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署之内,安静不已。
曹操仍还在不断纠结。
此时在军营之中,荀潇所在的营地却显得很热闹。
他是虎贲营主簿,隶属于曹仁。
不过曹仁显然也是特殊照顾了,让荀潇在腹地靠近山林处。
而且粮食补给都交给他。
是以,荀潇得以浇水弄花草,日子过得比较清闲。
甚至还有茶喝。
除了日常的公务处置之外,平日里计策几乎不会来问。
这是打了招呼的。
但,荀潇对自己麾下的宿卫很好。
人也有仁义之气,脾气极好不会暴躁,乐于助人,名声在外。
今夜,便是有几个别营地的兵士在巡守操练之后,借着清点辎重的名头,到了荀潇这来。
荀潇给他们做了点别的吃食。
“这就是娇耳啊?据说冬至可吃这个,能把耳朵生出来!”
“哎呀,再来五碗,俺还没吃够!”
“说错了吧?哪有能生耳朵的东西!?”
“前几年听亭里的行脚说的!”
营帐外院子内,坐着个膀大腰圆,宛如铁桶般的军士。
他的铁甲嫌小,套进去不舒适,所以直接脱下来扔在了一旁。
就盘腿在地上坐着,大口吃饺子。
这玩意好做,面粉加肉糜,面汤煮热了就好,冬天的时候荀潇就做了很多囤着。
饺子在这年代也不是没有,只是少,这时候还叫娇耳。
来自于这些年立志于治寒杂的张机。
张机先生,字仲景,也是个不志在官场入仕,志在治理流民之人。
不然早可为二千石。
不过跟传说比起来,显然这里荀先生做的更好吃些。
“先生,多谢了,每次都能多吃几碗!”
“你在自己营里吃不饱吗?”
荀潇淡定的坐在对面,眼神颇为有些打量。
“是啊,完全吃不饱。”
“营内粮食本就有数,俺能吃五个人的饭,总是被人诟病,久了俺就不想吃了!”
“吃了还要看人眼色,没意思!”
荀潇听了暗暗点头。
“是有点惨。”
“您找个机会,把俺要过来吧!”
“俺力气大,给您当个宿卫,平日里差遣一番,只要吃饱饭,其余的都好说啊。”
“诶,你这,给你吃就算了,怎么还……”王二一听就不高兴了。
我跟着先生好好的,你吃就吃怎么还动了别的心思呢。
别以为你块头大我就不敢回嘴。
“哈哈,我这儿并不缺人,”荀潇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而且,要人的话还得立功才敢开口。”
“别看我日子清闲,其实都是沾了家兄的光。”
“呵呵呵,小叔叔,你知晓就好。”
话音刚落,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
荀潇举目看去,颇为清瘦,胡须略微斑白的荀攸,站在木栏门外,正一步步进来。
“恭贺叔叔,升为主簿。”
“公达,”荀潇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
相比于自家的两位名士亲戚,荀潇更愿意和这些吃不饱饭的军士相处。
原因无他,自在。
和荀氏叔侄一起,多少要受些所谓礼法钳制,很多时候他们都看不惯自己的温吞水性格。
不过算了,这次来估计又是提点几句。
他这一来,那些吃饭的军士连忙站起来,连中间那铁塔壮汉,也赶忙拿着铁甲往身上套。
不过荀攸看了他们一眼,伸手摆了摆,倒是不追究在意。
荀潇看了那汉子一眼,道:“嗯……那件事下次再说吧,几顿饭罢了,无需记在心上。”
“诶!”
这几人点点头,荀潇这话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让他们先离去,免得等会被问起军队从属,把事情告知军中将校,还得受罚。
他们抱了抱拳,马上就转身离去了。
荀攸目送了这些人离去,依旧站得极有气度,但他心中是有杆秤的。
虽然对外绝不会表现出来,可路过门外的时候,就是有些看不过眼,想要进来和荀潇说上几句。
是以,人走之后,他立刻露出笑脸,回头来对荀潇深鞠一躬。
“二叔,有些话虽不当讲,但却也不得不说。”
“请坐吧。”
荀潇人佛系,既来之则安之,倒是也不觉得苦恼,邀请荀攸上座。
两人相对而坐,荀攸左右看了几眼,一只手轻抚胡须,另一只手拿起了箸,乐呵呵的夹起了一个娇耳。
“天下士族,便如这一碗娇耳,本来都是为人所食,先后而已。”
“而为饱腹之用,便会夹一个。”
说到这,荀攸把手中的娇耳吃进嘴里,咀嚼了几下,顿时满口生津。
荀潇眉头微微皱起,但是并没有说什么。
“你看,我食下一个,若是还不饱,就得再食一个,”荀攸说完,又去伸手。
伸手的过程中,同样也有声音悠悠传来,“远近,大小,色泽光暗都可决定,我下一箸要夹哪一个。”
“离我近的,浮于表面而不藏的,被挤出而不自觉的,便是目的。”
吧嗒。
荀攸夹起了靠外的一个。
“二叔,你明白这道理了吗?”
“你是不是饿了?”
荀潇终于是忍不住了,带着灵魂问出了这个问题。
荀攸:“……”
“有些话,说明白便没意思了!”荀攸的语气一瞬间有点着急了。
好似被人踩到了尾巴一样。
“我不是饿,我是想说……我是,我是在进言!让二叔你不要太过得意自满!这主簿得来简单,会否是有人,可以要将你提上来!做这个娇耳!”
“我是怕你被人吃了!”
“我不是饿!并非是饿!”
荀潇战术后仰了片刻,盯着荀攸看了好几眼,“不必激动,好好说。”
“我,我激动了吗?”
荀攸眨巴眨眼看向了王二。
王二懵了几下,机械的点头,“是,是有些激动……”
“激……激动了吗?”
荀攸动作缓慢,顾左右而看。
尴尬之下,又夹了一个娇耳,吃了之后长舒一口气,复盯着荀潇道:“所以说,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如同这碗娇耳,若是人已吃饱,剩余的便能保存于内,不再被吃。”
荀潇:“……”
他神情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
看向荀攸道:“剩下的,你打包带走吧?”
“我不是要吃这娇耳!”
荀攸人都麻了。
我是在说这道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你还没有任何功绩!就被提拔!
日后人家定然要记恨于此,招致祸端!
荀氏投曹本来就已是下了重注了!
俨然要将整个颍水祖宅都给了曹操!这是豪赌,经不起半点风浪。
“我那还有自己熬的鸡汤,公达你要不要。”
荀攸暗自叹了口气。
顿时抬起手拒绝,站得腰板笔直,一番交谈他已经明白了,无需再多言。
这位二叔,或许不能明白个中道理缘由了。
“鸡汤不喝了,这个娇耳我回去喝吧。”
荀攸把碗扣上,然后端着准备出去,自家的侄子荀潇多少要送几步路的。
直到荀攸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旁边又才有了动静。
“谁?”荀潇闻声回头,刚好看到刚才走的那铁塔般的壮汉又从一棵树下探头出来。
看了一眼远处荀攸离去的背影。
荀潇笑了。
“还没吃够?”
“那哪够啊!我记得大人你这里有酒是吧?就上次那个,还有吗?”
“二锅头啊?”
荀潇愣了一下,其实是乐呵的,他心底里很意外,这酒这么烈。
还爱上了?
这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