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见没以宽袍博带儒士风采示人的松峰山山主高旭,此时全身披挂重凯,更有脸上更有面甲覆盖。
“楼主哥....哥小心....这厮端的厉害,俺一拳就被揍得平地飞了去....”赵武喉头甜腥涌起,故而说话断续,在其身后的钱二爷以粗浅手法封住了他后心两处窍穴,才稍稍延缓其伤势,仍是治标不治本。
此时这位烟雨楼楼主余成并未回话,而是心神锁住松峰山山主高旭与其身边的那名武夫,其余三人,则是由张五一力承担。
那身为烟雨楼堂主的汉子与赵武同样被击出屋外,调息片刻后便又能拿起那双铁尺,帮张五分担些压力,其武道境界看来比起赵武钱二爷来高出一筹不止。
大约是胸有成竹的松峰山这几人并未着急出手,烟雨楼这一方满腹狐疑之余,也在暗自找寻生机所在。
松峰山作为松峰郡唯一一座独立山头,并无奇险地势,唯有山主高旭居所,坐落于悬崖峭壁之上。
不待身边那人制止,高旭便伸手掀开了脸上面甲,露出一副与往日平易近人表情截然不同的狂喜神色来,脸上几处皱纹叠在一处,这狂喜表情细看起来便有些癫狂可怖的成分在内。
高旭身边那人并未能成功阻止他动作,便悻悻然将手缩回袖中,转而嬉皮笑脸以对烟雨楼众人。
“二十年....二十年....”高旭喃喃道,旋即猛然大吼,”二十年!二十年!”
这位松峰山山主已然是失态至极,方才还是狂喜的表情,顷刻间便又怨毒至极:“余成,你烟雨楼二十年前杀我爱妻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同为江州最大两个江湖门派之主的余成,此时深陷死地,仍是从容不迫,对高旭此问不屑之余,生硬笑道:“松峰山与烟雨楼百年恩怨,死者千千万,又何曾差了你婆娘一人,一笔糊涂账,如何算得清楚。”
高旭骤然暴怒,眼神几欲噬人,然而片刻后又沉寂下来,语气自嘲,“是啊,松峰山被逐出山门的内山弟子而已,违反了山上规矩,一枚弃子而已....”此言一出,那立于屋顶的老妪同样面露凄然之色。
“可那还是我的妻啊,为我生了女儿,助我当上山主,爱我愿为我豁出性命的....妻啊。”
长啸声响彻云霄与松峰山上松海,高旭此刻如受伤的虎,便是烟雨楼众人也能察觉到那股不容作伪的,真切沉重的,哀。
“锵”的一声,撞山枪偏开两寸,掀掉那位仍旧兀自张口长啸的松峰山山主头盔后,张五撤枪,滑步避开那老妪自上而下的一剑后又重与烟雨楼楼主并肩。
高旭身边嬉皮笑脸那人已经看了眼手中兵刃,便笑不出来,那柄薄而柔韧的剑已经不成样子,他先前横剑封挡,却被那一枪击得后退,剑从靠近剑柄处被震弯。这种精钢多次锤炼去炭而得的薄剑极为柔韧,即使弯曲成圆也可以弹直,却在这一击的巨力之下完全废了。
“徽州的刺客们....不会仅仅因为一点姻亲关系,去倾其所有以助松峰山吧?”那柄剑的锻造手法,即便在大尧十六州疆域内也是不过是少数几家独有的手工,而善用此剑的,只有一家而已。
徽州的刺客。
“老头儿枪法不赖,眼力也不孬。”高旭身边那人舍弃了手中那柄已经不堪使用的剑,从背上负的鞘中又取出一柄同样形制的来,随后又将握剑的手完全隐没在大氅中,让人看不见他手势,出招也便更加难以琢磨。
真是刺客的武术啊,张五心中一声叹息,如果不是此人出手诡异,替高旭挡下了那一枪,那此刻他们此刻要面对的敌手就得少上一人。
不过但凡刺客一流,能身处阴影中袭杀之外,担任护卫一职也是好手。
杀人者,人恒杀之,也是江湖上公认的道理,当刺客失手时往往会果断自尽,若是不成,之后所要遭受的苦楚,总是非人所能承受的。
刺客这门行当是极挣银子的,只是再大的刺客门派,也不能站在一州江湖的明面处,堂而皇之成为一州百姓瞩目的对象,过手的银子也都是不干净乃至血迹未干的。
早先本着”士为知己者死”慷慨就义的刺客,只因“义”之一字便激昂大义,蹈死不顾者,早年间在游侠儿中也是备受推崇,只是以此为业的后来者便丝毫不顾及这些,都是认银钱作父母的角色。
余成瞥了眼手中刀,便不着痕迹得皱了皱眉头,此前张五闪过那老妪一剑,随后一剑便是由他挡下,剑上力道远出他所料,剑锋更是将那柄烟雨楼楼主代代相传的刀都斩出道小口来。
这位烟雨楼楼主手腕现在还隐隐作痛,便轻抖两下强压下去。
“在下早年身为烟雨楼普通子弟时,曾有幸见过崔老山主出剑如长虹掠空,而今老山主如此年纪尚且能胜过在下,说来实在惭愧。”
余成看似句句恭维,却一口一个“老”字放在嘴边,对这位年轻时堪称风姿绝代的松峰山山主而言,未尝没有羞辱的意思。
“烟雨楼楼主什么时候成了你这油嘴滑舌之徒,真可算是大不幸。”这位松峰山前代山主虽是鹤发苍颜,身上却自有一番气度在,嗓音也还是平和,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寒。
还有上山下山两条道上各自杵着的两人,依旧浑身隐没在一身纯黑大氅中,既无出手的意思,也无退去的征兆,只是拦路而已,却给了烟雨楼诸人莫大的危机感。
高旭扎起的发被撞山枪上的罡风凌乱了,这个英挺的老男人之前那股癫狂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决然。
“你们此行所谋便是我性命吧?亦或是自然而然以为杀了松峰山山主高旭,松峰山自会土崩瓦解?”
他嘴角的那一点笑千百倍得放大开来,还是矜持收敛的,却是任何人都能感觉到的欢喜。
“松峰山自开山祖师以来二十七任山主,无一不是年老体衰才退位让贤,少说十几年多则几十年,其中不乏才智平庸之辈,若是听凭其独断专行,那松峰山只怕没几代人便得被山上蛀虫啃食干净。”
高旭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松峰山山主?在议事堂的蠢材眼里怕是就是条好使唤的狗吧?”
“然而纵是如狗一般的山主,松峰山上想坐到这个位子上的人,还是能从山顶排到山脚的。”高旭话锋一转,向张五开口道,“不过张老爷子,事到如今我还是有刨根问底的年头,无论是从何处看,松峰山都是比烟雨楼更靠得住的选择,莫非就因为他余成开出的价码高些?”
“高旭你莫要自欺欺人了。“张五嗤之以鼻,“你那张脸不觉得和江州将军府的那位太像些了么。”
前者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难道老爷子和我那位兄长有些恩怨?”
张五再不屑于回答此问,手中一丈零三寸的撞山枪在他手中缓缓拉开,枪锋直指高旭其人,除去身负重伤的赵武以外,烟雨楼其余三人也都将各自兵刃的架势变化到进手招数。
到了这般田地,哪还有束手就擒的道理?
高旭拾起那落在地上的盔,戴上后掀下面甲,整个人便包裹在数十斤重的冰冷甲胄中,随后便拔出了腰间配剑。
那柄大尧将军方能配的将军剑和烟雨楼楼主代代相传的刀碰撞在一起,其音锵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