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清却笑了一声,一双眼睛饶有兴致地瞧向弟子,压低了声音道:“是替奚仙人传话不错,可她二人之间,你大也能当做一人来看。”
赵莼果不其然起了惊讶,念着是在师尊面前,便也毫不掩饰地发问道:“师尊何出此言,难不成那博闻楼楼主,实是奚仙人的化身不成?”
“是也不是,”亥清微微仰身,坐得很是随意洒脱,“莼儿你境界未到,我只与你说三尸噬根果,斩尽方得道一句,这斩三尸便是斩除执念,如若执念不消,道果也就难寻。而当年奚仙人问道时,因其以剑道成仙,杀孽恶重,所以被她斩下的一尸便化作了邪鬼,这之后,也不知过了多少年,等邪鬼彻底被奚仙人化去,所残留的一点灵性,就重新投做了人身。”
赵莼若有所思,点头道:“想必那人,就是如今的博闻楼主了。”
亥清微微颔首,向弟子解释得更为详尽,道:“因是自身执念所化,与那骨肉儿女自也无甚区别了,此二人对外以母女相称,实则同心同德,当如一人,你自可把奚龄所说之话,尽都当做是奚仙人的意思。”
赵莼这才在心底说上一声原来如此,随即便对亥清口中的杀孽恶重四字有了兴趣,感叹着昔年旧事也不妨多打听些,毕竟亥清敢与她直说这些,也意味着她等修士当中,并不以此为三缄其口的秘辛。
于是坦然相问,便得了亥清回答,道:“莼儿以为能证剑道成仙的人物,会是什么宽容温良之辈不成?这位奚仙人与掌门同辈,她的恩师,便是当年被五代掌门钦点要继承大位的三弟子戚若怀,从前九仙之乱时,绝多数叛逆都是死在了她的剑下,便我这般,尚还不能及其一二。”
奚仙人竟是戚若怀的弟子!
赵莼微微敛眉,略有几分不解,道:“徒儿还以为戚仙人并无弟子留下。”
她不好直言,亥清却立刻明白了爱徒的话中深意,随之回答道:“你是想问戚仙人既有弟子留存,昭衍的掌门之位又为何会落到崔师头上。这却是戚仙人自己的意思,看重了崔师最能守成,座下又早已有了师姐、师兄两名前途无限的弟子,而奚仙人座下的一众亲传,却全部死在了九仙之乱里,往后若再开山收徒,便至少也须万年岁月才能看见成效。
“且最重要的是,奚仙人当时还未化尽邪鬼,正因有那隐患未除,所以对这掌门之位,她自己也是拒不肯受的。”
座下亲传尽数死绝,赵莼便光是听着,心中也是一片寒意,亥清已是失去过弟子的人,此刻只会比她更能感同身受,而奚枕石自那之后,就始终不曾再收过弟子,只将邪鬼化尽的一点灵性投做了人身,既为女儿,有时也是悉心栽培的徒弟。
说到此事,殿内难免是沉闷了许多,亥清不喜这般伤春悲秋的情绪,遂将眉头一挑,叹了口气,言道:“皆已是前尘往事了,现下却无可转圜,崔师飞升之前,倒也问过奚仙人愿不愿重掌昭衍,谁知她闻得这话,当即就离开宗门,去了界南天海驻守,一个掌门之位,倒像个烫手山芋似的,从前谁都想要,现在却是谁都不想要了。
感叹过后,又言:“便是说那寰垣的事情,也自有掌门仙人会安排。如今该说的,却是莼儿的大道魁首之位,此物来之不易,对宗门而言可是大功一件,比平定魔劫只多不少,依我看来,就是重启万族御宴来好生庆贺一番也不为过,偏又有这寰垣在暗,委实是来得有些不是时候了。”
赵莼倒不觉得可惜,反是想着自己在界南天海内的所见所闻,一时更有紧迫之感,便不假思索地言道:“区区庆贺典礼,不过都是虚名罢了,眼下大劫将起,唯有尽快提升实力才是最紧要的,诚如师尊所言,强比洞虚修士方能为战中主力,便可知我等外化期弟子,比那喽啰也不会强过太多,此番回到宗门,弟子唯一所愿,就是想凭借这一份功劳,再换一次灵穴来用,要能突破通神,方才好尽一分力了。”
亥清不觉意外,甚是赞赏地看向自家徒儿,颇有一种就知你会说出这话的神情,言道:“莼儿所愿,为师定要全力帮你达成,况你夺得魁首有功,又在那萧应泉手下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于情于理,掌门仙人都不能亏待了你。
“此事便交给为师去办,你且在这真阳洞天等着就是了!”
亥清一晃身影,那高大身躯便消失在了堂皇大殿内,赵莼不疑有它,自说身处在这真阳洞天当中,更是有着一股旁处不能比拟的安心之感,倒是个极佳的修行场所,也好让她凝神入定,细细体会体内那枚龙纹丹玉的玄妙。
南北两地纵横不知多少万里,哪怕以飞星观全速本行,也少不得要耗去一段时日才能回返宗门,只是那消息口口相传,一时却要比人走得更快,自亥清出关还没有几日,此代大道魁首被赵莼摘下的消息,便就开始在宗门上下广为流传了。
夔门洞天,笼景峰。
清风和煦,水色幽幽,然而人心不静,万般景色也入不到眼底,只能做一段浮华随着余波而逝。
池琸正襟危坐,便是在这自家洞府之内,也摆出了少见的肃穆姿态,即可见来人身份不凡,还当要在他之上。
两侧童子埋首不言,亦不敢抬头望竹舍当中望去,余光内只瞥见鸦青色的衣角,几乎从坐下那刻就不见摆动。
“如今消息传回,你尽可安心了。”
池琸循声看去,说话那人长脸宽额,须发端整,头戴一顶墨蓝色的纶巾,耳垂丰厚,下颌方圆,却是一副端正平和的相貌,便是此刻开口,也不能叫人琢磨出说话之人对这结果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藏锋苦修多年,不想却失在了天元柱的上头,此番结果,又叫我如何能够安心。”池琸心中积郁,自这消息传回,便一直不见展颜。
那长脸修士朝他一瞥,语气不咸不淡,道:“池藏锋已是掌门一系的门徒,你既为了与他划清干系,连界南天海都不肯前去,如今就更该收敛才是。现在是我派得了魁首之位,总好过看大道魁首旁落外宗,倒不必纠结是谁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