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大元年(567年)五月。
陈帝陈伯宗重定度量衡,于南朝旧制多有损益。
大略旧斤二斤合新斤一斤(400克),旧石二石合新石一石(60升),旧尺长二分为新尺一尺(30厘米)。
遂命工部尚书毛喜督百工造尺、权、斗等器物万余具,各发州县,置县寺外,供民校准。
诸县征调有不合准者,听诸乡官讼于郡太守处。
各地令、守前时用度量衡之出入贪暴掠民者,由是稍稀。
新制既定,陈伯宗与群臣损益旧时租调,减百姓税赋十分之一。
大抵调绵、丝、绢、布等物,丁男,岁调折钱千五百文,丁女,岁调折钱千文。
又有租米,丁男岁租二石五斗,丁女岁租一石。
又有田赋,每亩(540平方米)租米二升(1.2升)。
此时建康市中,一石米值钱四百文,足供军士一月之用。
陈伯宗又令境内州郡,禁绝私盐,并于司农卿下,设监盐大使五人,分巡会稽、吴郡、广州等处,监各地盐事。
民间有贩制私盐者,量其轻重,或没产业,或流交州。
新制,豪民欲制盐者,须先奉百万钱上监盐大使处为担保,大使将授之特许印,听其制盐。
其所产之盐,是为官盐。
商人贩盐需用官盐,买盐时与豪民各留凭信,其信须用特许印。
每岁监盐课税,则以此出入之数为凭。
又集豪民中家业大者为盐会,令其自相监察。听检举,其偷漏税多者,罚没产业,举家流崖州、交州等僻远处。
遂加盐赋,官盐每出一升,则税六十文,丁男一岁食盐须四、五升,一岁一丁隐税可至二、三百文。
盐禁既严,山民虽不登藉,亦纳国赋。
是以户调虽减,而府库却充,是岁,国朝税物折钱凡三十亿,而盐课已八亿五千万,此所谓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矣。
是时江表比年无事,是故虽有用兵平、乐,渡民辽东之费,府库亦称充实。
至年末,建康诸仓积物折钱已至十五亿,积粮已至五百万石,而三吴士民,亦称安乐丰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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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东宫故址,武英殿。
武英殿值学士一职虽是上月方才新设,可这武英殿,却是陈伯宗去岁时便已命毛喜开始修造的了。
是故散骑常侍周罗睺,刚在都中闲了不到一月,便得了武英殿落成的消息。
旋即,宫中一道诏书,便把他唤到了这大殿中来,要他给皇帝来上课了。
自然,学生不只皇帝陈伯宗一个。
还有现在中军任职的游骑将军程文季、前军将军鲁广达和右军将军欧阳纥。
老师也不只他周罗睺一人。
还有司空侯安都、开府仪同三司淳于量以及现今掌着中军大权的领军将军章昭达。
周罗睺今日似是来得迟了些,进殿时,他看到欧阳纥正同程文季与鲁广达炫耀着他那十岁儿子欧阳询所写的“墨宝”。
这三位学生俱都比他年长许多,他与他们并不相熟,是以同三人见过了礼,他便抱了那册刘裕所着的《皇帝兵法》,静静坐在一旁。
程文季三人久在都中,似乎彼此之间已颇为熟稔,他们仍是拿着那幅欧阳询的“墨宝”在说笑。
此刻,虽未明言,双方却已默契地保持了一种距离。
周罗睺悄悄看了眼那幅“墨宝”,大概是抄的《孙子兵法》上的语句,不过那纸上的字迹,实在歪歪扭扭,引人发笑。
“咳、咳。”
殿门外传来两声轻咳,却是司空侯安都到了。
今岁不过四十八岁的他,身上有种刻意为之的老态。
程文季三人见他进殿,俱是起身相迎,收了玩笑。
侯安都从三人身前走过,冲着周罗睺笑了笑,他的目光在周罗睺怀中书册的封面上扫过,他意味深长地道。
“寻阳侯看的这书,可是不大好。”
言罢,他也不待周罗睺回应,便就在一旁落座。
周罗睺在他挥袖间,亦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那本书。
那是本《老子道德经》。
是了,现今这位食户七千的(一品)三等桂阳公,已然信了道,成了那都下玄真观每岁捐献最多的香客了。
正思索间,周罗睺却又是听到了侯安都的声音。
“思明兄别来无恙否?”
但见从殿外走进一个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老者。
他正是曾经拥据桂州(今广西),现今食户二千的醴陵伯,淳于量。
淳于量将长须一捋,冲迎上施礼的程文季三人摆了摆手,笑着走到二人近前,他先对侯安都道。
“听闻桂阳公近日从玄真观那金道人手里,得了不少好丹药。”
言到此处,他却又拍了拍周罗睺的肩头,笑说道。
“桂阳公能老来有子,倒是要多亏了周侯从平州捉来的这位金道人了?”
周罗睺自是不认得这甚么金道人的,不过淳于量能来主动搭话,他心下亦是好感大生,便恭声问他道。
“淳于公,不知这金道人却是何人?”
侯安都倒是抢答了,他笑言道。
“正是那去日的新罗故王,现领朝廷六百石年俸的太一窥妙先生,金麦郎是也。”
言罢,便见他与旁侧的淳于量相顾大笑。
周罗睺实不知道这两位退休老干部在同他打着什么哑谜。
他此刻还全然未意识到赋闲在家的宿将们与金麦郎的共同点,只尴尬地和着两位老将军笑了笑。
便在此际,只听殿外宦者高声唱了句。
“天~子~到~~”
闻此声响,殿内诸将便皆恭身肃立。
周罗睺见到一个身高六尺、容貌俊逸的朱衣少年正缓步入殿。
面只独目,却身量雄伟的领军将军章昭达在他侧后,虎步徐行。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个怀抱画轴的青年卫士。
入得殿中,章昭达与那卫士默契地左右退开,同众人一道向那少年施礼。
那少年免过众人大礼,便径直走到了周罗睺的身前。
拉拢周罗睺,这正是今日陈伯宗来此听讲的主要目的。
朕不管你过去是否是忠臣。
他执过了周罗睺的手。
只是往后,却一定要是,朕的忠臣。
他同他,亦是同殿中诸将言道。
“卿在海外多劳苦,前番相见,国事扰乱,未可长谈。”
“今日当为卿,一言朕之心意。”
“卿,我之柱石也,柱石若废,高天能得不倾乎,社稷能得不覆乎?”
“朕今日来此,即请周卿与诸公为我言天下事也。”
“天下未定,朕是以立六等爵,裂海外土,将酬各位。”
他复紧紧执了执周罗睺的手,道。
“周卿愿为朕之异姓王乎?”
他环顾左右,道。
“诸公愿为朕之异姓王乎?”
他的声音在武英殿中回旋着,荡涤着殿内每一位将军的心。
周罗睺释然了,一个心怀万方的天子,当然容得下一个自弊土远邦归国的边将。
侯安都心动了,他的公爵只是三等,皇帝既已抛出异姓封王为饵,那他现今,还算不得功高。
章昭达亦为天子今日的豪气所摄,他想,自己向陈蒨许下的那份承诺,或许并非遥不可及。
殿内,一幅巨大的舆图在地面之上铺开。
它也同时在皇帝与将军们的心中铺开。
那在属于江河与高山的笔墨之后所掩藏着的事物。
正是,当今这芸芸众生,所生所长的。
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