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跃没抬头,也没说话,只是一一将酒摆好放在桌面。
“几位客人慢用。”
低着头说完准备退出包厢。
扭头被一黄毛拦住路。
黄毛恶狠狠推了林跃一把,身后又有一个人伸出脚绊了他一下,让他直接跌倒在地上,头磕在桌角。
很快就青紫了一片。
程力学着外面那些混子,左拥右抱着,居高临下瞧着他。
嘲笑一声:“林跃,大伙都在这,你跟我连个招呼都不打,这是不给我面子啊。”
林跃垂眸,遮掩下眼底的不耐烦和死气。
温吞老实开口:“力哥。”
程力大笑,“早这样不就好了!但你刚才让我十分不满意!”
“这样,这些酒,你给我喝完,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林跃抬眼看着那一堆酒,度数高,瓶数多,会喝死人。
更何况他现在背上和胸口都扯着疼。
他却没有丝毫地开瓶往肚子里灌。
火燎烧过胸口,再到胃囊。
很疼。
浑身都疼。
林跃想过,也曾经做过——将瓶子往桌上一砸,然后将断裂的瓶口怼上对方的喉咙。
血溅出来那会儿,还有对方恐惧的眼神,是真漂亮。
可惜那么重的伤,对方也没死,反而是他,被打得不知死活。
外面的人打了,然后回家又被打。
可惜也没死。
只能无尽地在痛苦里沉浮。
他不止一次地思考过,他那愚蠢的父亲到底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呢?
他是非常愿意离开这里这个家的呀。
“噗——”
又一瓶灌进肚里,这次体内的器官同时开始剧烈抗议。
一口带着秽物的血喷了出来。
溅了旁边人一脚。
“艹!什么东西!”
那人嫌恶地一脚踢在林跃的下巴。
林跃砸在地上,头嗡嗡地发懵。
他已经听不清对方在骂什么,只是身上传来各种拳打脚踢。
一寸寸地疼痛在身体里爆开。
门被敲响,没人注意,更没人去开。
肖与墨皱眉叫人拿来门卡,有人在门口挡着。
直接一脚踢开了门。
见到屋内情形,瞳孔一缩,一脚踢开林跃最近的人,一手拎起酒瓶砸开挡在林跃面前。
“滚!”
程力起身,一脸不耐烦地推开靠在自己身上不停叫喊的两个女人。
“我说肖老板,你这可不是对待客人的道理吧,我今天才在你这里充了十万块,怎么?不想认账。”
收到消息的保镖此刻冲了进来。
肖与墨厌恶地看了一圈的人,小心扶着林跃起身。
对保镖们说道:“请他们出去,十万还给他们,另外给两万的住院费。”
“好的,老板!”
林跃缓过神来,搭上了肖与墨的手腕。
“肖哥,不行。”
“啧,没想看你还这么圣人呢!给我打,打出事算我的!”
得到示意的健壮保镖们拎着叫唤的一群人就出去了。
林跃眼里闪过一丝焦急,又复归平静。
肖与墨看着林跃一身的狼狈。
“你今天必须跟我去看医生。”
林跃推开他,“肖哥,没必要。”
除了会给他带来麻烦,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他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明明衰败致死,却还活着。
他可能上辈子做了太多恶事,这辈子上天不允许他轻易解脱。
“林跃!”肖与墨声音加重了几分。
“你真的会死的!”
林跃反而真诚笑了起来。
“肖哥,谢谢。”吉言。
“还是给你带来麻烦了,以后我就不来了。”
肖与墨知道他有固执,有些无奈。
“林跃,这事根本与你无关!你听我的,先去看医生。”
林跃看着肖与墨笑:“跟我有关,他们就是来堵我的。”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是一个麻烦体,你靠近我,会惹上无尽的麻烦。”
“你不该帮我,也不该认识我。”
林跃伪装的面孔终于扯开,他凉薄冰冷到极致的视线盯着肖与墨。
“离我远点。”
肖与墨不愿承认,自己被吓到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林跃已经踏出了门。
“哎你——”
肖与墨焦急走了几步,伸出手想拦他,又被他阴冷彻骨的视线定在原地。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肖与墨苦笑扶额,“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坐在沙发上,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情形。
那会儿他可能十岁?
自己正在四处找寻妹妹的下落,所以每一个地方他都会跑,每一个适合隐藏的地方,即使再不可能他也会去翻找。
他知道,凶多吉少,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安慰罢了。
自欺欺人。
他在F街四处拿着照片寻人。
“你好,请问你有看见这个女孩吗?”
“没有啊,谢谢。”
又疲惫不堪坐在街上时,一瞥眼就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蹲在包子摊不远处。
小孩冲着地上发呆,时不时又无神地看着路过人手里的包子,再小心而隐秘地咽咽口水。
当时肖与墨的眼泪就下来了。
他妹妹说不定也正在外面经历同样的事情,唉都是他的错。
肖与墨一抹眼泪,马上跑过去买了一大包包子,然后递到小孩面前。
“给你吃。”
小孩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跑了。
“哎!我不是坏人!”
“更不是人贩子,你回来!”
小孩速度很快,一溜烟就没人影。
肖与墨只好自己坐在地上啃包子。
旁边卖包子的大婶看了他两眼,突然说:“那小孩也是个苦命人。”
肖与墨扭头四处看了看,指着自己,“您在跟我说话?”
大婶麻利地掀开蒸笼,抓包子,收钱,递给客人:“您拿好。”
然后扭头看了肖与墨一眼。
“不然呢。”
肖与墨哦了一声,“那小孩怎么了?”
大婶:“他们家刚搬过来不久,听说那小孩是他爸前妻带过来的孩子,前妻死了后这孩子也没人管,那男人就带着了。”
“也是他现在老婆人好,生了个自己孩子也没赶人走。”
“但也没好好养就是了,书都没让人读,也是可怜。”
“这样啊。”肖与墨吃完了包子,心里也替小孩可怜了两分钟,然后拍屁股起身继续找自己丢失的妹妹。
快到傍晚,肖与墨又开始搜刮每一个桥洞。
问每一个躺在这里的流浪汉。
“你好,你见过这个女孩吗?她很漂亮,很温柔,还爱笑,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还会画画。”
“你好,你见过吗?”
从桥洞离开,肖与墨又开始去烂尾楼寻找可能性。
然后又再次遇到了白天那个跑掉的小孩。
他正举着石头,旁边是脑袋被砸开花的小猫。
肖与墨震惊跑过去,将石头从他手里打落。
“你在干什么!”
“就算你生活不顺心,也不能随便虐待动物啊!”
“你这样以后会变成变态的知不知道!”
小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抱起石砖上的小猫,走到较远的地方,开始徒手挖土。
肖与墨在原地纠结两秒,又小跑过去。
“你这是干什么?就算要挖坑也要懂得用工具啊!”
肖与墨找来两根钢筋,递给他一根。
“拿着,挖!”
小孩不理会他,换了一个地方又继续挖。
肖与墨眼睛一瞪,跑过去拿着钢筋也在同一个地方挖。
小孩这才抬起眼,无神地看了看他,然后重新换了个地方。
肖与墨乐了,他刚才好像从他的面无表情里看出了些许控诉。
再次抢了小孩的坑位,小孩抿着唇终于怒了,抱着死去的猫起身就走。
肖与墨拉住人的衣领。
“哎行行行!我不跟你抢,你非要自己用手挖就挖!”
小孩还是重新换了一个地方。
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手指上沾满了泥和血,他却像没什么感觉似地。
将猫咪小心地放进坑里,小孩静静看了几秒,然后扒着土盖住它,填成平平的一块地,又用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将其盖住。
肖与墨在一旁好心建议:“你这样容易找不到地方的!”
小孩默不作声,整个人似乎就这样低沉下来。
肖与墨也没再说话,陪着他一起发了会儿呆。
都快到半夜,才碰了碰人问他:“都这么晚也没人来找你,要不你跟我一起走算了吧?”
小孩扭头淡淡看他。
肖与墨摸了摸鼻子,“先说好,我真不是人贩子哈!”
小孩收回视线,慢慢起身,晃悠悠地往前走。
没走几步,身子就往旁边倒。
“哎哎!你也别碰瓷啊!”
肖与墨眼疾手快将人接住。
“喵~”旁边突然窜出来一只脏兮兮的黄色小猫,先是在旁边猫坟嗅了两下,然后又喵喵叫了几声。
最后关切地在肖与墨脚边转来转去,小爪子小心地勾了勾小孩的鞋子。
肖与墨没注意到这些,只看了一眼就大步离开,送着孩子去医院检查。
然后被医生狠狠训了一通。
“你怎么做家长的!孩子严重营养不良不知道吗?他饿了那么久不知道吗!”
“他身上为什么那么多伤?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家长?你是从哪里拐来的?”
肖与墨第一次被人这么冤枉,是真的有嘴说不清,趁着人忙大意,赶紧把孩子抱着跑,又去了小诊所给孩子打了一袋葡萄糖,然后买了一大堆药离开。
抱着不知道算是昏迷还是熟睡的小孩去小宾馆开了一间房。
折腾了一天,肖与墨替小孩浑身上下好好擦拭了一番就赶紧洗洗睡。
次日醒来看见床边坐着一大团黑影,差点给人踢下去。
反应过来收了脚却把自己的腰扭了。
一边嘶哑咧嘴起来,一边吐槽着:“我跟你真是八字不合。”
“一大早你坐这干嘛啊?”
小孩终于开口,声音有些稚嫩,但是很冷很淡,似乎他不答应也没所谓,语言逻辑也有些差。
“你把我,拐走。”
肖与墨一脸无语地坐起来,“先说好,我真不是人贩子!”
“我反正是要流浪天涯的,你跟着我也行,但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必须回答我!”
小孩沉默了几分钟,犹疑地点了点头。
“第一个问题,昨天那只猫是不是你杀死的?”
小孩垂下眼,正要点头,被肖与墨打断。
“等会儿,我问错了,重来一次,你为什么要杀那只猫?”
小孩这次没有犹豫。
“解脱。”
“啊?啥意思?”
“流浪猫,跟着我,舔我的手,喜欢。弟弟,讨厌它,折磨,痛苦,解脱。”
肖与墨艰难地脑补后,重新组织语言。
“你是说那是只流浪猫,喜欢跟着你,舔你的手,然后你也很喜欢,但是你的弟弟因为讨厌你,所以也讨厌它,然后就抓起来折磨,它看起来很痛苦,你就给它解脱?”
“嗯。”
肖与墨突然想到昨晚那只黄色的小猫,抓了抓脑袋,已经信了十分。
“行吧,我去买早餐,你先在这坐会儿。”
小孩平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然后就开始坐着不动。
等肖与墨过去找到小猫终于骗到手,再去买猫粮和早餐回到旅馆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小孩还是离开的样子。
只是看见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光亮。
肖与墨挑了一下眉,逗他:“怕不怕我不回来了?”
谁知道小孩的视线根本没落在他身上,他紧盯着他怀里的喵喵叫的小东西。
“猫。”
肖与墨翻了个白眼,将猫丢给他,“是是,猫!”
就这样,肖与墨带着小孩,连带着一只猫,直接跑了。
当然,他不是人贩子。
回忆结束,肖与墨遮住眼,嘟囔着:“还是小时候可爱,起码会求救。”
包厢门突然又被猛然踢开。
门终于承受不住一来二去的折腾,从中间破裂。
保镖进来站在一旁。
一身华丽矜贵,头发却有些杂乱的男人从后面走出,视线在包厢里探视一圈,脸色不太好看。
盯着地上的秽物和血迹愣了片刻。
然后抬头直视肖与墨。
视线不算凌厉,但浑身上下充满了压迫感。
让人有种莫名臣服的意味。
肖与墨不满地皱眉,“你们是谁?”
顾易安隐去眼底的担忧,声音沉稳。
“林跃在哪?”
“你们是谁?”肖与墨警惕地再次重复。
顾易安音调不变,“我是他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