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李青的枯槁男人讪笑着闪过孙三娘扔过来的条凳,又伸出手去拉住条凳去势,稳稳将其置于地面,毕竟这酒家里差不多每样物事能是他夫妻俩做的便不去外头采买,他会些木匠活计,桌椅都是自个儿做的,这些年店里刀来剑往,毁去一件媳妇儿就得念叨好些日子,更不消说今日这般情形,只怕是好些天不让他钻被窝喽。
“死鬼,叫你手脚麻利些,叫你手脚麻利些,又给老娘摔家伙事儿,日子还过不过了?”孙三娘上前去不住捶打他胸口,“出去这好些日子才回来,要是再晚些,老娘一人带着小大三个怎么应付这扎手点子!”
体魄比起男子来犹健硕些的孙三娘拳头擂在李青身上发出堪比力士擂鼓的沉闷声响,让人不由担心他那单薄身板三两下便给锤烂,寻常女子娇嗔时的作态放到孙三娘这儿,可是不折不扣的拳打,而李青仍是笑着受了。
“媳妇儿,锤痛快没?”李青咧嘴笑道。
“还没!少说还得让老娘再锤三百大下,心头恶气才能稍稍出了!”
话是如是说,孙三娘实则不过再锤区区三五下便休止了,喘气不停时还不忘撂下狠话:“还欠着二百多下呢,暂且寄着,日后惹老娘气了锤死你个鸟汉子。”说罢便没好气地指着挣不起来的魏长磐道:“还不赶紧的料理了,搁这儿给老娘添堵呢?”
“媳妇儿莫急,待为夫先问他几句,再结果了也不迟。”李青拳头堵在嘴上止住咳嗽,拉条凳来摆到魏长磐面前,与孙三娘同坐了,对魏长磐开口道:“底子打得不错,瞧得出来还有些门道,似乎走的是内外兼修的路子?还是形意一流?江州内外兼修的形意大家,板着指头就能数出来,瞧你最后那拳冲天炮,倒还有点儿栖山县张家的意思....”
察觉到魏长磐刹那间神情变化,李青又道:“甭慌,在下与张老爷子素未平生,只是听人说过张家枪好处,哦,便是那张老爷子弃徒张六,一手食人心血的秘法端的诡异,当年本是要做成白肉包子的货色,奈何这厮跪在地上求,说是还有大仇未报,待到这心愿了却,便自个儿回来做那包子馅儿,媳妇儿一时心软给放了,后来说是压在栖山县大牢里头,侥幸逃出来,被张老爷子清理门户,是也不是?”
“是。”
魏长磐肩上传来阵阵的刺痛,多半是那痊愈没多久的骨头被那一下冲天炮又给弄断了,碎骨扎进肉里,疼得微微一动都难:“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过才说完了这硬气言语,魏长磐声音又骤然小了:“麻烦托人跟栖山县老魏家捎个口信儿,就说他家儿子不孝,去游历大尧各州了。”
总得给爹娘留下些念想。
“谁说要杀要剐了?”男人哑然失笑道:“就算是要杀要剐也不是这会儿就把你剁成包子馅儿,好歹也算是烟雨楼余孽之一,随便带到江州哪个衙门里,不就是几百贯的赏钱?不比你这小胳膊小腿儿剁了作两屉包子强?
掉脑袋也总比被剁成包子吃到人肚里在变成大粪好,魏长磐心中这般想。
“媳妇儿。”李青转向身边的孙三娘道:“这些头行货,身上银钱搜出来就放了,也当咱们做回善事,这小子回头为夫给带到衙门里去领个千八百的赏银,咱们找处好景致的所在造个大宅子,生两个大胖小子。”
“这几间屋....”孙三娘讶然道。
“收拾收拾细软东西,给小大兄弟三个些银钱过日子,那大车瞧过了,能走远路。”李青对孙三娘耳语道,“这次出门撞见当年一个冤家,吃了些
亏,算是逃回来的,路上虽说隐蔽了行踪,不过以那人本事,少则一天多则三天,便能寻到此处来,咱们早些走了,寻处山清水秀地方住下,带上那小子去换银钱,不比在这十字坡开黑店起早贪黑快活?”
还未等孙三娘答应,李青便招呼那兄弟三人伙计道:“小大,小二,小三,把这几头行货身上细软都搜出来就扔到外头雪地里,是死是活,看老天爷脸色。”
“是死是活,看老天爷脸色,李青,你真把自个儿当老天爷了?”
大屋外传来男子嘲讽声,霎时间这个方才还镇定自若的男人脸色顿时阴晴不定,终是朗声笑道:“不曾想阿五兄身法如此之快,扎眼功夫便能寻见如此偏僻的所在,倒是让李某人始料未及了,不进来坐坐?”
“你家酒肉是不敢吃喝,凳子倒还能勉强坐坐。”先前还极远的声音眨眼功夫便近了,而后屋门被推开,风尘仆仆的汉子走进来也不客气,拉过一条登来便坐,“还做这人肉包子买卖?这些年害了多少人命,只怕是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不过想当年也是大尧江南几州里大名鼎鼎的人物,怎地落魄到卖人肉包子都得亲自动手的地步?”
是他,魏长磐想起....
李青心里暗骂,老子如何落到这般田地你难道还不清楚?却还仍是强作笑颜:“来碗茶水?”
“不来,怕被里头蒙汗药给麻翻了做成人肉包子。”
悻悻止住那只伸出去拿茶壶的手,李青强忍心中不快又道:“店里蒙汗药只对四层楼以下武夫有用....”
“也对,倒是忘了你李青这会儿四层楼武夫对付起来都不轻松,要是不当心招惹了哪家长辈,这人肉包子黑店也开不下去了。”将身上皮袄脱下的汉子直接伸手拿起那茶壶就往嘴里灌,喝完了还不忘调侃两句,说是这黑店看样子也不景气,正儿八经茶叶也买不起,用的还是茶水铺子里最下等的沫子茶,茶壶盖子磕烂了也不晓得换云云。
“阿五兄,李青虽说如今不比当年,相较起你家主子来更是一个天上凤凰一个地下草鸡,可到底也算是号人物,若是再这般折辱在下,就算豁出一条性命不要....”
“你能伤俺一根汗毛?”阿五又道,“窍穴被毁了半数,经脉至今可曾痊愈一半?换不了气,真碰上了高手还不是泥捏的,李青啊李青,这小地方呆久了,自己几斤几两还真就没点数。”
小阎罗李青,二十年前在江州也是排的上号的武夫,一手毒掌端的狠辣,便是江州松峰山与烟雨楼两大门派外出游历子弟也多有遭其毒手的,为此本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江州两大门派竟是破天荒联手对其下达江湖诛杀令,但凡能取其性命的,白银千两,三流秘籍两部相赠,前代松峰山山主岳柒蕤更是放出话来,能将李青生擒回松峰山山门内发落的侠士,不但有白银千两相赠,而且会被招为松峰山内山女弟子夫婿。
一时间江州以及邻近几州俊彦发了疯似的遍寻将李青从藏身所在内给逼了出来,奈何当时还有小阎罗名号的李青毒掌功夫炉火纯青,非但没被擒住,反倒反杀十数人,一时间惹了江州江湖人众怒,请得一位前辈高人出山废去其毒掌功夫,又断绝其武道前程,故而曾于大尧江南几州内大名鼎鼎的黑道人物,一夜之间沦为守着媳妇儿的十字坡黑店掌柜,也就在情理之中。
李青竭力压制住心头火气,沉声道:“阿五兄,此来为何。”
“不为何,俺虽说看不惯你李青作为,可主子说留着你不杀就是不杀,也不必怕俺,这赶了几百里脚程来,还不是为了找你讨要一人。”
“谁?”
“被你打伤那小子。”
“你说那栖山县张家小子?”李青思忖过后仍是不解,“不过是能拿去换些赏银的三层楼武夫,你家主子家大业大的,也能瞧得上?”
阿五扣扣鼻牛,见没什么存货,便甩甩手回李青的话:“主子看中的人,轮不着你操心,也不是俺能管得着的,俺只管把他眼下这关给过了,之后他是福是祸,还得看他自个儿。”
“秦公子看中的人,谁敢不放?”李青苦笑,“只不过少了几百两银子....”
阿五甩过去张薄纸,“江州各郡都票号的通票,哪家都能兑,一千两银子,算上封口的银钱。”
“公子襄果然还是公子襄,李青在此谢过公子赏。”李青双指夹住那张银票,而后高声喊道,也不知喊给谁听。
谢过公子赏,声音回荡山野,阿五皱眉道:“主子没来,用不着,那小子咋样了?”
“三层楼,断两根骨头,栖山县张家打熬体魄法门果然有独到之处,不然怕是挨了那一下半条命也无了。”
“有气就行。”阿五走到魏长磐边上,俯下身子又说,“公子救你一次,不会再救你第二次,好自为之。”
说罢不过一个瞬刹,人不见,声犹在。
李青啧啧称奇着走上前,左看右看,也没瞧出这小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为何能入了公子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