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司元纲带着昨晚的那些武士,早早就在城门口等待,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十几个问询而来的各家中人,一起为他送别。
大井盛朝上前,接过他们的临别赠钱。临别时送川资以壮行色,这也是当世风俗。
穷家靠这些钱财行路,而对有钱的富裕之家来说,这些钱就并非是真的馈赠,而是因为道路不靖,用这些钱,以供行人向路过的神社、禅院供奉七福神,乞求‘七难即灭,七服即生’,此行能够一路平安。
骑马、乘车远行很危险的事情,堕马、坠车的事故屡有发生。御堂关白藤原道长的堂兄藤原道纲年幼时就曾因坠车受伤,被政敌藤原实资讥讽为‘呆痴文盲’。
公卿贵族尚不能免此路厄之患,况且是寻常百姓,乞求神佛庇佑便不足为奇。
国司元纲作为长者送了百钱,余人皆是十钱,高师义派来代为送行的家老,送的最多,给了一枚金小判。
此乃家中亲属的情谊,高师盛都没有推辞,待大井盛朝将这些钱都收好,他才登上辎车,回礼说道:“国司大人、诸位从弟还请留步,在下去了。”
前方及左右两侧,原本牵马停驻的使番骑,各自上马,大井盛朝登城驾辕,立石泷放下卷起的竹帘。这队比昨日来时,少上许多的车骑,在诸人的目光中,迎着朝霞远去。
岛崎景信、北庄盛忠等人押送着两辆沉重的辎车,紧紧跟在后方,沿着街道向东面行去,赶赴骏府城。
从引马城到骏府,共要经过远江、骏河两国九郡之地。若是普通行人走这么一通,不说沿途盘查的数十个兵站、关所,若是没有郡中开具的文书,恐怕连本郡都出不去,就要被巡守的足轻当成浮浪驱赶,连投宿的地方找不到。
好在高师盛是以豪族的身份前往骏府城参觐,路上饥渴的时候,可以在乡中关所或是町宿场稍作休息。
因为没有步行足轻的拖累,众人行进的速度反而更快,一直到了第三天薄暮时分,到了骏府城。
骏府城本就是令制时期,国府台所在之地,郡中武家名门众多,豪商林立,人口冠绝三国各郡。
刚入有渡郡,街道上渐渐增多。路边的田野一望无边,远处庄园耸立,近处数十上百的农人、徒附散布田间。一名裹着苍巾的保司正襟危坐在田垄地头,身后站着两三名手持叉棍的差役,一大群百姓跪倒在地,看起来似是在进行土断。
无论保司庄头还是百姓,瞥眼瞧见了高师盛一行,随后便又回转到了原本的事情上去了。
高师盛一行三十余人,乘车从马,大多挟弓带刀,这要是在平山乡那样的小地方,早就惹得乡人跪拜俯首,便是再佐久城、引马城,他们这样规模的武士团也不多见。
巡查道路的兵站,早就派人过来将之拦下细细盘问,而这名庄头和百姓却仅是瞧了一眼,就不在多看了,可见平时有多少车骑队伍来往此地,管中窥觑,亦可知骏府之繁华。
随着一队座商荷驮队后面前行,不过时,骏府城尽显眼前。
所谓‘大城难防’,骏府城与京都、一乘谷城这样的繁华平城一样,俱是分作城下町与馆殿两个区域,而非是小田原城那种将整个城下町都囊括进去。
防郭者外城也,也即是说骏府没有的城下町没有封闭式的高大城墙,只有今川馆修建有坚固的防垒,二者合在一起才是骏府馆城。
虽然城下町是开放式的,但作为今川家苦心经营二百载的本据,骏府里坊却也是‘曲轮墙郭’防护坊区,而且‘曲轮坊’的面积很大,不仅骏府本地的百姓多在‘曲轮’内居住,寺庙、神社这类文化建筑也都是在城外各处的‘曲轮坊’里。
是以,围绕着今川馆的大小‘曲轮’、寺社,以及环绕全城的护城,实际上便形同成为了骏府的外城。紧要处设立兵舍,驻守回见组和同心众,以来维持治安,坤橹上幡旗飘扬,十几名持枪披甲的旗本分立在大手门两侧。
经过巽橹台,再穿过几个明显属于是城防的曲轮,还没从七弯八绕的道路中回过神来,无数嘈杂热闹的声响,已经喧嚷入耳。
巽橹台是城防设施中的一种,是种屋敷和橹台结合的石制建筑,多用于平城防守中,广泛修建在城内、城外各处,平时当做驻守军势的兵舍,合战时则成了对敌的小型砦关。
他们是从北门进来的,骏府的座市多在西南边,这里多是兵舍足轻家属居住的里坊,饶是如此,路上已是热闹非常。
长谷川隼人、大井盛朝、岛崎景信等人多没来过骏府,看得目瞪口呆,立石泷也被吸引住了视线。
只见一条大街笔直宽阔,足能容纳五辆辎车并行,路人行於两侧,车骑驰行道中。路边两侧挖有排水用的沟渠,以石垒隔绝,外侧空地多设篱笆,蓄养鸡鸭犬狗等家畜。
商座临街,各样招幌高高挑起,不时有人结伴进出,有时又有酒客醉醺醺的摇晃出来。往来行人中,不乏佩刀武士;驰行车骑上,多公卿贵人。
高师盛见惯了繁华场宿,也曾在骏府奉公,是诸人中变现中最为平淡的,其次则是青木大膳、北庄盛忠这两个在城北这处‘荒僻’所在乞食的浪人,故地重游亦是别有一番滋味,留在心头。
高师盛挑起车帘,说道:“今川馆在城东,从这里过去有段距离,这两日赶路甚急,大家伙儿都累了,再提把劲,早点拜会上总介,也好将歇。”
诸人应诺,簇拥着他,行上街道。走上来才发现,这条街道被夯实的如硬土。路面上还铺设了河卵石,用宇土法混筑而成,车轮、马蹄踩压上去,咯咯作响。
长谷川隼人咋舌说道:“这么大的一座骏府城,这么宽的路,得发动多少普请劳役才能修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