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乌云流动,夜幕吞没半边天。
人尚未走光,温寻装模作样拿出梯子,将顶上的灯笼点燃。
他不经意间低头,见苏惊棠在桌前撑着头打盹,对最后两个红衣人摆摆手,说了好几句“不是他”。
她打了个哈欠:“温寻,我明天才不要看他们。”她沉重的眼皮耷拉下来,“上次烧鸭店人满为患,我还没来得及吃呢……”
撑着头的手失了力气,她侧趴到桌上,呼吸均匀,微风拂过,将她耳旁的发丝吹落至嘴角。
头顶的灯笼微微摇晃,朦胧的暖光落在她脸上,将睫毛的形状在眼下清晰勾勒。
“在这儿也能睡着,不怕被仇人抓了去。”温寻嘴上嫌弃着,几步过去横抱起她,大步跨进宅子,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
她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温寻下颚的一角,脑袋靠进他怀里,安心地睡了过去。
夜间的宅子更显清冷,温寻抱着苏惊棠静静站在她的房门外,打量她的睡颜。
一阵凉风拂过,他恍然发现自己站了太久,不由耳朵发热,匆匆入了房间,将她放到榻上,盖上被子,转身离开。
“瞻前顾后可不像我的性子。”
*
次日清晨,苏宅外已经排起长队,上到耄耋老人,下至黄口小儿,皆在其中。
他们或拿着长笛,或拿着箫,不服输地和对方比乐声,各种声音交杂,宛如魔音。
“苏小姐快来看看,你的故人被我找来了,模样清秀还会吹长箫!”
“苏小姐来看看我吹笛子的样子像不像你走失多年的故人!”
大门缓缓打开,众人一拥而上,看到温寻后及时止步。
大婶拉着位少年用胳膊肘撞开前头的人,笑呵呵问温寻:“管家大人,你们家小姐起了吗?”
温寻笑眯眯地左右看了看:“哪里有管家?”
大婶笑容一僵:“哎呀,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是苏少爷吧?”她拉过身边唯唯诺诺的少年,“看看这是不是你和你的妹妹的故人?十七八岁,年岁正好,没娶妻也没纳妾,还是童子!别说红衣,只要苏小姐想,赤橙黄绿蓝靛紫都为她穿上!”
“我姓温。”
大婶诧异,偷偷往温寻身后看:“苏小姐这么年轻,原来已经许了人家?我看你们家没个佣人,要不然让我儿子给你们做杂工也行!”
“她要找的是故人,不是佣人也不是夫郎,我看你家孩子和我们的故人相差甚远,不如先行离开,让其他人上前来。”温寻笑不达眼底。
后头的人催促:“大婶,既然苏家不要佣人,你们还不快走,别耽误别人相认啊!”
大婶剜了他们一眼:“一看你们也不是正经人,都老成什么样了还穿这么骚气!专来坑人钱!”
红衣男人骂骂咧咧:“他们又没说故人多少岁,你管呢,你还不是冲着人家钱来的!”
少顷,苏惊棠磨蹭着走到门口,扒着门往外看。
眼尖的人一眼看到她露出来的半张脸,欢喜地喊:“苏小姐,苏小姐你看看我!”说着就拿起笛子开始胡乱吹。
“苏小姐别看他,看我!他容貌有碍观瞻,肯定不是你的故人!”容貌颇有异域风情的男人挥手喊着。
如狼似虎的男男女女争先恐后往前挤,吓得苏惊棠手指抠门,一脸惊恐。
她摆手喊道:“排队排队,不要吵!”
众人像是听不见也看不清一般,纷纷往宅子里挤。
温寻“啧”了一声,抬手朝着旁边的石狮子轻轻推出一掌,“嘭”的一下,石狮子炸开,吓得众人尖叫着往一旁躲。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戾气横生:“我这人有个毛病,耳边太吵的时候就想砸东西。这次想砸石狮子,下次想砸什么就不知道了。”
说完,他扫了眼带头往里挤的男人。
人们噤若寒蝉,小心翼翼看着温寻。此人看着懒散随和,脾气竟这么大。
苏惊棠对着温寻眨眨眼,喜笑颜开提裙跳过门槛:“诸位,虽然我没有告知你们我所寻故人的年纪与模样,但不是穿上红衣就能成为我的故人。我旁边这位最讨厌别人说谎的,上一个在他面前说谎的壮汉,现在还躺在某个医馆里下不来床呢,为了诸位的性命着想,还是莫要撒谎骗人了。”
被迫挡箭的温寻斜睨苏惊棠,她调皮一笑,坐到桌前:“现在还有人要说自己是我故人吗?”
阶梯下众人低声议论——
“那个男的武功高强,发起火来我们十个都不一定拦得住。”
“他们连自己的故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们知道谁在撒谎?况且有衙门在,他们再有钱也不能闹出人命来。”
一传十十传百,众人都觉得此番言论有理,纷纷排队上前,一口一个“苏小姐看看我”。
若不是温寻如门神般守在苏惊棠旁边,这群人恐怕早扑上去了。
今日排队的人比昨日更甚,耄耋老人更是拄着拐杖都要来。他穿着绛红色的深衣,拿着一看便是新做的笛子。
“大爷,您这把年纪了,腿脚也不好,就不要来掺和了吧。”苏惊棠垮着一张脸。
老人侧过耳朵:“什么?”
“您回家吧。”
老人大声:“进你家吗?”
“回——您——自己——家——”
后面排队的看不过去,架着老人往别处走:“您老家住哪儿,我们送您回家!后面还有一堆人等着和苏小姐相认呢!”
苏惊棠撇撇嘴,撑着头挨个儿劝退:“我故人不会长胸毛,我故人不是秃子,我故人大概……不会变成一条被染红的狗……”
“汪!”
几个时辰后,苏惊棠抱着杯子猛灌了一杯水,“咚”地放下杯子。
精瘦的泼皮笑嘻嘻站在她对面:“苏小姐,你看我像不像你失踪的故人?”
苏惊棠面无表情:“我故人会吹笛子,你连笛子都没有!”
泼皮凝眉,不太高兴,说话的时候嘴角的黑痣一抖一抖:“吹笛子的你说不是,吹长箫的你说不是,我这什么都不吹的你也说不是,苏小姐,你真的知道你要找的是什么人吗?”
苏惊棠觉得他问到了点上,低头思索,自己的告示写得不明不白,促使许多无关紧要的人来凑热闹,要不然按照本本上写的,说清楚一点?
或许暗处的闻人逊脑子转不过来,不知他们在找他呢。
“他以前姓闻人……穿着红衣,肩宽腰窄,腰间挂着笛子,身长八尺,玉树临风,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痴心专情……”苏惊棠认真回忆,说到后面语速加快。
泼皮摸着下巴仔细思考,小眼睛眯起,眼中闪过精光:“长得雌雄莫辨又会吹笛子的是吧?”
“不至于雌雄莫辨,应当挺好看的。”
“我知道了。”泼皮转身,招呼着几个同伴小跑离开。
苏惊棠回过神,起身对着他背影呐喊:“不要男扮女装!不要男扮女装!不要男扮女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