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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西王的王旗,南门关城楼。

瞎子身上披着一件斗篷,站在城墙上,看着前方络绎不绝的兵马和民夫以及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军寨帐篷。

人畜繁多且密,各路兵马,再往下,有各个兵种,说是一切井然,有些过了,嘈杂之音是免不了的,但站在高处眺望下去,依旧能够感觉到一种极为清晰的秩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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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没有剥橘子,而是指尖在城垛子上轻轻划动,缓缓道:

“我一直与你们说,组织架构和组织效率的事,你们也学得很快,但有一点,我一直没教你们,因为这个,根本没法教。”

后方,刚刚完成了最新一批粮草军械清点的陈道乐与何春来拖着疲惫的身躯站在瞎子身后,听到瞎子这话,二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村口的懒汉往往会嘲笑村里的酸秀才日子竟然过得和自己一样穷苦,进而调侃那学识到底有个屁用;

但实则,越是站在高处,越是站在某一行当的前列,身边接触的能人越多,就越能体会到那种危机感,也就越是能懂得学习和进步的重要。

陈道乐与何春来都是晋人,早年更是反燕复晋组织的一员,眼下,却在为燕国的王府做事,看似卖国求荣做了走狗;

但王府却是将他们按照日后“左右宰相”的标准在培养着的,和王府的大气比起来,二人就算是做“走狗”,都不算是什么委屈了。

瞎子举起一根手指,道:

“那就是‘一’。”

何春来和陈道乐马上陷入了思考。

陈道乐先开口道;“先生所说,是否就是我们身后的这面王旗?”

何春来开口道:“一生万物。”

瞎子笑笑,道:

“道乐一针见血,但我更喜欢春来的比喻。”

瞎子手指又有些痒了,

陈道乐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嘴角的泡,

何春来则很贴心地从自己兜里将备着的橘子送上去。

手摸到了橘子,

瞎子继续道:

“简而言之,组织模式在我看来,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自下而上的根基巩固,架构严谨,乾国士大夫喜欢喊的众正盈朝从而致君尧舜,甭管他们自个儿真实做的如何,但这个意思,是没错的。

下面稳固了,地基稳当了,这上头的人,是坐是躺甚至是否在跳,这楼,都很难塌。

另一种,则是自上而下,以一生万物,一为主,下面会自动地调整成合适的形状以配合一的念想。

肃州城的官场,

不,

晋西南,

不,

甚至整个晋西包括晋中,

已经奔赴而来的各路兵马再加上如今海量的民夫以及正在路上的粮草军械军饷,都是‘一’带动起来的。”

陈道乐开口问道:“那依先生之见,到底哪种更好?”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今日之风,哪可能吹得到明日之人?说到头,还是得因地制宜。”

何春来道:“先生说的是,自古以来,因无亘古不变情,故而无亘古不变之法,所求所见所看所想,皆为特色。”

“呵呵。”

这时,

“咚!咚!咚!咚!!!”

鼓声响起;

“先生,王爷击鼓聚将了。”

王旗已立,那么接下来,必然就是击鼓聚将。

平西王自打过望江以来,投奔而来的各路兵马众多,但并未刻意地召见,可战事在即,怎么可能不真的见一见,毕竟,思想和战法,还是要统一一下的嘛。

瞎子抖了抖自己的斗篷,道:“粮秣事宜,再盯紧一点。”

陈道乐苦笑道:“可是先生,这次出兵到底还是仓促了一些,莫说各地府库余粮不多,眼下照着这南门关内外驻军之规模,甚至可能等不及布阵于南门关外,这后续的粮草,就只能将将绷着了。”

所谓的绷着,意思就是大军的粮草,基本是以几日在期限,后方运输来多少,大军基本就晚个几日就能消耗掉,而一旦后方出现什么意外,大军就很可能陷入断粮的窘境。

何春来开口道:“另外,兵马也太多了,这也给我们后勤,带来了极大压力。”

瞎子不以为意,

道:

“这些,不用你们管,需知术业有专攻,你们管好你们该管的,至于如何打仗,主上心里自有计较。

我也不会打仗嘛,看着就是。”

……

伴随着击鼓之声,各部参将以上官衔的将领,全部向帅帐聚集。

甲胄的摩擦之音,在这里似乎被染上了肃穆之色。

很多将领在赶赴这里时,心里不由得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大家伙一起聚集于靖南王帅帐之下的情境。

每个进入中军帅帐范围的将领,都会将兵刃解下,王爷亲兵负责安置。

这在以前,是没有的规矩,全凭自觉。

但这一次,陈仙霸带着刘大虎以及郑蛮,仨人就站在帅帐之外,负责安置兵刃。

也没人不服,一则帅帐就在前方,里头是谁,大家伙都清楚,既然愿意接这王令率部而来,本身就是对那位的一种承认;

二来,一位头戴斗笠身着白衣的男子就站在旁边;

你可以不认识他,但不可能不认识他身前插在地上的那把剑……龙渊。

晋地剑圣自很久前就一直跟随于平西王身边,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如今剑圣大人亲自压阵,自然不会有人想放肆和搞个什么特殊。

其实,剑圣本不用出面的,因为今日不可能有谁敢闹事,军国大事,王权大势之下,这些军头子们哪里敢造次;

可剑圣闲着没事儿做,想多陪陪孩子,也没人能说他不是。

按照传统,得诸将聚齐后,才会升帐,大家才能一起进去,不可能乱糟糟地前后夹次地进来。

罗陵将手中的佩刀交出去后,就看见前面在发放着吃食,然后,一个相熟的总兵竟然跪伏了下来,左手拿着一个馒头右手捧着一碗肉汤,激动得流眼泪。

“呵。”

罗陵有些不屑地笑了笑,这他娘的马屁拍得未免也太过了一些吧。

只是,当罗陵走进去,看见天天亲手端着一碗肉汤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面前喊出了一声:

“罗叔叔,喝汤。”

罗陵这个曾经靖南王麾下排名前列的猛将,其部经常为王爷作为中军的存在,在此时竟然鼻尖和双眸忽然发酸,视线也是一时模糊。

双手接过汤碗的同时,整个人也下意识地单膝跪下:

“拜见世子殿下!”

天天长得很可爱,很敦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有些胖,但属于那种可爱的小胖,而且眉宇之间,依稀可以看见王爷当年的模样。

“叔叔,喝汤。”

天天笑着敦促道,

“干爹吩咐了,不能让叔叔们冷着饿着。”

“好,好。”

罗陵用力地点点头,喝了一口汤;

这时,又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过来,其手里拿着俩馒头,递了过来。

“罗将军,拿这个垫垫饥。”

罗陵接过了馒头,再定睛一看,不是太子又是谁。

曾经,最巅峰也是最自我时期的镇北军和靖南军,都曾涌现过帮着自家侯爷造反的念头。

镇北侯府是自我“兵解”,靖南王则选择远走西方;

余下来的,新兴势力,除了平西王府外,暂无其他山头可以再去触及那个目标。

而这种事情,一旦失去了领头羊,就像是人生失去了方向,你本能地必须找另一个目标来填补这种空虚。

许文祖当年还嚷嚷着要打开虎头城的城门引镇北军入城帮镇北侯爷拿下这大燕天下,但等到镇北侯明示自己不欲那龙椅后,许文祖马上变身成大燕忠良。

靖南军也是一样,

当田无镜不在后,姬家的正统性地位一下子就凸显了出来。

一样的事,当年,陈阳说不得就真的砍了那钦差造反了,但搁现在,陈阳虽说称病在家,但依旧没选择走那最极端的一步。

“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

“罗将军请起,两个馒头应该是不够的,您先吃着,我再去拿。”

俩娃娃,

天天大一些,负责盛汤;

太子小一些,负责拿馒头;

进来一个将领就“招待”一个,原靖南军麾下的将领,见到世子都会跪下行礼,热泪盈眶,而面对太子时,也都会表示出尊重和恭敬;

相较而言,晋地将军们对太子,更为热情,也更为受宠若惊。

总之,

帅帐外的氛围,很不错。

不似平西王爷在家一个奉茶一个点烟被伺候习惯了,这些将领们可谓是体验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受宠若惊。

乾国文圣姚子詹其实最擅吹嘘之法,只要遇到有价值的人,就不吝进行吹嘘,乾国文人也有花花轿子大家抬的风气;

任你是稚童,足不出户,甚至才刚刚开蒙,但只要你爹名声够高,随便写几首难以入眼的歪瓜裂枣之诗,也能发动关系给你吹捧成“神童”;

平西王对此一直表示的是不屑,他懒得玩这一套,当然,吹嘘是必然要吹嘘的。

早年间,需要吹嘘时,靠楚国公主,这不磕碜,甚至很值得骄傲,毕竟媳妇儿是自己抢来的;

现如今,

这俩娃娃往外头一摆当作迎宾,

胜过万语千言的吹捧。

算是无形,但实则逼味儿,已经浓郁得要滴出水来。

招待完人后,天天和太子都先进入了帅帐。

没多久,

俩娃娃打开了帘幕,

使出吃奶的劲儿喊道:

“王爷有令,升帐!”

“喏!”

“喏!”

一众将领马上整理自己的甲胄,排成两列,整齐地进入。

待得大家伙都进去后,天天和太子相视一笑,二人也转身走入。

里头,两列都是将领,全部站在那儿,黄公公也在其中,站在帅桌的一侧,监军位。

天天和太子一人一张小板凳,坐在帅桌下面。

他们不是面对着帅桌,而是背对着的,像是菩萨座下的两位童子。

终于,

菩萨,哦不,是王爷来了。

帅帐分为前后区域,后头是休息的地方,前头则是用来议事。

一身玄甲的郑凡走到帅桌后,目光缓缓地扫向下方。

他没急着说话,而是继续保持着沉默。

天天和太子明显察觉到,帅帐内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

天天还好,自小和僵尸怨鬼打交道,但这种集合了诸多沙场宿将的帅帐,所营造出来的氛围,也着实让他感到了一种深切的不安。

太子则已经开始打哆嗦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是却本能地在畏惧,只不过为了强行维系住自己的形象,强撑着这架子。

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极强的力量;

这种沉默,结合着自身气场时,往往比万语千言更为有用;

下方的将领们一开始准备一起参拜王爷的,但王爷一直没开个头,大家伙也就没有接下去的动作,而在接下来,面对着平西王投落下来的目光,这些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丘八们,竟然忍不住地掌心开始冒虚汗。

帅帐内的空气,似乎也一下子变得粘稠起来,让人呼吸困难。

终于,

郑凡结束了这令在场所有人都有窒息感的沉默:

“我们打了败仗。”

没有见礼,

没有寒暄,

没有客套;

单刀,直入了主题。

在场将领们马上挺直了腰杆,认真听着。

“虎威伯战死了,虎威伯那一镇,也基本覆没在了梁地,不用本王多说些什么,其实你们自个儿心里都清楚,这一场败仗,意味着什么。

我燕人,我燕军,我大燕铁骑,一直自诩天下无敌,这些年,本王南征北战,无任何败绩。

但本王从不骄傲……”

说到这里,郑凡顿了顿,继续道:

“因为胜绩越多,本王就越是觉得自己肩上的压力和责任,也就越大。

当我大燕,习惯了胜利后,我们会越来越容易地得到下一场胜利;

当世诸夏之国,唯有乾楚二国尚能与我燕国抗衡一二;

但在前些年,他们其实已经习惯一次次战败于我大燕铁骑之下!

这种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下来。

他们的士卒,

在战场上看见我大燕黑龙旗时,会本能地腿颤,他们的将军,在和你们交手时,会不自觉地束手束脚。

虽未战,但实已败;

你们都是当将军的,我相信,你们自己都有各自的办法,去在战前,提振自己麾下的士气;

乾国,楚国,他们也是一样。

本王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

为何乾楚之精锐,要在这梁地设下埋伏,不惜付出惨重的代价,也要在那里,胜我们一场。

因为他们清楚,

再不赢一场,他们就完了。

他们的士卒,将不再有敢战之心,他们的将军,将不再有必胜之念!

他们,其实是在赌,在背水一战!

现在,

他们赌赢了。

乾楚国内军民,将因为梁地的那一场大战,欢欣鼓舞,他们会认识到,我大燕铁骑,也是可以被战胜的。

他们会觉得,大家,都是两条胳膊顶一颗脑袋,谁脑袋掉下了,都会死!

他们不会再对我们,对这面黑龙旗,再有畏惧之心,下一次,同样的一场厮杀,我们将付出更多的伤亡,才能打赢;

原本可以传檄而定的城池,需要我们的士卒,抬着云梯冒着敌人的箭矢,拿命,去填!”

郑凡的声音,在帅帐内响彻。

这种近乎于大白话的阐述,实则有一种深刻的魔力。

因为这种认知,是站在一种极高高度上的,且接着地气;

“我燕军兵马,其实不多,燕地,需要镇守,晋地,需要镇守,雪原和荒漠,也都需要防范,又能抽调出多少兵马来参加那一场又一场的对外之战?

而若是失去了这百战百胜的信念,失去了老北王和老南王当年留给我燕军的精魂,我们接下来的战事,将何其之艰难?

诸位,

陛下在登基那一日时,就对天下说过,他此生之愿,唯有一条,让大燕,完成这诸夏一统!

本王,

也曾向老南王发过誓,

必将带着这面黑龙旗帜,踏灭诸夏之中任何异端,让黑龙旗,成为诸夏的唯一!

八百年,

八百年了,

八百年沧海桑田,

唯有如今我大燕,有这一统之象。

本王,

陛下,

你,你,你们所有人,

都可以有这个名垂青史的机会。

后人会记得你们,他们会记得,到底是谁,终结了这纷乱的世道,让乾坤,再度凝一!

原本,本王估计,十五年时间,本王就能带领我大燕的铁骑,带着你们,完成这项伟业!

但这一次,

冉岷先败,李富胜再败,

那些原本应该在我等铁蹄之下瑟瑟发抖的鹌鹑们,现在,已经敢向我们露出那可笑的獠牙了!

你们知道,

本王和虎威伯,感情深厚,关系莫逆,私下里,本王会尊称虎威伯一声老哥。

但在这里,

本王依旧要骂他李富胜一句:蠢货!

骄傲自大,

骄傲自满,

眼下,近乎要葬送我大燕八百年最好之格局!

蠢,

愚不可及!”

最后四个字,平西王是吼出来的。

在场将军们,一个个神情严肃,却都开始情不自禁地缩起了脖子,恨不得将身体都缩进身上的这套甲胄里去。

而天天和太子因为坐在帅桌前的小板凳上,俩孩子仿佛头顶着一台咆哮着的吹风机,幼小的心灵,此时可谓相当的凌乱。

“脸,丢了,就得找回来!

仗,输了,就得再打回来!

他们妄图以一场胜利,来瓦解掉对我大燕的畏惧之心,那本王,就以五倍、十倍的方式,将这畏惧,给还给他们!

本王要告诉世人,我大燕,这面黑龙旗,不可辱!

此战,

我军只许胜不许败,

大燕一统诸夏的脚步,绝不会停止。

这一代人,

本王,

和你们,

如果未能达成这一伟业,

那就得让你们的儿子,你们的侄子,甚至,是你们的孙子,继续在战场上,和乾人和楚人去拼!

都是大老爷们儿,

哪怕是黄公公……”

黄公公身子忽然一紧,有些紧张地看向平西王。

“范城之战,黄公公也曾亲自冲锋,实打实地斩下过一首级,本王一直相信,我大燕的男儿,都是好汉子的,我大燕,就算是公公,也比那乾人的汉子更加爷们儿!”

黄公公:“嘶……”

“既然是爷们儿,

就别把这一摊子事儿,留给下一代了。

咱就在这一代,

把这事儿,

给做完了!

儿孙们有闲,也不用再像咱们今日这般披甲上阵,他们可以喝喝茶,吃吃点心,吹嘘吹嘘他们的祖上,当年是如何如何神勇地打下这一片,花花江山!

诸位,

诸君,

本王欲出这南门关雪耻,

尔等可愿随从!”

诸将,包括黄公公,全部跪下来,齐声道:

“愿誓死追随平西王爷!”

“愿誓死追随平西王爷!”

郑凡点点头,

开口道;

“众将听令……”

帅帐外,陈仙霸攥紧了胯间的刀,其身旁的郑蛮和刘大虎,在听到帅帐内王爷的讲话声后,也是神情无比的庄重。

剑圣坐在那里,面前摆放着堆积起来的一把把佩刀,有些,还是名刀;

再抬头,看那几个小子的模样,摇摇头。

他是知道,那姓郑的到底有多能说的;

不,不是能说,而是那个人,身上与生俱来的似乎就有一种人格魅力。

曾经,苟莫离曾和自己说过,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会玩儿了,后来才发现,原来主上才是真正的行家。

帅帐另一侧,瞎子带着何春来与陈道乐站在边上,也在听着。

在瞎子看来,演讲其实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他和苟莫离很擅长这个,但这也分不同的对象和不同的场合。

受众是普通的军民,难度,其实不大,可当受众是这些将军们时,这难度,就很大了;

每个表情,每个动作,甚至你身上随时切换出来的气质,都得跟着你的语言进行配合。

瞎子发出了一声叹息,嘴角带着笑意。

如果靖南王在这里,他是不会说这么多的话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因为主上不如靖南王所以才会这般,而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色和风格。

这是一种……格局。

瞎子从未放弃过“造反”的大业,他依旧在准备着,准备有朝一日,以最漂亮的方式,让主上走上金銮殿,坐到那张椅子上去。

这一仗打完,目标,必然会更进一步。

因为无论是当年的镇北王还是靖南王,他们强势的同时,身上的标签,同时也很明显。

但主上不一样,他海纳百川。

如果想要造反的话,其实看的不是有多少人会选择支持你,而是看的是,有多少人会选择不去反抗你。

主上的成长速度,是真的惊人啊,哪怕没事儿时一直宅在家里,但也依旧在进步。

一念至此,

瞎子脸上露出了“姨母笑”。

帅帐内,

也进入到了最后的阶段。

平西王爷点将,将大军,分为三路。

左路军主将,是罗陵;

右路军主将,是任涓;

中路军主将,是他平西王本人。

李豹的儿子也在场,但其威望,不足以担任一路主将,李富胜又战死了,要是老李在这儿,他必然会有一路主将的位置。

余下的禁军军头和郡兵军头外加晋营军头,他们的资历,和靖南军老总兵,根本就没法比。

大半个晋地,本就是当年田无镜率靖南军打下来的,晋地军头里,自然也是以靖南军系为尊。

否则,朝廷也不会第一个去针对和瓦解他们了。

点将划分时,

天天和太子坐在那里,看着自家干爹喊出一个名字,就有一个将领出列,跪下应诺;

这感觉,真的是贼过瘾;

俩娃儿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攥紧了小拳头,仿佛将要上战场杀敌的是他们。

毕竟,

哪个少年郎心里没有过一个将军梦呢?

平西王手指着地图,

道:

“左路军,给本王自魏国入,转战至梁地!”

“右路军,给本王自齐国入,转战至梁地!”

“本王亲率中军,绕行自赵国入,再转战至梁地!”

“他乾楚联军,不是以梁国为囚笼,困死了虎威伯么,那本王,以梁国周边三国为囚笼,将他们,全部困死在梁国!”

下达完了命令,

郑凡目光扫向下方,

道:

“可有异议?”

这时,罗陵上前道:

“王爷,我军后勤粮草可能支援前军?”

郑凡笑了,

伸手,

在地图上的“魏”“赵”“齐”依次点了一遍,

道:

“此三国,在乾楚联军困锁虎威伯时,要么,助阵封锁,要么,隔岸观火不发援兵不开关隘,相当于变相地呼应了乾楚联军对虎威伯的困杀!

既然他们拿我燕人的愤怒不当一回事儿,那本王就要好好地教教他们,我大燕的愤怒,到底是什么个样子!

本王也要借此机会告知世人,告知世上其余诸国,无论明里暗里,敢对我大燕不利者,我大燕,必将惩戒之!

每一路军,携带必要的粮草补给出发,三路军,三国而入;

吃他们的,

喝他们的,

用他们的,

按我大燕士卒的传统,临阵之前,开拔饷银要么给家中妻子,打光棍儿的,也得去红帐子找个姐们儿去去温存,这上了战场,才能无牵无挂地豁出命了去干。

但,抱歉了诸位,朝廷的开拔饷,没能拨下来,朝廷也难。

但本王不会亏欠咱们这些将脑袋系在腰间帮大燕拼杀的儿郎们,

欠下的犒赏饷银,

给本王,自己去取!

取多了,本王赞你有本事,取少了,别怪本王笑话你没出息!”

这番话一说出来,在场将领们大半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也有一些人,面露犹豫。

平西王继续道:

“他们敢为虎作伥,间接逼死了虎威伯和那数万将士,没道理我大燕就得秉持着什么仁义之师的模样,端着个什么狗屁架子。

本王反思了一下,

这四个小国,为什么敢?

因为我大燕,太仁义了。

有些人,有些国,就是贱,你对他们客气,他们觉得你软弱,非得你弄疼他们,弄残他们,他们才懂得如何像一条狗一样,恭恭敬敬地趴在你的面前!

这道军令,

是本王下的,

一切后果,由本王承担!”

这时,

任涓上前,行礼问道;

“王爷,三路大军,近乎囊括这次聚集于南门关附近的所有兵马,按照王爷所下达之军令,三路兵马都将齐出,那这南门关,那这晋西南,这晋地门户,该如何来守护,如何防备,大军后路,该……”

郑凡一拳砸在帅桌上,打断了任涓的话;

平西王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着任涓,再看向下方所有的将领,

缓缓道:

“家,就不要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平西王继续道:

“他乾楚联军,押注这么大,不惜一切代价,吃掉了虎威伯。

那本王,

就要告诉他们,

玩儿赌命是吧?

呵,

论玩儿这个,

我燕人,

是他乾楚的祖宗!”

军议结束,诸将走出了帅帐。

一场豪赌,即将开启,哪怕是用兵最为稳重的将军,此时也难免这心潮澎湃。

待得他们出来,从陈仙霸他们那里拿回自己的佩刀时,却发现,这佩刀上,竟缠着白布裹着黑纱。

就连那黄公公的拂尘上,也没被落下。

诸位将军不解,

这时,

帅帐再度被掀开,

平西王爷走了出来,手中拿着的,是乌崖,依旧白布黑纱缠绕着。

“呵呵。”

平西王爷不似先前在帅帐中那般威严让人生畏,

很没形象地席地而坐,近乎判若了两人。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

王爷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道:

“本王出行时所下王令里,有一条,是命各地太守知府,征用白布黑纱为军前所用,今晚,便会下放全军。

吩咐下去,自本王以下,出征那日,全都缠绑上,一个不落。”

能站在这儿的将领,没一个是愚笨人,立刻就明悟了王爷的意思,一时间,很多人不由地深吸一口气,却依旧难以抑制眼眶的湿润。

却看那平西王爷,

抬起头,

仰着面,

伸手指了指这天上,稀稀落落还在下的小雨,

说道:

“最近雨水多,天潮,想必虎威伯和那帮弟兄们在地上睡得肯定不得舒服。

咱们呐,

去接他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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