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垚山伙食看来不错,这才没几日光景你小子脸蛋儿就圆润了几分。”
周身都笼罩在乌黑大氅内的苏祁连借助月色看清楚了魏长磐面庞后调侃道,“小垚山上和这群不受大尧律法约束的山贼一道过日子,是不是比起先前东躲西藏的时候要快活许多?老子当初要不是受了你师公拐骗去了晋州边军,指不定这会儿也去占山为王....”
小垚山三面俱都是陡峭岩壁环水,对常人而言的确是天堑不假,可对现如今身手矫健逾猿猴的魏长磐而言,有绳索辅助,只消在那些岩壁山找准落脚的缝隙,攀援上下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许是小垚山的那些喽啰们对这些猿猱欲度愁攀援的峭壁太有信心,以至于魏长磐在周遭百步内都未见有明哨暗哨一人,前晚便来踩过点的魏长磐这才敢在旁生长的一棵根系扎实的老松上系了根坚实长绳垂下,不过小半个时辰光景便到了山脚,于险滩旁见着了等候多时的苏祁连。
苏祁连见魏长磐神色有异,便收敛了玩味神色,神色肃然道,“言归正传,小垚山是不是前些日子下山在官道上劫杀了宿州武威镖局的一队人手?”
“是。”
言及此处魏长磐神色黯然,那日江北坡和武二郎的开解言语似乎并没有什么效用,反倒让他心头那块沉甸甸大石凭添几分重量,这些天他阖眼时那满面鲜血的武威镖局镖师就会在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
“那你小子可别说你也在袭杀武威镖局的人马当中。”
“是。”
苏祁连瞪大眼珠子,随后露出极为头痛的神色:“如此说来那官府告示是做不得假了....”
在车马往来络绎不绝的宿州大道上,即便是离小垚山极近的那等支路行人也算不得稀少,故而在小垚山喽啰还与武威镖局镖师厮杀时便有恰巧路过的行路客人撞破了这一幕。
上百号人的血腥砍杀,寻常过路人哪里有上前为武威镖局镖师助拳的胆识,多数都唯恐避之不及赶忙绕路远去,以免被那些个杀红了眼的殃及池鱼,胆子大些的都远远整备好了车马在远处看热闹,一旦场上分出个胜负来便快马加鞭跑路。
至于去报官的啊,嗨嗨,那是一个也无。
待到武威镖局的镖车队伍被埋伏在两旁的贼人砍杀干净后点上火退去,在远处看热闹的那些个行路人才敢上前瞅瞅,竟还真被这些人寻见了个活人,是当头一辆被绊马索拦下的马车车夫,虽说被摔下马车后跌得皮开肉绽,可这条性命竟是保住了,要知道那武威镖局一镖人马几十号人,都被那些贼寇斩尽杀绝,就留了这么一个不通武艺的活口,怎能不叫人啧啧称奇?
事后被那些还算善心的看客送到邻近城池衙门的马夫,约莫是惊吓过度的缘故,一时半会儿于那些贼寇的样貌特征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官府虽说心知肚明此事十成十是那武二郎所盘踞山头喽啰犯的事,然而这涉及数十条人命的棘手大案绝不是哪座县衙乐意接手的,更何况还是武威镖局的保镖队伍遇袭,要知道武威镖局那于宿州将军是忘年交的总镖头也不是什么好打交道的人物,此案若是不能给武威镖局一个妥帖交代,那明年送到衙门内的打点银子有没有还是个未知数。
那条事发大道所在正位于柳下郡两县辖境交界处,两座衙门扯皮推诿了好些时候,都未能议定下此案究竟是在二者之中哪一方的辖境内,毕竟这关系到时哪座衙门须得出人出力出银子剿匪,一旦办不好,两位知县老爷的考评必然大受影响。
苏祁连与晋州武官一行临时住处正位于这两座县城其中的一座,这几日市井坊间的小道消息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有说是占山为王已经填不饱小垚山上那位的胃口,要打下郡县城池称王称霸,也有说是武威镖局在哪次押镖途径小垚山地界时与某位当家人起了龌龊,这会儿劫杀了那镖人马是秋后算账云云,都是些离谱的论调,苏祁连也总是一笑置之。
可前不久有传出了惊人消息,说是官府聘请画师从那劫后余生马夫口中获悉了小垚山贼寇中其中一人相貌,苏祁连原本还不以为然,以小垚山官府心腹大患的地位,几位当家人身份案卷在州郡案牍库内偶读必然都有一席之地,多一幅少一幅画像又有何干系,整得像有了画像就会有官府斥候将其斩首一般....
然而某次苏祁连与马大远两人,在等魏长磐传来讯息的那些日子里闲来无事在城内闲逛,正巧瞅见了官府提贴出的那张榜文画像。
“嗨你还真别说,这画像倒是与魏长磐那小子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嗯?!”
二人瞠目结舌,即便再不愿意承认,那画像也与魏长磐有七八分相似。
“既然你也在那袭杀武威镖局的人马当中,为什么不手脚干净些,还留下这么个给官府通风报信嘴巴?”满脸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神色的苏祁连听得魏长磐开口承认后连连摇头,“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若到时真要上阵,你这妇人之仁是会害死人的。”
本以为苏祁连会开口申斥他胡乱杀人的魏长磐不解道,“那些武威镖局的镖师....”
“潜藏在敌营里极深的谍子,为了步步攀升到高位,手上沾满自己人鲜血的都不在少数,即便如此最终能发挥作用的也不到一成。”苏祁连双手用力按住魏长磐肩膀说道,“你是我们在小垚山上的谍子,说句不好听的话,在动手之前哪怕是要你杀我们这些晋州的....”
“不会的,不会的。”魏长磐用力摇头,眼神坚定,“若真要走到那一步,唐兵曹答应的那些武装,不要也罢。”
那素未平生镖师的血已经让他寝食难安,若是为了那些武装苏祁连、马大远等人中的任何一人丢了性命,那到时魏长磐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师父师公。
“倘若要向松峰山和割鹿台寻仇,你以后要杀的人只怕还有很多,可其中有多少是你师父师公遇害的罪魁祸首?又有多少只是奉了师门之命不得不为的可怜虫?到时要是再心慈手软,害死的可不仅是你一人。”
半辈子都在边关厮杀的苏祁连,手上草原蛮子和晋州马贼的性命,不满一百也有八十,魏长磐此时所展露出的不忍是他绝不愿意见到的。
寻常百姓宽以待人是好事,可对他们而言,弄不好可是要丢命的。
“被当做官府缉拿的要犯也不算什么坏事,别忘了江州官府现在还在通缉烟雨楼和栖山县张家的“余孽”,宿州江州两州官府要寻你麻烦,这可是许多魔道巨擘都没有的待遇,到时你出入各处城池有些不便,那都是后话了。”
小垚山虽说对三面峭壁天险防备近乎于无,可到底唯恐夜长梦多。于是乎魏长磐从怀中摸出一卷质地坚韧的纸来递到苏祁连手中:“这儿是小垚山上的守备情况,与早先的预料有些出入,山上有人是我和师父的旧识,初见时还是个落魄的游侠儿,现在不知为何成了小垚山师爷,兵器用的事制式罕见的重剑,武艺是高过我的,排兵布阵时也不像是门外汉....”
“你说的这人可是小垚山师爷江北坡?此人在柳下郡案牍库中也有记载,与你说的话出入不大,通晓排兵布阵的本事那案卷上倒也没记载。”苏祁连犹豫半晌后又道,“既然是你师父和小磐你的旧识,那到时能不与他交手时最好,可一旦对上,武道境界到了那个地步,你这些叔伯未必能收住手。”
于这个在栖山县有过一面之缘的游侠儿,魏长磐当初观感便不差,在小垚山上朝夕相处一段时间后更是如此。江北坡的身手他也是领教过的,即便他最后急中生智胁住其下体,可依旧改变不了他落败的事实,假使真与之对敌要想将其生擒,魏长磐这般身手的武人,三五个都未必够。
点点头,有些神色黯然的魏长磐没有太多犹豫:“要是真到了那一步,各位叔叔伯伯也不用留手。”
“还有就是那武二郎的身手,兴许是最大的变数。”言及此处时魏长磐神色凝重,回想起自己毫无察觉武二郎你数次近身的经历,缓声道:“我没有与这位小垚山大王交过手,可他境界至少高我一层楼,兴许是两层,而且绝不是闭门造车搭上去的两层楼。”
要对付这样一位比他还要高出两层楼的武人来,苏祁连一行晋州武官到底要用什么方法,又得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将其斩杀?魏长磐对此知之甚少,却也清楚到时这些从晋州远道而来的叔伯,到时死伤绝不仅会是一两人。
他有些后悔,是不是他们一开始就错了,唐槐李手中的那些武装,真能在他们日后矛松峰山割鹿台对敌时有那般大的效用?
可这会儿回头,有些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