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坐实身下条凳,上半身微微前倾的同时魏长磐又按住了腰间佩刀,老牛皮裹就刀柄上传来的温度让他稍安定了想要暴起出刀的心,蓄势已久的他有把握一刀斩开身前木桌后刀势还能伤及丈余外兀自端坐的女子,可他不能出刀。
二十余名身手绝不差的晋州武官就在附近,敌手唯有二人而已,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兴许是这世间最精于杀人术的门派曾教他吃尽了苦头,眼下便与两名割鹿台杀手同处一室,其中一人他还曾见过,凭籍奇门的阵术险些将他活活困死在并圆城外。
那在奇门阵术上有非凡造诣却输在不谙世事上的女子,和与她同坐一桌的妖冶美妇都未尝有什么动作。
这不大的一座村子要想操办二十余人和二十余匹马的伙食,绝不是一家一户所能做到的。于是乎这些晋州武官便都分散开去各自寻人家打尖,再采办些不易腐坏的干粮,一路南下也不必于行路途中再去寻酒家食肆。故而在魏长磐身旁的也唯有苏祁连与章谷二人而已,后二者进屋后也都觉出不对来,占住屋内两处角落后与魏长磐成三才之阵,只待时机成熟便出手,即便不杀人,也先须得将这二人擒下再做打算。
以三对二,通晓奇门阵术的那女子武道境界不高也未有多少临敌经验,只是担心以逸待劳的这两人早便在这屋外布设了什么难以察觉端倪的阵术,苏祁连章谷二人身在行伍多年又都不是庸手,可对割鹿台杀手行事手段未尝有多少了解,仓促之下唯恐要吃亏。
魏长磐在等,等那些同为晋州武官的前辈察觉此屋内情形不对前来,到时就算那不知深浅的妖冶美妇有什么奇诡手段,人手多些也好应对。
这是当初给他指出舆地图之误老人的屋舍,魏长磐还是想与那位给了他两个玉米面馍又救了他一命的老人家道声谢,哪怕是再留下些银子也好。谁曾想才进屋便见了披大氅的二人,虽说生了些警意却也没太当回事,只道是那老人家亲眷来访,正想上前问询,结果冷不丁见着其中一人侧脸。
悔青肚肠的魏长磐心中懊悔不该把苏祁连和章谷两位前辈带入这般的险地,原本在屋前留下些散碎银子也便能道了谢,偏他头脑一时发热要进到屋内来,与他试过手的章谷前辈还好说,那苏祁连苏老前辈,魏长磐瞧着那满头银发心中便没几分底气,想着不是先出刀对那两名割鹿台杀手先发制人,而是赶忙闪身去护在那苏前辈身前。
如坐针毡好些时候的魏长磐听得屋后动静,想来是其余那些晋州武官前辈觉出不对前来探看,可在细听来却又是常人的虚浮脚步,割鹿台的杀手就在这屋内,若是贸然闯进来,到时双方交手时又如何能顾得到寻常人。
他心中暗暗叫苦,倘若出声示警,那必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可当真不出声任由那村民走来进屋,到时再动手难免要束手束脚,他不是那些百无顾忌的割鹿台杀手,草菅人命的事他做不到。
“两位姑娘,俺们这地儿没什么好吃食,将就着用顿便饭,再往南走十七八里路程就有....”
端着两个冒热气粗瓷碗的佝偻老人见自家屋内平白多出三条手持兵刃虎视眈眈的汉子来,两手一哆嗦连那粗瓷碗便要坠落在地,还是近旁魏长磐眼疾手快矮身下去一把将两碗一同抄起后,咧开嘴对眼前的受惊老人笑道:“老人家还认不认得我?当初有个小子拿着张假的晋州舆地图来找您问过路,您那会儿不光给我指路不说,还给了两个玉米面馍....”
惊魂未定的老人听得魏长磐言语,皱着眉头想了半晌,一拍脑儿瓜恍然大悟道,“你在这儿等着,俺去给你拿当初落下的东西。”
魏长磐方才矮身抄住那两个粗瓷碗的时候必然浑身都是破绽,那两名割鹿台杀手却没有丝毫趁人之危的意思,这令适才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的苏祁连章谷二人也都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明白了对方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动手的意思,坐下谈谈也未尝不可。
踌躇了好些时候魏长磐才小心翼翼将两粗瓷碗的清水面条搁在两名割鹿台杀手面前,那容貌妖冶的美妇人在他放下面碗时还冲他勾魂一笑,虽说魏长磐还是守住了心神,两颊上却也泛起红晕。
不过旋即他心中警意便又百倍地放大,在并圆城下先前曾布下奇门阵术的女子在割鹿台中显然地位超然,他也是事后才知晓那扛着糖葫芦稻草杆的竟是割鹿台前十人,当时他师姐张笑川似乎修习了邪门功法致使武道修为突飞猛进,于背地偷袭时又占了极大的便宜,不然就凭那人堪称诡异的用毒手段,绝不至于如此轻易丧命。眼下这形容妖冶美艳的妇人多半也是不输那用毒割鹿台杀手....
“你就是魏长磐?”妖冶美妇才要伸手取筷,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兀停下,“小玖儿当初承蒙你手下留情才能活到今日,奴家今日在此谢过了。”
说罢便是一个深深万福。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魏长磐小腹猝然被一股巨力击中,妖冶美妇的在万福过后骤然出手,抬膝一撞正中他小腹的同时还让他体内流转自如的武夫气机出现了一个瞬刹的凝滞,这也是魏长磐未能第一时间出手还击的原因。
这膝撞用力之大,让他双足离开地面有寸许高,半空中无处着力的魏长磐只得咬牙再硬抗两招,才能落地还击。他对自己历经千辛万苦锤炼出武夫体魄的信心,在又是结实两拳临身后早便不见了踪影,他甚至能听见体内骨头正发出濒临破碎时的痛苦呻吟。
这妖冶美妇身上分明没有武夫气机流转的迹象,难不成这便是涉足武道之初师父曾提起过,舍弃了气机流转而单单磨炼体魄的武夫?
捕捉不住对方换气间隙的魏长磐待到双足沾地时已足足挨了两拳一肘,每次都恰巧掐在他预备流转气机动手反击的前一个瞬刹。他狼狈落地时险些稳不住身形一个踉跄跪下,当即喉头涌起的一股腥甜被他强咽下去,在那般大力的拳脚下他已然受了不轻的内伤,这会儿却也只能强作精神来,缓缓拔刀摆出成守势的刀架,等着那妖冶美妇接踵而至的下一击。
苏祁连先前始终紧握配刀的手此时却放松了。
“沈姨。”银铃儿似的一声女子轻唤让在场所有男子在那一刹那都有种恍然如隔世之感。
“你对小玖儿有活命的恩情,却也杀过我割鹿台前十人的好手喜子,当下挨了奴家的三拳两脚受些伤势,就此两清,算你这小男子占到了天大的便宜。”与那罡烈拳脚丝毫不相称的妩媚女子朝魏长磐抛了个媚眼后娇笑道,“若不是你魏长磐的追杀令而今已逾了期限,小玖儿又欠了你一份恩情,不然你今日进了这间屋,难道还想就这么站着出去么?”
说罢她便又重新落座,挑了双干净些的筷给了鹿玖,自己则在下筷对付面碗的同时又与魏长磐三人轻笑道,“还不走?难不成非要在这老人家屋里大打出手把人家这屋舍给拆了?这老人家待你有赠饭指路的恩情,待我们二人也有容留的恩情,既然不想辜负了这两份恩情,那何不快滚?难不成真要老娘在这儿替喜子那死人报仇?”
最后那咬字极重的一个滚,让魏长磐感到了几乎是扑面而来的冰冷杀意,他不知晓面前这妖冶美妇人究竟与那使毒的割鹿台杀手又何等的情谊,却也能明白这言语中的怨毒浓厚到了几近令人窒息的的田地。
魏长磐以刀拄地强撑着要独力走出屋去,却未曾想神使鬼差回望了一眼,四目遥相对。
一眼而已。
鹿玖的心尖儿却不由的颤了颤。
那伤势不轻的少年郎似乎把这一眼当成了示威,于是乎便板正了面孔,收刀归鞘挺起胸脯腰杆向前大步流星,可才没两步便一个趔趄,还想直起身来时却试了三两次都不成,无奈和只得又灰头土脸以刀鞘拄地慢行,鹿玖脑中几乎都能想到那少年郎背对她时满脸的都是不甘。
她想告诉他其实输给沈姨一点也不冤枉,割鹿台近身搏杀第一人的就是沈姨,听台中那些老辈分的长老说沈姨当初进割鹿台的第二年就能与野狼搏杀,十岁被师父扔进豺狼虎豹横行的山林中,待到一月期满后当时还是小姑娘的沈姨是拖着一捆斑斓猛虎的皮毛出来的。
那片山头上由割鹿台从各处深林中搜罗来的毒虫猛兽几乎被沈姨一人杀去了十之二三。
她想说。
可她又担心。
担心他不会听她说。
他与她曾相对。
却未曾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