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修号,是周宁拥有的一众角色中,等级最低的那个。
而这正是周宁需要的。
以前孜孜以求的,现在却成了累赘,人生有时候就是可以这般讽刺。
当然,这讽刺还不够彻底。
因此灵修小号终究还是超凡,不是常人所能招惹的起的。
这其实意味着周宁心知肚明,真要扒了超凡的皮,就以他的性情和能力,多半是当不了乐呵人的,乐呵别人也许行。
“小二,将你们店的特色,冷热荤素来四个,再来一小壶烧酒!”周宁说着拍下一定银子:“让我满意了,多余的就都是赏钱”
小二瞅着银子,眼睛一亮,笑嘻嘻的道了声‘好嘞!’然后就忙着张罗去了。
象这等小店,没有ip的附加价值,靠的就是口碑和熟客,价格自然不会高,尽拣好的上,周宁给的那块银子也绝对有剩余。
不久之后,酒菜上齐,周宁看的直点头。
其实也就寻常,但营养均衡,色香味美,凡世的饮食,能做到这样已经算是用心。
小二得了赏,眉开眼笑的殷勤道:“爷您还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就在不远处。”
“嗯,好!”周宁抄起筷子吃吃喝喝。
刚吃没几口。
“大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倒是没冲着他乞讨,可这种事很坏气氛,周宁撂下筷子,往不远处的饭馆子门口看去。
老的老,小的小,破衣烂衫,衣不裹体,面黄肌瘦,的确是要饭的,不是以要饭为名挣钱的。
“真他娘的狗血,吃个饭都不安生。”
这时,柜台里的老板娘吩咐小二赶人了。
“去去!”小二没真打,但比划上了。
周宁招呼小二,“来!”
那个得了不菲赏钱的小二迅速凑了过来:“爷,您吩咐。”
“把这菜打包了,再添俩热饼,给他们。”说着又摸出一锭银子放桌上。
“爷,这钱小的可没脸收。”说着,很快按照周宁的吩咐,张罗好了,还整了个竹子的饭筒,递给那祖孙俩。
那爷孙冲周宁这边作揖叩谢,周宁矫情的一脸不耐烦挥手,小二有眼色啊,三言两语就将祖孙俩打发走了。
小二知道周宁肯定还有话说,回到周宁桌前。
周宁指着银子:“爷拿出来的,从来不会收回去,帮我叫俩清淡小菜,问你几句话。”
“哎哎!好嘞!”
周宁问的,无非是乞民、流民的情况。
象这等接地气又热闹的饭馆子,对乞食者之流最是敏感。
而周宁得到的答案,也一如他所料。
今年大乾没听说哪里遭了大灾,可流民难民仍旧是多了许多。
以周宁在新州之所见,在超凡作用下,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不是遭了大灾,连生产自救都做不到,流民什么的真的很难出现。
而一旦出现了,往往就很惨。
魇邪之暗,荒野那可不是一般的不安全。流民难当。
是什么逼得能够温室种田、立体种田的人们大破产,沦为流民,其实毋须多说,如今只是从一个侧面印证了真相罢了。
“不想当圣母,偏偏烂事往你眼睛珠子里钻!”
周宁发现自己心肠是冷硬的,但眼珠子有些软。
听不见,看不见,怎么都好。
听见了,看见了,便会于心不忍。
尽管这肤浅的怜悯相当的可笑,但人性如此,没有办法。
这次他闹情绪,闹的有点大,单单是一两出卖惨表演,还不至于让他重新回归大牲口状态。
既然外面闹心的场面有点多,那就搁家里糗着吧。
他在高阳dc区丰顺坊卖了个处院子,二进。
一进大门,院子正北是厅堂,旁边月亮门通后院,后院有正屋、西厢、茅房加小花园。
前院是东厢,厨房(南)、粮房,没有车马房。
雇了一对姓李的老夫妻,儿女都不在身边,李老汉门房兼打杂,李氏家政兼厨娘。包吃住一月三两银子,消费能力相当于六千软妹币,干的很开心。
周宁大冷天儿整个摇椅在后院里摇着,不嫌冻,也不怕冻。
李氏夫妇虽然没文化,情商还可以,没有整什么规劝的戏码,由着这位爷的性子。
三个多月处下来,两人对这位爷也算有了一定的了解。
没什么架子,挺随和,无不良嗜好,出手谈不上多大方,却也绝不小气。有些任性有些孤,想起一出是一出。
其实自打突然撂挑子不干,周宁就一直在想些比较哲学的问题。
比如说,他来这世上走一遭,是为了个啥?
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鄙视思考这类问题。
认为思考这些注定不会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就是闲的、贱的、矫情的。
普通人的心声,是我们他娘的活着都费劲,根本没那时间思考这些。
不普通的人,则在打造自己想要的生活,没空考虑这些问题。
大约只有那些意志薄弱,同时又感情丰富的,比如说有自杀倾向的诗人什么的,才会整这些个文艺侧的玩意。
然而呢,苍天饶过谁?
又或者说,这人,就是一阵儿一阵儿的。
突然弃坑、突然上岸、突然失控,突然破罐破摔,而他,突然戒游戏,仿佛梦醒时分。
游戏不假,挂开的也很大。
是他的心态在变。
宛如玩的正爽,接到电话,老娘病危。
没有钱、没有排面,没有陪伴。
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是从来没做到过。
从一只寒号鸟,最终变成了网吧大神。
废了,心理瘾症,身体上,习惯上,都回不到正常状态。
周宁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
系统单飞升级,而引发的危机感,只是表象。
本质是对自己的不认可,或者说从来就没有真正认可过。
哪怕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跪舔系统爸爸不丢人,但跪舔就是跪舔。哪怕应有尽有,也不能摆脱依赖他人、他物的事实。
可能有人会说,现实点,过的好就行了呗。
然而过的好不好,很难说清楚。
比如说锦衣玉食,穷人没有,说,那就叫过的好。
从小锦衣玉食的,却从未关心过这个,而是强调总是被当做活道具,打小就要人前表演,长大了还被安排婚姻工作,纯纯一傀儡。
所以说,哲学问题就是这样,越研究越绕。
周宁最近也懒得研究了。
之前还想着‘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现在却是此等心气也消散了。
练躯壳意义不大。仙侠小说的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在如今的他看来一点都不香。
心灵境界的提升则没有捷径可言,甚至可以说,他现在就是在修炼心境,过去了这个坎儿,海阔天空,过不去,就此沉沦。
所以,非要整个零级号,从头开始,那就是拿吃苦受罪当高大上的傻缺行为。
更何况,零级号不也还得依赖系统么?天赋不好能过的去眼?
索性就这么放懒躺平,等待下一个‘一阵儿’的到来。
与此同时,奇门法师们,仍处于‘不信邪’状态。
不信邪的根本原因在于,这些大佬们,不愿意承认自摆乌龙,也不愿前倨后恭,改唾为舔的去伺候周宁周大爷。
地球没了谁也照转!
奇门大佬们表达的就是类似的态度。
所以奇门近几个月,一边回溯过往,寻找失落的支柱(法师们认为,是周宁玩了一手偷梁换柱,将自己的作用提升到影响人族大战略的高度),一边则疯狂的推演未来,希望找到破局之法。
这么搞自然是很少钱。
而奇门眼里的钱,是能非常顺畅的转换为‘祭人’这种东东的。
于是好几个国度,都发生了丁口集体失踪事件,并且有愈演愈烈的嫌疑。
有些大牲口是用来拉磨耕地的,有些大牲口是用来育种的,还有些是用来吃肉的。
种地无多少盈余,也没有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常用或特色产出,就是少量的纳点税,在那里一代人又一代人的活着。
这种低价值人口,剥夺其财产,丁口送给奇门当祭人。双赢!
这就是人口失踪的真相。
事情做的隐秘,做事的人实力高强,手法专业……
关键是超凡者们睁一眼、闭一眼,只要活儿干的漂亮,而不是被漏网之鱼闹的沸反盈天,那就当没看见。
事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办成的。一次次。
当然,手段远不止一种。
比如说抓流民。说好的是送到善堂,实际上是送去天堂。
没几个人真个关心流民、乞丐。这个时代的社会,没有培养出真善美的人文情怀。偏偏又缺乏娱乐,因而流言蜚语盛行。
周宁感觉到了不爽,无论是家里蹲、还是天每溜街,总少不得旁人闲言碎语。
街坊邻里讨论他的为人处世,臆测他的经济来源,鄙夷他的孑然一身,打趣他的奇言怪形……
他置业落户前臆想的种种,基本都没实现。
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凡世生活,本就让身为穿越者的他感到格格不入,更别说他通过玩超凡游戏,还把自己的性子给养野了,养刁了。
前世社畜时能忍能让、甚至不当个事的事,现在忍让不了了。
生气的事发生了,不会因为能成倍的报复回去而如同没发生。
收税,因为他是外来户,被现管要了三倍的钱。
涨价,别人三分银,到他这儿就是一两,术法令其吐真言,就是因为见他平时出手大方,于是拿他当凯子。
抢劫,老汉出去置办吃食,抢了东西抢了钱还被打了一顿,后来他了解到,是被当地的帮派盯上了。
没有人脉关联的独户,就像一块石头嵌在泥里,看着是跟街坊邻居融为一个群体了。实际上人家是人家你是你。出了状况提着猪头你都找不到庙门。
一桩桩,一件件,初来时这些人都不知他的路数门道,都在暗中观察,没怎么伸手,两三个月后,觉得揣摩出头皮软硬了,恶心事这才开始慢慢摆给你看……
周宁为此甚至联想到了{幽游白书}中仙水的黑化。斩妖除魔者为何成为大妖魔?因为见到了太多恶事。令人发指,颠覆认知,三观碎裂,啥鸡汤都不管事了。
当手握的力量达到一定的高度,唯一能制约你的,只剩下你自己的心。
这是勇士成为恶龙过程中,必然要面对的一堂课。
周宁以前就隐约察觉到迟早会面对这种情况,毕竟他前世也在人间活过,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儿。
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有意无意的逃避了。
想那么多干嘛,当个游戏人,当个乐呵人,当个干饭人……
可绕来绕去,终究还是要见社会,见世人,见自己。
哪有什么乐土,哪有什么岁月静好,除非开挂,否则美好基本都是以碎片的模式,夹杂在大量不怎么样和很不怎么样的时间段落中,组成人生。
第一场雪落下,不大,却也让高阳银装素裹,躺了将近大半个月的周宁,静极思动,打算出去溜溜。
街上人不多,象他这般溜溜达达的就更少,基本都是脚步匆匆。这大冷的天儿,如果不是忙于生计或有事,谁没事跑户外挨冻?
周宁不怕冻,但更喜欢穿的暖暖活活的那种感觉。
棉坎肩、小棉裤,棉袍子外面还有斗篷。
兜帽一戴,双手相对,往袖子里一插,齐活儿。
边溜达边随意扫看,果然没见到乞丐。
前些天就听李老汉说,官府发善心,收拢流民,提供的吃喝,甚至比一些穷苦人家平时吃的都要好一些。
他觉得这里边有猫腻,但懒得去细究。眼软心硬,没看见就当没发生。
胡逛了能有两个多小时,转悠够了,天也擦黑了,肚子有点饿。
晚饭吃啥呢?
“哎!育孝胡同的那家羊杂店,味道不错,就他了!”
大约半小时后,到地方了。
正赶上饭点,人声鼎沸。
可周宁一进店,人声却是一滞,然后才渐渐恢复。
这就是周宁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一个点儿。
这个时代阶级分明,各有各的生活圈子,讲究也多。
羊杂店卖下水,主要是穷苦人光顾的地方。
一般来说,富贵人家就是想吃,也让人买回去吃,而不会自己登门,跟一帮浑身有味儿的苦哈哈同桌共餐。
周宁没这讲究,前世就是解香楼能吃,大排档也能吃。
类似的不讲究被遇见的多了,他这个人形象就有些怪异了,成了街坊邻里经常八卦的一碟菜。
周宁吃的挺香甜,杂碎做的地道,饼子也烙的地道,他就爱吃这种油酥少的,有些类似馕的厚烙饼。
多搁些辣子,热热乎乎吃的饱饱的,胃里暖烘烘的,被天寒地冻的气候一衬托,得劲。
正打算离开,听到有人嘀咕:“就今儿个,刘元那条老狗必须弄死,全家都得死!”
周宁发誓真不是故意偷听。是灵修小号耳聪目明,而嘀咕的这两位又有些不讲究,以为这种饭馆子没高人,现在人声又嘈杂。
脚步没停,也没有去看,周宁直接出了馆子,边往家里走还边摇头。
说实话,这谈话内容,就跟前世的段子似的。就是那种街边摊儿夜市,一边吹啤酒,一边说昨天过手了十几个亿的生意。
如果他没记错,这刘元刘子厚是高阳府尹,相当于市高官兼任市长。并且还因为高阳地处京畿,是该地区除上京城之外的第二大城,而很有些特殊之处。
两个吃杂碎的,狼言狠话针对这么一位,真的是有些匪夷所思。
可反过来一想,他也是个吃杂碎的,有没有能力搞府尹呢?
更何况,那两人,就不能是有点缺心眼儿的炮灰么?说不得最后背锅的就是这些人。
乱民害死很有几分清名的官员,宛如爱狗人士被狗咬死,这不就是个戏剧性很强的段子么?
周宁溜溜达达回了家,在书房里无所事事了近两个小时,最后,还是决定去走一趟,看能不能看上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