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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还在下;

许文祖一身官袍,站在遮盖下,头顶没雨,但脚下靴子却难免沾染了些许泥泞。

在许文祖身边,站着一圈现如今颖都的真正官面高层,燕晋各半,负责颖都下辖衙门的各项事务,颖都本就是曾经大成国的国都,现在,燕人为了稳定晋地,也是将颖都当作了“陪都”在经营。

“直娘贼,乾国的那些文人喜欢吟诵个什么春雨如酥,可真是闲得慌,依我看呐,那些不干事儿,整天不是想着喝茶就是饮酒,不是寻欢就是作赋的,才有个心思去听个雨赏个风,弄出这般的矫揉劲来。

真正干事儿的,哪里有这种闲工夫。”

“大人说的是。”

“大人所言极是。”

周边一众颖都高官一齐附和许文祖的话。

普通人看出的是一种集体的谄媚,

而真正浸润到权力层次的人所看见的,是颖都太守对自己治下的绝对掌控力。

许文祖刚入颖都时,因其形象实在是太过刚鬣,不少颖都百姓都曾私下议论这位太守到底得搜刮起多少民脂民膏!

彼时晋地刚依附不久,伐楚之战不仅仅是折腾了燕地,晋地作为毗邻楚国之地,也是被折腾了个够呛。

许文祖这新任太守一来,下面,当真是人心惶惶;

甚至一度传出这位“富态”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太守大人好吃小儿的心肝;

其刚上任初的大肆株连清洗,也印证了这个猜测。

但渐渐的,

原本颖都乱糟糟人浮于事的场面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稳定和秩序。

当官儿的,做黔首的,各行各业,也都清晰了自己的位置,知晓自己要干嘛和该干嘛。

如果说晋东是靠着平西侯府从一片战争后的白地强行催生出的生机,那么颖都,则像是一个这几年因战乱政局动荡的一个气血亏损浮肿的病人,重新被调理起来。

等以后许文祖离开颖都太守的位置时,一个“大治”的评价,绝对跑不掉。

许胖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得等;

没办法,昔日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捏死的“小老弟”,如今已经足以让自己站在雨中等了又等,还不敢有什么抱怨。

这或许,就是人的命和造化吧。

如果是一个平西侯爷,他颖都太守客气客气也就罢了,出不出城相迎,还真也就是看个心情,论个关系。

但如今人家封王的钦差队伍已经在路上了,虽然还未正式走那一道程序,官面上还是“侯爷”,实则,已经是王爷了。

这意味着,大燕曾经镇北王和靖南王双异姓王并立的格局,又有了一个新的依托点。

鲜血首级铺路,战功为桥,和新君的关系与默契是最好的风向;

自身铁打的本事毋庸置疑的功勋,风又一直在其身上吹,一步步,从民夫走到了王座。

许文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肥脸,

再将手掌放在自己面前,

水汪汪的掌面,像是面镜子,

镜子里,

满满的是无奈和感慨。

没嫉妒啦,早没啦,甚至,已经有些许的习惯。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在众多迎接平西侯的人群里,位于最中央也是最显眼的位置。

两排禁军,站得笔直。

许文祖曾和大皇子搭档过,大皇子曾说过,燕京城的禁军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花架子。

马车外,站着一个年轻太监,姓张。

身为大员,封疆大吏级别,许文祖没必要去和内宦亲近什么,这是大忌;

但他也知道,眼下大燕皇宫内,声名最鼎盛的,有仨太监。

前俩,二枝同秀;

第三个,则是刚有了起势。

前俩里,一个是先帝爷身边的魏忠河,乃先帝为新君所留,为新君保驾护航。

另一个则是新君身边的张公公,新君在皇子府邸在王府时的老人,是家里人。

魏公公何时离开,张公公何时真正上位司礼监,暂时还没人知道,全看新君的想法。

小张公公就是张公公的干儿子,也是六皇子府邸里出来的自家人。

那第三个公公,姓黄。

燕国不似乾国,乾国有太监监军的传统,曾经乾国的三边都督杨太尉,本身就是个宦官。

这一项,在燕国是不存在的;

派宦官去镇北王府监军?还是去靖南王那里监军?

就算是太监不怕死,真敢去,皇帝敢么?

可偏偏现在就出了一个,刷了现如今大燕皇宫内宦的一个记录。

这一次,是正儿八经地跟着平西侯爷入了楚,打了胜仗的。

去前,他亲自写了公函,告诉燕京那边,平西侯爷意思是让他留下监军,他就答应了。

他确实去了,最煎熬的长途奔袭,得益于这几年黄公公经常往返燕晋两地的锻炼,还真就挺过去了。

而且,他还捞到了首级军功,是的,在冲击独孤大军时,黄公公是真的举着刀骑着马跟着平西侯府骑士们一道冲杀的,首级也是实打实的。

这下可把黄公公牛逼坏了。

在战后,燕京和平西侯爷之间不断地信息互通时,黄公公也是一起将折子呈送上去。

倒是没怎么夸自己,如实记录了从出兵到战胜的一系列经过。

这其中,也有一些隐瞒,比如平西侯爷的一些“出格”举动,一些可以够得上大不敬的痕迹,他都抹去了。

不是他黄公公被平西侯爷给腐蚀了,也不是不忠诚于皇帝了,而是因为黄公公自己心里明白,皇帝不乐意看到这些,甚至,皇帝自己压根就不在意。

不管怎么着,这一身金,是镀出来了。

监军打过胜仗的太监,在内廷里,地位可就超然了,因为太监是皇帝的家里人,以后但凡有涉及兵事的事儿,皇帝在召见大臣之前,就可以先问问他。

等回宫后,黄公公就算依旧没办法和魏公公张公公去比,但好歹,立住了自己的小山头。

小张公公不时地从马车里取下来一些水果点心,分予许文祖和其身边的官员,大家伙都表现得很诚惶诚恐,太子是半个君,礼数是不能少也不敢少的。

但让人有些意外的是,确切地说,是让很多打着不同心思的颖都官场人都很意外的是,本该是最活泼好动年纪的太子,自进颖都后,就一直很低调,在由太守府所改造的行宫里,也是一步不出,安心课业。

许文祖倒是见过太子几次,也说过话,太子言谈举止,浑不似这个年纪一般,彬彬有礼之中,还透着一股子的圆润。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东宫这个位置,以及未来的大燕国继承者,他不能以“好”和“坏”去区分,但绝对不能笨,得聪明。

先帝爷是怎样的雄才大略,连出身镇北侯府的许文祖,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新君登基前是如何政坛搏杀,手腕如何,许文祖也是清清楚楚,否则,也不会早早地就押宝上去。

眼下,大燕帝国的下一代继承人,已经给人一种很不简单的感觉了。

一向不敬鬼神的许太守,

在几次接触太子之后,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一种感觉……天命在燕!

要是真能一下子出三代名君,

大燕一统诸夏,怎可能会是梦?

只不过,

许文祖也瞧出来了,太子爷的身体,似乎不大好。

幼年身子虚的话,相当于盖房子地基不牢靠啊。

唉。

马车内,

姬传业坐在被褥里,斜靠着马车车壁,打着盹儿。

小张公公掀开帘子,上来,本想给主子掖掖被角,却发现小主子已经睁开了眼。

“侯爷没到么?”太子问道。

“回主子的话,应该还有一会儿呢,主子,奴才还是伺候您先回府上歇息吧,外头凉,这晋地的气候和咱京城不同,可千万不能染上风寒。”

“爹说,郑叔叔是我这辈子可以信任的人;

一个可以护我一辈子的人,我只是多等一会儿而已,哪可能回去歇息?”

小张公公只能点点头,道;“奴才给您升个炭盆吧?”

“太燥了,不用。”

太子伸手,拿起一个鼻烟壶。

小张公公欲言又止;

太子将鼻烟壶对着鼻子吸了两口,神情,倒是恢复了些许精神。

“等郑叔叔来了,我得出马车见人,我是大燕的太子,在外头,就代表着父皇的脸面,可不能让臣子们看见一个萎靡的太子。”

这时,

外头传来了响动。

小张公公马上出去看了看,很快就回来道:

“主子,平西侯爷到了。”

太子掀开被子,起身,站起,撑开双臂。

小张公公上前,整理穿戴。

“上次见郑叔叔,是在大伯家,郑叔叔还教我们唱歌来着。”

“主子,奴才别的不敢说,但奴才觉得,平西侯爷府里,定然是好玩的,规矩没有宫里多,且平西侯爷这个人,也是真的风趣得很。”

姬传业看着小张公公,

笑着问道;

“你说,风趣?”

小张公公先点点头,随后,愣了一下,而后后退半步跪伏下来,抽了自己一巴掌。

“奴才失言了,奴才失言了。”

“张伴伴,你这是在做什么,平西侯爷,人确实很好啊。”

太子笑了,

然后,

在小张公公的搀扶下,走出了马车。

外面,

已经出现了一众黑甲骑士,

大燕的黑龙旗和双头鹰旗迎风招展。

这些骑士身上,还带着未曾完全褪去的煞气,当他们和他们的侯爷在一起时,自然而然会有股子睥睨四方的豪迈。

颖都的官员们以及有头有脸的人物们,此时全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许文祖身上。

大家在迟疑,到底该是以对侯爷的规格还是以王爷的规格来迎接那位。

侯爷的话,其实可以不用下跪,行拜礼即可,当然,跪也是可以跪的;

王爷的话,那就没说的了,全都得跪。

许文祖开口道;

“一切以朝廷正礼为准,册封还没举行,封王大典还没办,急什么。”

马车前的台子上,

太子则开口对身边的小张公公道:

“张伴伴。”

“奴才在。”

“平西王爷,来了。”

“奴才明白。”

小张公公直起身子,喊道;

“东宫禁卫听令!”

四周的禁卫全部后背一挺。

“跪迎王驾!”

禁卫们全部拄着兵刃,单膝跪伏下来,

齐声高呼:

“吾等跪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太子这边做了表率,开了头。

在礼仪上,已经没人能比太子殿下更能做最终诠释的了,且也因为东宫禁卫这一举动,让周围的这些颖都官员们再没了忌讳和担心,纷纷跪伏下来,高呼:

“吾等跪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吾等跪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之前的踌躇和犹豫,并非是过于看重礼数,既然平西侯即将封王,近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大家伙自然巴不得早点把马屁拍上去,都是行礼,惠而不费事儿;

但大家担心的也就是提前“行礼”,会不会被打成“平西侯府”的走狗,万一日后风向再变变,该怎么脱身?

现在,不用担心了。

许文祖见状,也只是笑了笑,领着身边的高级官员,也都跪伏下来,行接王驾之礼。

郑凡骑着貔貅,

缓缓过来。

在经过许文祖身边时,郑凡停了一下,许文祖抬起头,看向郑凡,二人短暂的目光交汇,彼此微微颔首示意。

太子在这里,肯定先招呼一下太子;

许文祖懂,也不会介意这个。

随即,

郑凡的貔貅自跪伏的人群之中穿行,貔貅很注意自己每一次下蹄的力道,尽量不溅起太多的水花,走得,那叫一个温文尔雅。

小张公公见郑凡靠近,也跪伏了下来。

太子站在那里,面带微笑,看着不断靠近的郑凡。

终于,

骑着貔貅的郑凡来到了马车前,马车很高大,貔貅,也高大,故而,双方大概在一个水平线上。

按理说,

君是君,臣是臣;

真正的帝系嫡系一脉,于一国而言,必然是处于绝对的至高位置。

自上而下,应该是太后、皇帝、太子。

所以,这也是为何这次太子到颖都来,能引得颖都上下轰动的原因所在。

颖都以前来过王爷、侯爷、皇子,却没来过真正的“君”亦或者是“半君”。

新晋太子在此,

按理,

即使是地位同样超然平西王,也得行礼。

至少,礼数上,是这般讲的,也应该这般做。

但,只可惜,郑凡是见过昔日两位王爷在天家面前的那种淡然姿态的。

皇帝,人前时是要跪的,给个面子,走个流程。

但皇子,哪怕是太子嘛……

当初在烤鸭店里,太子上来后,是其主动向两位王爷见礼的。

平西王爷没有行礼,

他伸出手,

将站在马车上个头还不高的太子抱起来,送到自己身前,让其也坐在了貔貅上。

伸手,捏了捏太子的脸,

道:

“高了,也瘦了点儿。”

“郑叔叔,你好像也黑了点呢。”

“哈哈哈哈。”

郑凡笑了,

道:

“在楚地打仗时被太阳晒的,养一阵子就好了。”

郑凡没急着喊起来跪伏在地的百官,

他先看向马车附近的东宫禁军,又看向靠着马车跪伏的那批年轻的品级不高气质却绝佳的文官。

道:

“行了,回去禀报陛下,太子,我郑凡接到手了,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东宫禁军还好,没吱声;

而那些担任着东宫教习年轻进士出身的文官们不乐意了,有人打头道:

“王爷,我等是天子任命的东宫教习,为太子师,传道授业解惑,我等身上,可是有对储君施教之责……”

“我是太子太傅,在这事儿上,我,说了算。”

诸教习一时愕然,这才记起来陛下真的册封了太子太傅。

虽然,这个职位,早就脱离了“太子老师”的范畴,成了一种名誉上的尊荣,但真要较真的话,确实是能对太子的教育上,说一不二。

因为就连他们,名义上也是太傅的下属。

“来,跟郑伯伯回家。”

姬成玦在家里教他孩子喊自己叔叔,

但郑凡一直认为小六子是自己的弟弟,

一边论一边,各算各的。

太子开口道;

“父皇有吩咐,让传业去石山拜祭成国太祖皇帝。”

“哦?还没去么?”

“还没。”

“行,郑伯伯带你去。”

郑凡目光环视四周,

既然要去祭拜,得带人呐。

“成亲王呢?”

郑凡没在迎接自己的人群里,看见成亲王府的队伍。

小张公公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

感情成亲王府怕得要死的禁足令,人王爷其实早就忘了。

郑凡还真是忘了,毕竟刚打完仗回来,事儿多嘛;

但很快,

他记起来了,

然后自顾自地笑了笑。

这是在自嘲自个儿的记性差,

但在四周颖都百官眼里,则是平西王爷在向众人宣示着他的权威;他的一句命令,成亲王府,谨记在心,不敢再逾越!

“咱们,就不耽搁了。”郑凡看向小张公公,继续道,“你去喊一下成亲王,我等他半个时辰,让他出来,陪我等去石山。”

“奴才遵命!”

小张公公马上起身,找了匹马,进颖都去通传“王命”了。

郑凡则对四周开口喊道:

“诸位大人,我就不进城了,感谢诸位雨中相迎。”

“王爷客气。”

“应该的,应该的。”

“恭贺王爷凯旋。”

“许太守。”

“下官在。”许文祖此时已经被簇拥着靠近过来。

“楚国大将军年尧、柱国独孤牧的首级,我都带来了,劳烦许太守派人送去京城。”

“下官领命。”

当你身份足够高时,你就可以抽身而出绝大部分的虚应和客套;

郑凡不打算再在这里和这些官员们唠嗑拉关系什么的了,和许文祖又对了一个眼神后,就骑着貔貅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

因在下雨,怕孩子冷了,郑凡就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了太子的身上。

“你这身子骨,有点弱啊。”

“父皇说,让郑伯伯帮我调养,父皇说,郑伯伯最会过日子呢。”

“呵呵呵。”

郑凡身后拍了一下太子的脑袋,揉了揉,

道:

“无妨,去了石山祭拜后,伯伯就带你回去,家里有你天天哥哥在,他很高兴会有一个弟弟的。

你就跟着你天天哥哥吃和住,让他照顾你。”

天天自小,太寂寞了,也太懂事了,寻常玩伴,不合适;

这小太子,倒是可以。

四娘和公主也有了身孕,自己俩孩子不用多久也就将降临了,大的带小的,这是常理,正好让天天先带一个小弟弟练练手。

“传业早就想见天天哥哥了。”

“嗯。”

颖都的百官们也都退场了,迎接仪式已经完成,但大家伙并未彻底散去,而是聚拢在了一辆囚车旁。

独孤牧的首级,大人们倒是没特别大的兴趣,因为是“处理”过了,所以不怕腐败,大家也就瞧一眼,砸吧一下嘴就可以了。

倒是活生生的年大将军,让大人们看了又看,不少人,还开始吟诗作赋以纪念今日。

成亲王司徒宇,带着几个家丁,骑着马赶来的。

半年没见,人又长高了,也更瘦了。

上次,郑侯爷进颖都时,治了成亲王府的罪,狠狠地做了发落,且还牵扯出了大案。

原本,按照许文祖的意思,是要将这位成亲王爷给废了换一个姓司徒的旁系上来的,但很快就又赶上了先帝驾崩新君登基,最主要的还是郑凡一力降十会,在燕京城杀了赵九郎,使得那位对很多事都有接下来布置的当朝宰辅对很多条线失去了控制。

再加上成亲王府接下来,就真的是乖巧得不能再乖巧,许文祖也就没再下辣手,干脆整了个息事宁人,心照不宣。

不过,具体的陈情,自然早早地就送往了燕京城。

先皇应该是知道了,但没做发落;

小六子登基后,应该也看过了,但也没作发落。

反正把柄在手,想什么时候废也无非是一句话的事儿,越往后,废的阻力和波澜也就越小。

站在皇帝的立场,他们更看重的,是维稳。

至于那有身孕的姓闻人的女子,许文祖是怎么处置的,郑凡没问。

平西王爷心善,听不得这等可能会血腥残暴的故事。

到了郑凡面前,司徒宇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跪伏行礼:

“小王参见平西王爷,王爷福康!”

成亲王,是亲王爵,按理说,哪怕郑侯爷封王大典办下来了,司徒宇爵位也比郑凡高。

但在燕国,却不会讲这种说道,且朝野上下都认定,军功侯比其他都高贵,军功封王者,就直接比肩前面的那两位王爷了。

“起来吧。”郑凡开口道,“太子要去石山祭拜成国太祖皇帝,你随行吧,本侯不能多耽搁,楚地的事儿还未彻底平息,所以,一切从简。”

“小王谨遵王爷您的吩咐。”

这一次,没有大队人马的随行,不似上次去石山,颖都的权贵,多少个马车队伍全都一窝蜂地跟着了。

出行的,也就带着太子的郑侯爷以及麾下这支护军,再加上司徒宇和他的一些个王府家丁。

很仓促,像是去为了完成一个任务,事实,也的确如此。

一路行进时,小张公公很担心坐在貔貅背上的太子殿下会被风吹着凉。

但太子却很享受坐在貔貅上头“风驰电掣”的感觉;

先帝虽然干了很多马上皇帝都干不了的大事儿,但毕竟不是马上皇帝;

姬老六那货,早早地就开始养生了。

当今天下的几个兄弟,哪怕喜欢诗词歌赋的老三早早地下去了;

但剩下的六个里头,真正会舞刀弄枪的,也就一个老大加上半个老四。

所以,平日里太子还真没什么机会去这般畅快。

在郑侯爷的鼓励下,太子放声大叫了好多次,他喜欢这种感觉。

终于,

石山到了。

“郑伯伯,京城那里,也有一座石山。”

在大夏典籍和文化里,石山,是比较严肃的地名。

京城外,有石山大营,驻扎着拱卫京城的兵马;

颖都外,有石山,埋葬着司徒家历代先人之墓。

郑凡抱着太子上山;

这座陵寝,郑凡来过。

陵寝并非完全都封闭在地下的,他有“会客厅”。

八百年前大夏的习俗,伴随着当初的三侯开边,使得燕晋楚三国,在习俗上都有了各自的发展。

晋人在驱逐完了野人后,也吸收了不少曾经野人的风俗,融入了自身之中。

野人对星辰的信仰,落在晋人这里,则变成了对“死”这件事的更为开明,这一点,也体现在了墓葬设计上。

“会客厅”内,

太子很认真地上香,郑凡也上了香;

身为子嗣的司徒宇,反倒是第三个才上的香。

礼毕;

有些仓促,但事情,有了交代。

郑凡打算带着太子就此离开,往侯府归去。

但就在这里,

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司徒宇忽然跪伏下来,

开口道;

“太子殿下,请准小王和平西王爷说几句话,小王,想再认真地向平西王爷认个错。”

太子点点头,被郑凡放了下来,外头,有锦衣亲卫将太子领了出去。

剑圣则一直站在旁边,没离开。

有了上次在望江江面上的遇刺,剑圣大人对郑凡的安全态度和细节,真的是用心了太多。

“认错?”郑凡问道。

“是,王爷,认错。”

“事儿都过去了,我也不回再刻意地找你什么麻烦,除非,你主动想找我的麻烦。”

“王爷,我是真心认错。”

“好了,就为了说这些么,行,你已经说了,我也已经听了,可以了。”

“不,王爷。”

司徒宇站起身,

“王爷,我有礼物要送给王爷。”

“礼物?”郑凡有些意外。

“是,礼物。”

司徒宇瘦削的脸上,“写”满了坚定,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郑凡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道:

“成亲王,咱们之间,没必要搞这些。”

“宇以前年轻不懂事,犯了很多错,也惹怒了王爷您,但自从上次王爷您离开后,宇每天都在面壁思过,悔改,所以,希望这一次,能抓住机会,向王爷您表露心迹。”

“这话,听起来……”

有些恶心。

郑凡是不打算再继续和这位成亲王牵扯上什么了,不是怕了,而是没这个必要。

小六子已经和自己划分好了“势力范围”,为此还将“玉盘城”补给了自己,他没兴趣再在这座已经被扒光了毛的王府身上,再耗费什么精力。

就算是要做一些未雨绸缪的布局,也应该是让瞎子来负责做,而不是他。

仗打好了,

太子也接好了,

接下来,

就该回家陪着妻子等待分娩的到来,享受生活。

“你继续听话就行了,希望你真的明白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记住,不是每次都能有上次这般好运的。”

“是,是,宇知道。”

“那就回吧,我要过江了,你回颖都。”

“还请王爷稍待。”司徒宇开口道。

“还有话要说?”郑凡语气里,已经有了极为清晰的不耐烦。

“王爷,以后的晋东,就完全是您的天下了,雪海关以北的野人,无法再威胁到您,镇南关以南的楚人,这次又被您打折了两条腿。

如今,您又已经封王了……”

“直入正题。”

“成亲王府,司徒宇,想求王爷您一件事。”

求我一件事?

呵呵,

得加钱呐。

“我说了,直入正题。”

司徒宇点点头,

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然后,走到这间“会客厅”的西北角,将玉佩放入了石灯台上的兽嘴之中。

而后,

只听得一阵“咔咔咔”的声响,

会客厅的地面中央,出现了一道向下行进的通道入口。

“王爷,我司徒家,败落得太快了,盛极而衰的,也太仓促了。”

的确,司徒雷自立为帝,建大成国时,是司徒家最辉煌的时候,但没多久,就是野人入关,大成国名存实亡,并入了燕土。

它不是垂垂老矣,也并非像当初的晋皇那样,百年时间逐渐地落败。

也正因为死得太快,所以有些东西,根本就没办法来得及去做变现。

当密道口出现时,

郑凡当然不会傻乎乎地认为这密道是司徒雷怕寂寞所以特意留下等待后人时不时进来陪他聊天解闷的。

再联想到曾经自己找到过的“赫连家宝藏”,

眼下,

不出意外,

应该是……司徒家宝藏。

人死得太突然,胃部里还有没消化的吃食,这个比喻放在曾经的一个国家身上,就算是胃部的残留物,那也应该是海量的财富。

最重要的是,曾经赫连家的宝藏,说是宝藏,但后人取用得太频繁,导致宝藏数目可观是可观,却也没到真正的一国宝藏的程度,有点虚。

那眼前这座……

密道里有机关设置,密道两侧挂在墙壁上的灯台,自己燃起了烛火。

司徒宇第一个走了下去,

郑凡看了看剑圣,随后,剑圣走前头,郑凡跟后头,也下去了。

甬道很长,也挺深;

越往下走,布局也就越清晰。

司徒雷的墓室,应该极窄,主墓室之外的其他墓室,只做了个大概的样子,大半的空间,用来堆砌司徒家的宝藏。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下方,是一个大平台。

伴随着烛火的光芒,

郑凡看见的是成箱成箱的珠宝,垒起一排排的金银,一套套精良的甲胄以及刀剑。

另外,还有书架,里面不是藏书,而是记录着晋地各处的水文地理以及气候变化等等看似无用实则有大用的讯息。

“比侯府的府库,要气派很多。”剑圣说道。

“银子藏起来,埋地下,是最浪费的,还是得流通起来,才是其真正的价值;再说了,人家家里几百年的积累,我才成家几年呐。”

郑凡打了个呵欠,

看着身边恭敬站着的司徒宇,

道:

“以前我还好奇,为何都到那种地步了,你们王府,还会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我懂了,这些做依靠的话,确实有想一想的资格了。”

钱财不是万能的,但没它们,成亲王府连做梦的门槛,都够不着。

“王爷,这些,都是您的了,请王爷安排人来秘密的运输。”

“呵,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刚说,想求我一件事?

但,你清楚的,

当本王看见密道时,

这处宝藏,已经姓郑了。

好了,

说吧,

想求我什么事,

保你的性命?保你一直坐在成亲王的位置上?”

司徒宇摇了摇头,

咬了口嘴唇,

跪伏下来,

诚声道:

“王爷,宇想知道,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死是活?”

“你应该清楚,朝廷对闻人家赫连家的余孽,向来是斩尽杀绝的。”

“但宇觉得,朝廷,会让她将孩子生下来的。”

因为孩子的身份,不一般;

他是闻人家和司徒家共同的血脉,且还只是一个婴孩,不是散落于晋地民间的所谓赫连家闻人家的公子。

“就算是生下来了,就算是还活着,这也必然是密谍司的秘辛,谁能插手?”

“当今大燕,也就王爷您能插手了!”

“你是真心的?”

“是。”

“本王可以帮你,问问,但就算是孩子被安排生下来了,还活着,也不可能拿过来,交给你来带。”

“王爷误会了。”

“哦,误会了?”

“是,宇没想过将孩子要回到自己身边。”

“你是想让本王保证孩子,安全地活着?”

“不,

宇想求孩子……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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