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毫无胜算么?”
“先前兴许还有机会,可既然将那小垚山大王激怒到倾力而为尚嫌不足的地步,原本不多的那点胜算也就被挥霍一空。”
蜿蜒如蛇形的剑刃是锯齿的形状,切刃的开双槽的剑尖抵在肥圆的男人左胸前。
唐槐李只觉得刺骨寒气顺着剑尖穿透外袍和内里的软甲侵入五脏六腑,那柄奇形兵刃剑尖缓缓向前推进的同时他一瘸一拐地退,并非是他不想夺路而逃,而是眼前这雍容妩媚如海棠的女子在擒下唐槐李后所做第一件事便是挑断了他右腿的脚筋。
“宿州官场上知道这件事的不在少数,若是就此罢手让本官离去,本官定会三缄其口。”强忍剧痛开口的唐槐李尽可能稳住语气平和,“割鹿台也有素来不对朝廷命官出手的惯例,不是么?”
然而不论是手持奇形兵刃的妖冶女子还是始终未曾掀起兜帽的那人都对这些言语置若罔闻,唐槐李见状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前者眼神所震慑。
“如武二郎这般的武人,体魄坚韧和气机绵长已不能以常理计,若是这肥猪没有动旁的心思,老老实实以那千人骑军为锁套,甄选百名死士和那些晋州武官作剑锋,兴许还真能将他围杀。”女子妖娆地笑,“为官者尸位素餐,为将者居心叵测,为兵者瑟缩不前,终究在宿州养出了这么一条连本台长老都觉得棘手的大虫。”
“那能不能....”
“陪咱们玖儿散心是顶要紧的事,顺便从本台的老头子那边领了些事来做,让沈姨猜猜,应该与你所求的,差不多是同一件事?”这个妩媚的女人眨了眨眼,“知恩图报是顶好的习惯,若是牵动情思....”
“不过是为了偿当初在晋州的不杀之恩。”以兜帽遮面的女子开口不曾有丝毫的迟疑,“沈姨错想了。”
当真是她错想了么?沈懿视线扫过那只正揪着大氅一角的手,心里微微地感慨,从小看到大的人儿,每次说都有这么个毛病,也不知道遮掩些。
“唐兵曹脱身后,发誓会三缄其口?”这割鹿台女子目光转向唐槐李,眼波流转,“小女子不过是割鹿台中无名的小卒,唐大人为那两位鞍前马后,加官进爵也是指日可待的事,万一到时起了秋后算账的心思,小女子又该如何是好?”
能有这般身手的会是割鹿台中的无名小卒?唐槐李心中暗暗腹诽。
然而瞧这女子口风松紧,看来也不是没有斡旋余地。
倘若说他是多谙熟战阵的武人,苏祁连一行中随便拉出哪个来都比他更名副其实。唐槐李是极有自知之明的,不然也不会正值壮年便退出晋州军伍,四处请托才调任到宿州做这兵曹参军,可若是讨价还价的本事,他倒是还有些自信。
一条宿州兵曹参军的人命值多少?对剪径的山贼而言兴许几百两银子就能打发,于有望候补这肥缺的人来说几千两银子还不够看。据说那个杀人的组织对麾下杀手素来慷慨,以至于割鹿台的杀手大多都成为了徽州最富庶的一小撮人。宿州的兵曹参军,再添上那两位大人的马前卒身份,怎么着不得值两万两雪花纹银?就算这割鹿台女子再怎么眼高于顶,整整两万两,若是全换成碎银能堆得一人多高,这世上有谁会不心动?
有些犹豫要不要先从一万五千两起价还有些心疼那些来之不易的银子能否在多留些在袋里好让他改日多娶房如花似玉小娘子作妾的唐槐李不可思议地低头望向胸前那大半截奇形兵刃,夹了冷锻钢料的护心镜没有起到应有的防护,如同软嫩的豆腐般被平滑切开。
“两万两!三万两!四万两!我有多少银子都给你!金银田产宅院古玩,要什么都给你!”唐槐李嚎叫得声嘶力竭,像是过年时被农人五花大绑放倒后待宰的肥猪,“我是宿州的兵曹参军!刺史大人和将军大人的心腹!你们的长老....”
没等唐槐李继续说下去他的嘴就被自己衣裳的一角塞得满满当当,沈懿嘴角泛起讥讽的笑意,俯身到他的耳旁:“你还想说什么?我们的长老?什么时候老头子们的允诺对能成为割鹿台所豢养猪狗的保命符?”
“既然决定当摇尾乞怜的狗,就休要做那首鼠两端的勾当,怎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真以为靠着剿杀武二郎和栖山县张家余孽的功劳就能在宿州官场自此一帆风顺?”倏忽之间沈懿口气却像是在教训小辈,带着许些惋惜,“老头子们和所谓将你视为心腹的刺史大人将军大人都不喜欢养这样的狗,更何况这条狗还生出背主的心思,小女子以为,在宿州为了能过上如唐兵曹这般日子而心甘情愿做狗的人,只怕没有一万也有几千,想要找到替代的人,真不算太难。”
“这些都还不算最要紧的。”她叹了口气,“先前那些理由,要是拿全副身家和过往情分来换,你还有保全性命苟活于世的可能,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咱们玖儿生气,玖儿一生气,我们这些当长辈的,可不就要来取你狗头?”
唐槐李再没有说话的机会,那柄奇形的兵刃一寸一寸在胸膛内推进,沈懿有意放慢了手上动作,让他临死前的痛楚能千百倍地放大。在堵住这头肥猪嘴的同时沈懿甚至没还不忘遏住他的喉管,于是乎本该响彻云霄的惨嚎便被闷在了唐槐李那几百斤肉里。
任凭宿州刺史和将军亦或是本台的长老们都未曾料到,这么一条看似只会摇尾乞怜的忠犬面皮下是条野心勃勃的豺狼。宿州武官第二把交椅的已然满足不了唐槐李的胃口,兴许这头肥猪当真是胸有沟壑的金玉其中的人物,那些唐槐李的秘使只要有一人未曾被半途劫杀,那对割鹿台还是宿州官场而言都会是前所未有的浩劫,在大尧铁骑踏破割鹿台山门的同时,宿州各处城墙也会悬挂数不尽的人头。
奇形兵刃缓缓从那具肥硕的躯壳中拔出,即便是再老练的仵作也分辨不清这伤口和寻常制式刀剑的区别,临死前承受了极大痛楚的唐槐李仍不瞑目,就那么圆瞪着双眼,面颊的血色一点点消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苍白的尸色。
半柱香的光景过后遥遥的马蹄声渐近,姗姗来迟的十余宿州精骑望见地面上那具魁梧尸首俱都面面相觑,警惕四周的眼神中大多都有些戒惧,其中领头的一名伍长翻身下马试了试唐兵曹的鼻息,而后转过头来面色铁青。
先前那两骑在搏杀从林中所有脱逃贼寇后给他们指了条错路,大部的人马都直冲那条大路而去,坐镇指挥半个百人队护卫唐大人的那名百夫长已死,唐大人不知所踪,任谁都清楚此刻谁若是能先找见唐大人那可就是救驾的大功,原本籍籍无名的小卒也未尝没有出人头地的可能。
他们这十余骑原本都想着抄小路拉近距离,却不曾想兜兜转转绕晕了脑袋,连大部人马都找不见,万一被安上临阵脱逃的罪名指不定还得掉脑袋,路遇同样迷失方向的袍泽也都一起拉上同行,竟真被他们寻见了唐大人。
可能一句话就让他们出人头地的唐大人眼下已然成了具尸首,俗话说死知县比不得活耗子,何况是死了的唐兵曹?在场所有骑卒对此都心照不宣,唐槐李唐大人生前是他们千骑要阿谀谄媚的主将,死后也不过是具满身肥油的臃肿尸首,
“身子还热着,只怕杀人的还没走远。”那个伍长面色阴晴不定,“咱们十多骑现在上马,说不定还能逮着此人。”
“胆敢杀唐大人的家伙,能是庸手?咱们二百多骑围杀十来人,没能成功不说还给人倒过来把大人身旁的护卫屠戮殆尽。”另一名年长些的什长摇摇头,“只怕咱们这十余骑还不够人家塞牙缝,依我看原地守着都好过伸长脖子给人去砍。”
这些宿州精骑曾经自负即便放眼大尧骑军也算是第一流的战力,却在今夜被那些焦黑恶鬼将他们身上的傲气粉碎。
原来真的有人能在那样的箭雨和火海中活下来....什长嘟囔了一句,然后摆摆手:“还是先把唐大人的尸首抬上马背,那些杀人的贼子还没有走远,若是原地守在这儿被杀个回马枪,咱们这丁点人又没有后援,岂不是等死?”
两个骑卒翻身下马要去抬唐槐李的尸身上马背,只是涨红了面皮都难将其抬起过膝,又来了三人助力才勉强将其抬上一匹空闲坐骑的马背,拿两根绳索捆扎结实了,其中气喘吁吁的一人大力一拍马背上那具尸首的脑袋,低着骂了一句:“这猪猡真他娘的死了也不安生,还要劳烦老子们辛苦!”
所有人都不觉得这是见如何出格过分的事。
这十余骑掉转马头去追赶大部的队伍,骑队的末尾一个娃娃脸的年轻人面上满是悲凄和忿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