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川、越后两军的杂兵再无退路之时,残酷的血战爆发在双方大将眼中。
数十面长楯相互堆叠,奋力推搡,最前排早已经战死的尸首都无法倒地中,在挤压中兀自站立,仿佛多了一道更加厚实的阻隔,双方的镰枪杂兵,刺出、勾拽,接触的瞬间,鲜血四溅,血肉横飞,受创的士卒像被割倒的稻麦似的,纷纷栽倒,但随后又被后续的替补填满空隙。
两侧的短兵队奋声呐喊,在各自武士的带领下挥舞着太刀、短斧、碎金棒厮杀一处,兵器碰撞,打在铠甲上噼啪直响,大踏步地相互拼杀,到了这种生死关头,谁也不肯先行退让溃散。
小野忠明怒吼一声,猛地拽过一名敌军,拔刀捅进对方的胸膛,推搡着尸体大步向前,随后伸手狠推,撞到两三名逼近的足轻,身后打着‘寄悬轮’靠旗的士卒,立刻徒步奔上护住他的两侧,跟来敌绞杀一处。
随着一声法螺号响,埋伏多时的野伏队霎时杀出,跳过避风的岩石,穿过高大的林木,从四面八方向着营垒最薄弱的南面,发动突袭。绍田常陆介所使用的,十分明显是双头龙战法,一面吸引住敌方的注意力,另一面展开猛攻,发动掩杀。
高师盛眉头紧锁,他尽管看出了绍田常陆介的用意,却也没有太多兵力来阻止这上百人野伏发动的进攻,却也无计可施,兵力差距让他深感棘手。
越后军声势虽猛,毕竟只有三百余人,兼且今川军仍有暗藏的手段没有施用,究竟鹿死谁手,仍未可知。
营砦两侧都是开阔野地,当初立营时考虑到兵力不足,恐怕难以全面防御,特别在旷野里埋有陷坑,能够稍微阻滞敌兵一段时间,当是没有太大问题。
弯弓射倒一名被落单的敌兵,高师盛对着指挥弓手的内藤光秀,简短而坚决下令道:“南面!”
这个山伏的大盗,大声应诺后,连忙招呼走旗本队里最后的七八名郎党,冲下高坡,又集合了一队散兵,凑了十几人躲到南面栅栏之后防守。
等越后军野伏队快要冲至近前,猛地拉动绳索,埋藏在积雪浮土之下的竹伐顿时弹起,冲在最前方的敌兵立刻乱做一团,面前有竹筏的人想要刹不住脚,前面没有竹筏的人看到左右无人,也犹豫不前,后队没有看见的人继续向前,将前面的人纷纷挤倒在地,自相践踏,或是撞到削尖的锐刺之上,当场身亡。
后队士卒,在慌乱中也有不少人踩中陷坑,扭伤脚踝。内藤光秀趁势带人从竹筏两侧冲出,对着陷入混乱的越后军,猛砍追杀。
高师盛见陷阱起了效果,才略觉松了一口气,转头又望向鱼明川对岸。
显然对方也是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调动了,不然自己现在身旁空虚的情况下,怎会不派人过来攻杀。
借助营砦和陷阱,以及居高临下的优势,今川军士卒虽然连连后退,整个防御范围不断缩小,但却牢牢地守卫住了矮坡,并升起滚滚烟讯,向大营求援,乌黑的浓烟直冲霄斗,现在只能看援军能否及时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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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常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呼错的名号,这句话用在村上义清身上,可谓恰如其分,这位信浓的猛牛大将,身材粗壮,虬须满面,迈步将身形探出望楼。
望楼下,整整齐齐列了两排武士,都是中军旗本番队的将校,尽管焦虑战事,却仍旧鸦雀无声的静候军令。
村上义清用军佩点了几个人,命令道:“尔等即带本部,绕向东行,从山林之后,潜行迂回夹攻寺院后方的搦手门。本将亲为尔等击鼓助威,鼓声停,敌营要破!”
搦手门,即守军在城破时撤退用的暗门,上一次围攻泰平寺就已经发觉其所在的位置,这次派兵奇袭,是打算将寺中的武田军一网打尽。
那几人慨然应诺,按刀而去。
当使幡传告,是村上义清亲自擂响太鼓,围攻寺院的士卒更加奋勇争先。将者,为三军之胆。
只有勇猛骁悍的武将,才能带出能征善战的士卒,遍数关东群雄,猛将如云,却是少有人能如村上义清这般以猛烈着称,仅靠亲自擂鼓,便能激励士卒死战的武将,更是少之又少。
数百人的迂回部众,迅速集结,太刀出鞘,长枪如林,杀气腾腾地径往寺院的后方扑去。
敌我两千於众的军势,呼喝着汹涌如潮的鲸波,试图要将对方彻底淹没。寺内寺外的士卒们,互相杀红了眼。
村上军有兵多将广的优势,对准寺院防御薄弱处,前赴后继,不时有士卒惨叫着坠落墙头。
有的已经阵亡,有的从高坡滚落活活摔死,有的没有摔死,抱着残肢断臂,辗转呻吟。后继者踩着他们的尸体、身体,好似麻木一般,如同没有分辨的知觉,在震天的金鼓声中,又如飞蛾扑火似的,时刻不停地冲击着寺院的高墙。
村上军的主攻方向,是正门一线。由于寺门已经被土石封死,两侧的院墙就成了发石机主攻的方向,承受的火力最为猛烈,不到一个时辰,连着塌陷、破裂多处位置。
从高处俯瞰,鸟居前的御道台阶上村上军士卒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窜动,前面都举着大橹长楯,寺院墙头上善射的弓手引满劲发,向着后面的人群连放了几阵箭矢,但队形竟是不乱,连中箭的士卒都咬着牙不呼痛出声。
忽然骤闻一声大喊放楯,前面的村上军足轻突然将架在院墙前,宽阔排水壕沟上,变成一座简易橹桥,悍勇的死兵飞快的冲了过去,守军大惊,连忙下令放箭,一下子就扫倒十余人,但村上军的士卒竟好似不要命一般向前涌去,一下子从坍塌的院墙缺口处杀了进来。
守卫的武田军赶紧堵在缺口处,双方就在这几处缺口血战拼搏,不断有人被砍杀倒地,从缺口处滚落而下。藤堂虎高连着派出两支后备队,就好像被填进无底洞似的旋涡里,转眼间,就消耗殆尽。
井伊直亲则就在这些旋涡之一,七八名村上军足轻踏着橹桥越过壕沟,三两步就冲到近前,为了不让敌军冲进寺内,大跨步带领旗本将之拦下,将一名足轻用太刀劈落壕沟,右边一名敌兵红着眼睛挺枪刺了过来,他身子一错,避过了枪尖,手臂用力将枪杆拽住手中。对方用力回来,井伊直亲顺势近了身,右手反腕抽刀一拔,便割断了对方的喉咙,随后一脚将尸体蹬回橹桥,逼退了后面的敌人。
这时候,他身后的旗本也冲了出来,跟村上军杀做一团。能被选进旗本队的几乎全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没有虚张声势的喊杀声,只是沉闷砍杀着,除了沉重的喘息声,和武器劈砍发出的碰撞声外,几乎没有别的声音了。
鲜血流淌在地上,很快就将地面完全浸透,双方士卒们踉踉跄跄的在湿滑的板道上搏斗、跌倒,杀死对手,或者是被对手杀死。
看到遏制住了村上军的冲锋,守卫缺口的武士命人赶紧把停放远处的‘女墙’推来,所谓‘女墙’就是底部装有车轮可以灵活推动的木栅栏,因比真正的塀墙要矮上许多,犹如女子而故得其名。
等木女墙将大部分缺口挡住,只留下供院外友军退回的一条两人宽的窄路后。
井伊直亲回头清点人数,准备撤退时,蓦然发现原本跟随自己的六十名旗下本队,如今还跟随在身边的只剩不到半数,剩下之人也都是各个负伤,可见着村上军发动的猛击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