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不在乎你有多高的武道境界或是背后有多深厚的势力,只是希望有个人能与她一道去扛住摇摇欲坠的烟雨楼。刀疤脸汉子到嘴边的这句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继续闷闷张弦,扣动悬刀,嘣,再张弦,循环往复。
晒过的干稻草并不扎人,编席或是铺了当垫被都软和,虽说比不上棉絮丝帛,于贫苦农家而言却能省下笔扯被的不小开支。魏长磐便睡惯了这草席,闻着环绕周身稻草的清香和暖,不禁生出了些困倦。
魏长磐陡然瞪大了眼睛,拿刀鞘在近旁刀疤脸汉子身上一戳示警后,悄没声地翻转过身子半伏于柔软的稻草上,静气敛息蓄势,体内气机蠢蠢欲动。
刀疤脸汉子露出懊丧的神色,也明白是自己方才叫嚷的动静不小,这才把人引过来他竟还浑然不觉,真是丢烟雨楼子弟的脸。
汗颜不已的他透过稻草间缝隙向外望去,隐约可见不远处的那厮正蹑手蹑脚朝他们所在稻草堆走来,不过脚步虚浮,即便有武道境界傍身想必也不过是一层楼而已,刀疤脸汉子自信不用魏长磐出手都能轻松制住此人。
二人都没有先发制人的打算,已经竭力放轻手脚迫近的那人,显然未曾料到稻草堆内方才还闹出不小动静还浑然不觉的人竟早早有了防备。
此人形容猥琐身材短小,生得獐头鼠目,观其样貌便教人心生嫌恶,是附近乡里靠小偷小摸过活诨号长毛鼠的闲汉,一身须发皆浓密又不打理,是白日走在路上能吓哭小儿的渗人模样。不过此人也并非什么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角色,胆儿不大,偷摸来的那些鸡零狗碎被扭送到官府去还定不了罪,也就挨几下板子惩戒,反倒是有几次色胆包天偷了人大族里小媳妇晾晒在外的肚兜,被人族里的男丁打了个半死。
这长毛鼠鬼鬼祟祟摸到魏长磐二人所在稻草堆近旁,却未听着预想之中的动静。满肚子疑惑的猥琐汉子正待要再凑近些时,烟雨楼的刀疤脸汉子骤然出手,成垛的稻草漫天飞散。
“何人?”
“大、大侠饶命,小的孙狗剩。”
霎时间便被制住的猥琐汉子被擒拿手法将双臂反剪于身后,在烟雨楼刀疤脸汉子的手下不得动弹分毫,前者稍一加力,便哎呦哎呦地叫起痛来。
“方才为何在一旁藏头露尾鬼鬼祟祟?”在这孙狗剩面前蹲下身子,魏长磐皱起眉头揉捏了几把面前人筋骨,确认眼前人并无半点武道境界后也并未就此放松,天晓得此人是不是有官府身份,”何许人也?做什么行当的?捡紧要的说,敢说胡话来糊弄小心吃些皮肉苦头。”
“小的是附近孙家庄人氏,平日里各家各户有个什么红白事就去帮闲。”孙狗剩不假思索道,还不忘再添上几句讨饶言语,”大侠饶命....”
看面前这畏缩汉子几近被屁滚尿流的狼狈模样,魏长磐心中已有七八分笃定此人是闲汉泼皮之流,并非是官路上人物。但如若就这般轻易将此人放走了去,难保孙狗剩是否会走漏见过他二人的风声去换几个官府赏钱。
正当魏长磐有些犹豫不决该如何处置此人的同时,此时的孙狗剩欲哭无泪连屎尿都快被吓得捂了一裤子。先前走在附近路上正哼着小曲儿要去附近村镇赌坊里耍几个钱,却闻见这地里稻草堆内传出来动静,那对鼠眼滴溜溜转了几圈,孙狗剩便不由奸笑几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没事儿躲这地头稻草堆里做甚事,是条汉子都心知肚明。
本想着能大饱眼福孙狗剩哪里想到稻草堆内会是魏长磐二人,满脑子**作祟的这猥琐汉子,心中那点儿盼着大饱眼福的邪火,霎时间就被反剪双臂于身后的痛楚浇灭。瞧这两人手段看样子是颇有些把式在身的,今日他若想要从容离去那怕是有些难了。
制住孙狗剩的烟雨楼刀疤脸汉子见魏长磐迟迟未下决断,心中鄙夷已将流于面庞。这厮虽来路不明并无武道境界在身,可又没有十全把握确认其身份,最稳妥也是最省事儿的法子便是杀人藏尸。即便日后为官府中人寻着,那也指不定是多少时日后,到时他二人早不知身在何处,断不会受波及。
这便是你魏长磐的妇人之仁?这样的优柔寡断在与松峰山为敌的时候会害死与你并肩的人。
烟雨楼刀疤脸汉子正待要一拳轰向毫无察觉的孙狗剩后颈之际,魏长磐以眼神止住他动作,而后终于开口:
“爷老子们做的是掉脑袋的勾当,也不怕你这下三滥的货色知晓,敢去报官,前脚进去后脚出来就把你家人都剁碎了喂狗。”见孙狗剩被他阴恻言语恐吓到气都不敢大喘,魏长磐知晓于此人而言火候还差那么许些,便拔刀出鞘,架在孙狗剩后颈上。
瞥见魏长磐拔刀出鞘而后觉着后颈拔凉的孙狗剩一声呜呼哀哉,而后便干脆利落翻了白眼一蹬腿昏厥过去。
孙狗剩诨号长须鼠,有颗鼠胆也在情理之中。
“此人没有胆量再去向官府通风报信了,你还要杀他么?”魏长磐见烟雨楼刀疤脸汉子握拳手势不变,收刀归鞘的同时拦身挡在他与孙狗剩之间,轻声说,“我们的仇敌始终是松峰山和割鹿台,不该波及这些无辜的人。”
“矫情。”刀疤脸汉子嗤笑道,“光一座松峰山,挤破头想做哪怕是不记名外山弟子的都海了去了,这些人都不算是松峰山弟子,可都想拿咱们的人头去向高旭那狗杂种邀功,姓魏的你说,这些人当杀是不当杀?”
“自然当杀。”
“那岂不又是伤及无辜。”
“他们选择了松峰山,就已然算不上无辜。“魏长磐深吸口气后又道,“这孙狗剩虽然瞧着不是什么好人,却与松峰山和官府都没甚么关联,杀他容易,只怕夜里还想安睡就难。”
“如果前头那官府的捕快要拿咱们,又当如何?”刀疤脸汉子似笑非笑,“松峰山与官府沆瀣一气,说咱们是贼寇咱们就是贼寇,要是被擒住了上刑台伸头一刀来个痛快都还算是好的。”
“既然选了和松峰山站在一处,就算是官府中人又如何,绕过了他们,谁来饶过我们。”
官府中人来要他的命,他不愿引颈就戮,连自个儿性命都保全不住的时候,谁还能分出心思去别处。
刀疤脸汉子算是默认的魏长磐言语,而后收手。
二人将昏沉不醒孙狗剩抬到一堆稻草上,一探鼻息还平稳,性命无虞,约莫只是惊吓过度,仅以容貌论,这厮确实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师父也说过,莫以皮囊论英雄,士别三日就须得刮目相看。
烟雨楼刀疤脸汉子见魏长磐强保下形容猥琐的孙狗剩性命,也总不好与他再撕破面皮,只得悻悻然又踹了这厮两脚作罢。
魏长磐方才所说,其实他心中亦有六七分赞同,不过要想这刀疤脸汉子放下心中对魏长磐成见,还须得很久很久。
栖山县张家,江州烟雨楼。
这两座江湖门派究竟会归向何处。
天水阁阁主三子打得一副好算盘,娶位烟雨楼代楼主为妻,拿整座虽说破落了但暗地还有相当规模的烟雨楼做陪嫁。刀疤脸汉子与那些烟雨楼子弟都晓得这是小姐忍辱负重,免不了要愤恨与小姐有婚约在身的魏长磐,他们这些人实力不济出手不得也就罢了,你身为烟雨楼女婿,在那节骨眼上当起缩头乌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包括刀疤脸汉子在内的烟雨楼子弟又几个不恨不得磨刀霍霍向他去。
那身子骨孱弱手段却狠辣的天水阁三公子于小姐有几分情分,饶是刀疤脸汉子道听途说也能猜出大半。可若是要想向松峰山报仇雪恨,又怎能不借天水阁大势。割鹿台、松峰山不是什么好鸟,天水阁又何尝好了去,烟雨楼此时所为,无异于与虎谋皮,说不准穷尽功夫最后依旧得为他人做嫁衣。
明知香饵有毒,余文昭与烟雨楼还是得佯装不知将其囫囵吞下。不论是江州还是宿州,江湖势力格局都已成定局,如烟雨楼与松峰山这般以门派兴亡为注的豪赌注定百年难遇,楼内子弟十不存一的烟雨楼要按部就班走寻常路子,莫说是向松峰山寻愁觅恨,宿州当地地头蛇都稍加挤兑便能让烟雨楼境况难以维持。
更重要的是他们不能等到松峰山和割鹿台的弟子杀手们都垂垂老矣再去报仇,那时他们也快要老得握不住刀剑。
报仇这种事,得趁一腔热血仇恨都还在的时候,用仇敌的血来抚平自己的饥渴,过了新鲜的时候,再快意的复仇都将索然无味。死在刀疤脸汉子手上的松峰山弟子已有九人,这数目在他死之前还会增长下去,直到他死,亦或是松峰山弟子死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