子,可这火器也只能当烧火棍了。
莫同仁找来了丁福。
“你让你小倌大伯替我出趟山,看看山外五十里的地方是不是出了变故。”
双重的烦恼让莫同仁失去了要到山外走一遭的兴趣。他觉得自己还是呆在家里和父亲合计合计大义灭亲的事吧。
“你是说山外到处有了人家,而且还砍了那片杨树林,你岳父的河西村不仅不管,还带头砍伐?”
莫老太爷的语气很平淡,虽然他在质询。
“丁福是这么说的。”
莫同仁垂着头,怏怏地说。
“可你有什么办法惩戒他们吗?”
莫老太爷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
“没有,现在也没个正经的官府。要靠自己,显然有困难。原本以为用火器能行,可没有子弹,那东西还不如烧火棍,本想让修罗岩的表弟帮忙。可……”
莫同仁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是说现在的河西村有点像当初的修罗岩。你想大义灭亲,可找不到帮手。”
父亲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莫同仁也不想说太多。
唉,莫老太爷睁开了眼,看了一下莫同仁,接着说道:“当初设置河西村就是为了保护那片树林,所以树林被砍,你岳父首当其责。但我是不能同意你这么做的。东西砍就砍了,可人要是砍了头就不同了。”莫老太爷想起了自己被神女媳妇儿休掉的往事。
“可这事要是传到大山里,恐怕……。”
莫同仁终于表示出了担心。
“现在的问题是你一直认为自己还是统领着这座大山。”莫老太爷的语气突然重了起来,“你还想成为大山的统领。可你想想,这么多年,大山里的人能平安度日,靠的是你的统领吗?是他们内心的本能。他们想过这种生活,自然就不会违反现有的规矩,这是一种贞守的力量,没有人能统领得了的。而身处大山之外,这种力量就消失了,山外的人迷失了自己,每个人都想取代别人来做决定。”
“那你老的意思是,让天来定。这管用吗?”
莫同仁第一次对父亲的观点提出了怀疑。
“你是不是又在老军营种了地?”
莫老太爷也感觉到了莫同仁的反抗。他想换个法子来讲明白这个道理。
嗯,莫同仁微微点了下头,本来想瞒着父亲,但现在看来是自己又自做聪明了。
“我是怕难民还会涌入,到时山里就要大乱了。”
为了掩饰自己愚蠢的做法,莫同仁为自己找了个理由。
“借口!你难道没有想让大家感激你的想法?你违天意,天必罚之。”
莫老太爷的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
“不用这法子,如何平息砍伐之事?”
莫同仁也激动起来。
“现在没了官府,自然应由你承担!”
“我……我让出大掌事之位?”
看来儿子还不算太笨!莫老太爷内心表示了同意,他不说话了。
“那这事儿就没有补救之策了吗?”
莫同仁有点慌乱,他并不想放弃这个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的掌事之位。
莫老太爷闭着眼睛,内心也有了起伏,二百年,二百年传承的地位就这么放弃,换谁也做不到,看来也不能过分地逼儿子。
“要不,等两天再说吧。对了,有个事你得办一下,就是去神女洼把你干妹接来。”
哦,莫同仁心里一惊,暗自埋怨自己的粗心,怎么会把这么大的一件事给忘了。
“行,我马上让丁福去。”
“按理,应该你亲自去,可我知道,你在等彦老倌的回信儿。但这事儿让丁福去不合适。我看还是让履祖跑一趟吧。”
父亲的这个安排还是合了莫同仁的心意,希望北山口外不要再出事了。莫同仁默默地向神女乞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