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此刻,便算是元月砂也是没有留意到这些幽密的暗涌。
她忍不住仰头,向着队伍之中最耀眼夺目的存在望去。
这里最吸引人注意力的,当然是被一堆贵妇簇拥的周皇后了。
周皇后今年三十五六,瞧着不过三十出头,艳光四射,美丽非凡。
她十六岁入宫,二十岁便做了皇后,足见家世显赫,手腕非凡。只可惜,这样子的丽人美中不足,却无法诞下皇嗣。
纵然如此,宣德帝仍然是对周皇后宠爱非常,并无丝毫嫌弃。就算过去二十载,周皇后仍然是后宫之中最受宠的女人。虽偶有嫔妃一时极得眷顾,可她们纵然最受宠时候,那份宠爱也是决没有越过皇后娘娘。
故而这位龙胤的皇后,自然是拥有非凡的权势,更是无数女子羡慕的对象。
元月砂和这位周皇后隔得极远,瞧见周皇后一身华贵,衣衫之上满是精致的牡丹刺绣。而周皇后容貌美丽,也是将这一身锦绣生生镇得住。她宛如皓月当空,陪伴在她身边的贵妇却也是顿时浑然失色。就好像是明月边的星辰,其光芒本不能跟明月争辉。
元月砂来之前,还被湘染提点,也不知周皇后会不会当众留难。如今到了这儿,才发觉自视甚高。
如今她凑到周皇后身边,已然是极不容易,隔得太远了。
一个元家旁支女,哪里有这个资格。
要是这个时候周皇后嚷着让元月砂过去,再当众留难,这都不算是羞辱,而是一种荣耀了。
在周皇后的华贵跟前,好似元月砂这种身份的女郎,宛如微小的蝼蚁,都是不值得一顾。
元幽萍也察觉到了这样子的现实,顿时也是不觉松了口气,暗思自己这些日子确实也是疑神疑鬼,想得多了些了。
这样子也好,倒也安安静静的。
元月砂目光从周皇后身上移开,落在周皇后的身旁。
离周皇后越近之人,身份自然也是越尊贵。
如今站在周皇后身边的正是静贵妃。
这位静贵妃衣衫素净,眉宇间似乎总有一股子淡淡的清愁,一双眉眼也似乎烟水朦胧。她如今这个岁数还有如此风韵,可见年轻时候定是个美得如梦似幻的可人儿。
宫中的人都知晓,静贵妃是外邦贡女,靠着姿容出众博得宣德帝的欢心。她当然很是受宠一阵,步步高升成为了贵妃。伴随时光流逝,静贵妃当年的宠爱自然已然渐渐淡了去了。好在,她儿子虽然没了,膝下还有个乖巧可人的女儿。
而静贵妃的女儿,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贞敏公主百里敏。
谁都知道,贞敏公主是宣德帝最心爱的女儿,甚至她的婚事也是牵动京中少年的心。当初周氏甚至以贞敏公主婚事为诱饵,希望元家舍弃元月砂。如此也足见贞敏公主的魅力。
有这样子得宠的女儿,加之静贵妃性子温婉柔顺,在后宫之中总是有一份超然地位的。据说宣德帝对静贵妃虽不如当年热切了,每个月总有一两日会去静贵妃那处坐一坐,说说话儿。
而在周皇后身边另一侧,那名年轻的俏妇,则是如今正火热的张淑妃。
张淑妃年纪比周皇后静贵妃小几岁,模样俏丽,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好似会说话一样。
虽已为人母,可那俏皮灵动之之色,却也是浑然天成,并不显得矫揉造作。难怪,如今张淑妃得宠,也不是没有得宠的道理。
不过这后宫之中女子的宠爱,除了姿色容貌,还与子女有关。如今张淑芬水涨船高,炙手可热,一多半原因还是因为她是十七皇子百里璃的生母。
百里璃今年才七岁,却已经是聪慧可人,让教导他的老师称赞不已。
宣德帝很喜欢这个小儿子,每日都追问功课,并且时常招百里璃陪伴身边。
而周皇后也对这个十七皇子颇为眷顾,爱惜不已。
朝中的人也是不由得有别的心思。
不错,如今百里璃虽然是个小娃娃,可宣德帝身子还好,过了十多年,百里璃也会成为俊秀青年。
许多事情,也是难说。
元月砂更忍不住想,就是百里璃这个小孩子,让原本融洽的周家和豫王之间有了嫌隙。
想到了这些,元月砂不觉轻轻的眯起了眼珠子。
这些宫中的嫔妃,在远处是如此的高贵,争奇斗艳,遥不可及。可是自己啊,这样子远远瞧着,却一定一定,要撕开这一派华贵的面皮。
想到了这儿,元月砂不觉垂下头,眸光涟涟,一双眸子幽润沉沉的。
静安寺地处郊外,故而方才能山清水秀,颇有些个灵秀之气。这些娇客车马劳顿,也是累了。而寺中早安排厢房,让这些京中贵女稍作歇息。
元月砂与元幽萍被领入一处小院之中,与她们安排一道的还有薛家两个女郎薛灵娇与薛灵霜。
元幽萍的大哥元致朗颇受薛指挥使的赏识,论起来也不是什么外人。
薛灵霜年纪大些,是姐姐,比之薛灵娇多几分沉稳。至于薛灵娇,因为是家中幺女的关系,却不免显得有几许骄傲。
元幽萍和薛家两姐妹很是熟悉,说起话儿来也亲切。相反,元月砂自然是不熟了。不但如此,元月砂还是南府郡的姑娘,传言也多。
薛氏姐妹和元月砂不亲近,却总忍不住悄悄的打量元月砂。
至于元月砂得罪周氏,薛氏姐妹倒也没有如何在意。一则是那范蕊娘自己出乖露丑,周氏闹得没什么道理。再来,既然豫王府出面干涉,周皇后也不会明着帮周氏。只要周皇后不出面,周氏也根本不值什么。
薛灵娇好奇扫了元月砂一眼,忽而说道:“元二小姐,你一身这么素净,就算是吃斋念佛,也不必这样儿。”
听说这元月砂十分痴迷于唐文藻,便算唐文藻另结新欢,又推她顶罪,却仍然是不离不弃,爱如珠宝。
想到了此处,薛灵娇眼睛里面却也是流转了几许的轻蔑之色。
元月砂轻叹了一口气,手指头轻轻拂过了裙摆。
“听说唐大哥死在了狱中,我虽然不能为他披麻戴孝,总是想要穿得素净些。”
“恕我直言,唐文藻那样子的人,死了便死了。你不用嫁过去,简直是天大的福气。是老天爷瞧你可怜,如此眷顾。好似他那样子的男人,死了非但不觉得可惜,还是活该。”
薛灵娇极不屑的说道。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欣赏元月砂这份刻意表现出来的贤良淑德。
就好似这位薛灵娇,她是武将之女,家里面又带得很骄纵,自然是有些瞧不上元月砂的这份卑微与委曲求全。
在她瞧来,元月砂这个样子简直是犯贱。
元月砂轻轻柔柔的叹了口气,一双眸子竟似盈盈似水。
“我打小就喜爱唐大哥,自然是舍不得。况且,我是他未婚妻子,心里怎么也放不下。若不是因为有一个范家小姐,何至于这样子呢?”
说到了这儿,元月砂流露出难受之色。
薛灵娇听了却是不屑之色更浓了。
薛灵霜沉稳一些,不觉呵斥:“阿娇,休要乱说话儿。这世上每个女子,都是有自己为难之处的。你并不是元姑娘,总是很难体会人家的痛楚。”
薛灵娇翘翘唇瓣:“大姐姐,我可不这样子认为。这世上总是有些人,会给自己挑些借口。其实就是秉性柔弱,生来就很懦弱。以后若有人欺辱我,我才不会饶了这个人。”
薛灵霜轻笑摇头:“你这样子的姑娘家,还在家里面,父母看顾,姐妹和顺。你又没当真受苦,这样子说着,实在也是不知人间愁苦。等你嫁了人了,我瞧你还是如今这般火爆的性儿?”
“自然还是这样子的。”薛灵娇十分笃定。
薛灵霜很是聪明,故意说了几句话儿,引开了薛灵娇的注意力。
薛灵娇没什么城府,也不纠结元月砂穿得素净的问题了。
这薛家两姐妹,姐姐过于世故,妹妹性儿又有些火爆。不过其实和其他京城贵女比起来,相处起来也是不难。
寺庙里的杂役送了些素点心和清茶,还算做得精巧可口。
元月砂挑了个牡丹花样儿的点心,轻轻的咬了一口,外面酥麻,馅儿却也是软软的。
她慢慢的吃了块点心,又喝了一杯茶。
正在此刻,元老夫人身边丫鬟素影来了。
素影满脸堆欢,客客气气的:“老夫人让月砂小姐去藏经阁取一卷华严经,让月砂小姐念给她听。”
薛家两姐妹听了,都是有些惊讶。
想不到元老夫人居然是如此宠爱元月砂,一会儿都离不得。
元月砂是旁支之女,元老夫人的宠爱却越过了元幽萍,落在了元月砂的身上。
元月砂也便应了,和素影一块儿去了藏经阁。
这寺中藏经阁很安静,除了一个看守的老妪,便没别的人了。而那个老妪年岁大了,便也是说不清楚经书的位置。
元月砂只能和素影一道,一册册的翻阅书籍,寻觅经书。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却也是安静下来,没什么声音。
元月砂眉头微皱,那股子敏锐的触觉忽而有了异样之思。
这样子的感觉,自然是谈不上如何美妙。
她凝足了足步,瞧着阳光轻轻的照进来,空气之中有许多微尘轻盈的流动。素影不知晓什么时候走了,便是那看守的老妪也是已经没有在。
一瞬间,元月砂心尖涌过了若干念头。素影虽然是元老夫人身边的人,却谈不上心腹。
瞧来自己,却也是一时疏忽。
这般想着,元月砂却不觉轻轻抽出了一本书册。这里书籍多,放的日子久了,积满了尘土。元月砂瞧着,忽而有些犯恶心。
可旋即,元月砂微微一怔。
书架后面,是一间雅致的茶室。
想不到这藏经阁一角,居然会布置成这样子。
百里冽坐在几边,轻轻的抄经。
他换下了龙骑禁军的衣衫,换了一套素白的常服。
他乌黑头发只用一根银色的缎带给束住,简简单单,却不觉令人想到恐有脂粉污颜色这句话。
几上摆着香炉,笔墨纸砚俱全,而百里冽神色专注,正自在抄经。
元月砂瞧过知晓,也知晓百里冽是为了杨太后抄经。杨太后年岁大了,在宫中也低调。豫王曾经的原配妻子,也是杨太后的侄女。如今豫王世子百里昕,更是与百里冽交好。
百里冽一向很沉得住气,如今这般柔和的姿态,竟不觉有些个岁月静好的味道。
无论百里冽心尖尖有什么盘算,他皮相却也是极好看的。
香炉之中焚烧的是水沉烟,香味有些清淡,却是透人心脾。
正在此刻,却见足步柔柔。
来的女郎正当妙龄,俊秀可人,羞涩间流转了几许紧张,赫然正是周玉淳。
宣王府女眷安置的厢房之中,百里纤却是坐立不安,一块手帕都快要扯皱了。
她想着自己的算计,想到了周玉淳,却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那日在北静侯府,周玉淳与百里纤生出了几许龃龉。可之后百里冽对周玉淳冷待,百里纤跟周玉淳的情分又回来了。
周玉淳那些掏心窝子的话,又跟百里纤说。
什么定了婚事,并不如何满意,她一心痴恋百里冽之类。
她并不知晓百里纤讨厌她,一直都不喜欢她。周玉淳样样都有了,父兄待她如珠如宝,呵护备至,便是挑的婚事,门第家世也是绝好。便算是嫁不到自己所喜欢的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偏生周玉淳却一副极委屈伤心的样儿,哭哭啼啼,惹人厌烦。
所以她教唆周玉淳向着百里冽倾吐心意,追求自己想要的姻缘。可暗中又让人引了元月砂过去,让元月砂瞧见周玉淳被拒。
不错,百里冽根本不喜欢周玉淳,一定会婉拒这个周家姑娘。况且周玉淳定亲的对象是百里昕,她这个大哥步步为营,工于心计,计算利益。只凭这一点,就绝不会接受周玉淳的示好。
周玉淳一生之中没有受过挫折,如今正好让周玉淳品尝一下挫败的滋味。这样子的感受,百里纤深有体会,更是要让周玉淳也感受一下。
而这女人一生之中最羞耻,最屈辱的时候。偏生这般场景是让元月砂给撞见,偏巧撞破的这个是南府郡的村俗之女,旁支出身,破落户的女儿。
百里纤冷笑,这足以将周玉淳全部的高贵狠狠的踩到了足下。
而她知晓打那以后,周玉淳会恨透了元月砂。
如此既羞辱了周玉淳,又为元月砂竖立了一个高贵的敌人,可谓是一石二鸟。
至于百里冽,他既然对自己不理不睬,自己这个妹妹给他找些麻烦也是天经地义。
可是如今,百里纤内心之中却少了几分欢喜之情。
甚至于,她坐立难安,隐隐有些嫉妒。
是了,这也是怪她实在太喜爱百里冽,因此心生嫉妒。她嫉妒元月砂,身份卑贱,人才也不出挑,却能得到百里冽的另眼相看。她也嫉妒周玉淳,纵然是得不到百里冽的喜爱,可是仍然能理直气壮的说喜欢百里冽。就算是遭受了羞辱,可也是有说出来的资格。可是自己呢,却连这样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耍弄这些见不得光的小手段。
百里纤恶狠狠的想,最好是周玉淳和元月砂当着百里冽的面打起来,丑态毕现。
那样子,才好看解气。
可就在百里纤心神不宁的时候,赫连清却宛如一朵清云,柔柔的走到了女儿的房中。
如今赫连清是被百里策褫夺了管事职权,可赫连清倒也不至于如苏叶萱那般被生生软禁。慕容姨娘到底是个姨娘而已。如今这些贵妇人的应酬,宣王府也是绝不会派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丢人现眼。
那一日赫连清在百里策面前失态,哭得楚楚可怜。没想到今日在静安寺,赫连清又恢复了沉稳和高贵。
反而是百里纤心神不宁,容色有些惶恐。
赫连清轻品了一口茶水,屏退了下人,却蓦然轻皱眉头,一双眸子流转了盈盈光彩。
“纤儿倒是越发长进了,在这佛门清静的地方,居然是弄出了这样子一场风月官司。也是不怕,惊了庙里面的菩萨。”
百里纤却素来知晓自己这个亲娘的手腕,顿时跪下来,急切的说道:“母亲恕罪,女儿并不是故意的。女儿行事小心,不会让那周家姑娘知晓是我算计她。她,她定然会觉得运气不好才被人见着。女儿,女儿不会连累母亲的。”
赫连清素手轻轻的放下了茶盏,却不觉皱起了眉头:“纤儿,你可知你当真令我失望之极。麟儿和你是一胞所出的兄妹,如今处境不顺,只怕是不能承爵。而母亲近来失宠,连那治家之权也被个小妾占了去。你不思帮衬兄长,也不思为母亲谋算,却一心一意,因为百里冽不理睬你含酸吃醋。你如何不想一想,当年我费尽心思,用尽手腕,力争上游,才让你锦衣玉食,身份高贵。难道你要好似那些庶女一样,战战兢兢,不成人样?若没母亲为你筹谋算计,纤儿你如何能有如今的好日子。咱们母女之间,原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百里纤垂泪:“女儿知道错了。”
赫连清冷笑:“起来吧,地下凉,快些起来。你身子骨弱,跪坏了可就不好了。”
百里纤盈盈起身,举帕擦泪。
“好在这一次,你也不算是瞎闹腾。为娘在你计划之上添了几笔,那是必定能让百里冽身败名裂,元月砂万劫不复。瞧谁还跟我儿争爵位,还有谁在老爷跟前作妖。”
赫连清唇角含着一缕冷笑,一双眸子之中更是流转了缕缕妖色。
她披荆斩棘,诸般算计,方才能用如今这一切。任何人要夺走,她都是决计不允。
百里麟张口要对付元月砂,可赫连清又如何舍得。
自己这个儿子,是如美玉一般人物。这些后宅之事,赫连清实在也是不忍闹到了自个儿的儿子身上。
故而今日,自己便是要将这些绊脚的东西生生毁了去。
百里纤闻言一时之间也是有些愕然。她不自禁的想到了百里冽,母亲有所算计,百里冽岂不是也涉及其中?可是,可是百里冽素来便是不理睬她,对她这个妹妹是极冷淡的。若是得不到,倒不如生生毁了去。
想到了这儿,百里纤到了唇边的话儿,却也是不觉生生咽下去。
而此刻,藏经阁之中,周玉淳面颊染上了一层红晕。略一迟疑,周玉淳盈盈到了百里冽跟前,欲语还羞。
百里冽不易察觉的轻拢眉头,心里隐隐有些不悦。这几日他已然是尽力避开周玉淳,想不到周玉淳居然仍然是这样子的不依不饶。若是平素,周玉淳的痴缠,不过是小姑娘的花痴。可是如今,周玉淳已然定亲,如此纠缠不休却也是自误误人。
百里冽手指顿了顿,却没有抬头,仍然沙沙写字,抄写经文。
“阿淳,你来这儿瞧我,于理不合。”
周玉淳双颊微微发红,宛如染上了一层红彤彤的胭脂。
“冽公子,想来你也是知晓,如今我已然是定了婚事了。”
百里冽嗓音清润如流水,竟似有淡淡的空灵之意:“这很好啊,阿昕性子简单,和周姑娘配得很。他身份尊贵,又是豫王世子,脾气也是没有传闻之中古怪。你对他温温柔柔,他也会对你和和气气。”
他的字如嗓音一样,端正而清灵。
似连抄写的佛经,也是多了几分灵性。
周玉淳又是痴迷,又是失落,不觉轻轻擦去了面颊上的泪水珠子。
“冽公子,我知晓你与豫王世子交好。所以,才这样子待我。可是你应当知晓,我心里面只有你的。打小,我便喜欢你。我见你的机会也是不多,每一次相见,我都是对你神魂颠倒。我打六岁开始,第一次见到你时候就知晓,除了你,谁都不会嫁。”
百里冽不动声色:“周姑娘,你回去吧,方才你说的话儿,我当没有听到过。”
周玉淳不觉摇头,泪水盈盈:“阿冽,别人都说我这个周家的嫡女,比谁都幸福。就算是皇宫里的公主,也是没我受宠。可是谁又知晓,这些统统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就好像是笼中的鸟儿,一点自由都没有,连自己嫁给谁,都不能顺遂心意。事到如今,我更不想任人摆布,一生一世做个傀儡。我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区区荣华富贵,又算得了什么。”
接下来的话,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是有些难以启齿,周玉淳微微犹豫,还是开了口:“我想过了,父母平素对我千宠百爱,可是心里面不见得真疼我这个女儿。在他们眼里,家族脸面,权势联姻,都比我这个女儿的幸福要要紧得多。所以,我宁可抛开一切,什么都不要,要与你私奔,和你永永远远的在一起。我收拾了细软,安排了马车,我们现在就偷偷走。葵花会为我们遮掩,一时之间,谁都不会知晓。”
说到了这儿,周玉淳眼睛里流转了难以言喻的兴奋,双手按上的桌几。
躲在后边偷听的元月砂也呆了呆,还以为周玉淳今日前来叙述衷情,料不到周玉淳居然这样子大胆子。
就算是百里冽,也是不觉怔了怔。
他笔锋微微一顿,在雪白的宣纸之上落下了一团污秽。
此处清凉的抄经所在,也似乎因为周玉淳的到来,卷入了一缕燥热。
百里冽蓦然有些烦躁,轻轻的放下笔,将写坏了的一卷纸揉成一团扔了。他感觉双颊微微发热,大约也是因为被周玉淳搅乱了心绪的缘故。
自己是利用过周玉淳,可是却从无许诺过什么。周玉淳已然定亲,偏偏却这个时候到来,分明是给自个儿沾染了若干麻烦。
百里冽精致的容貌却一派淡漠,隐去了自己飘摇不定的心绪。
他淡淡的说道:“阿淳,我又不喜欢你,为什么要跟你私奔。”
周玉淳却是呆了呆:“冽公子,不是的,你是喜欢我的。唯独私奔了,我们两个人才能永永远远的在一起呀。”
百里冽内心蓦然浮起了一缕怪异。
他不知道周玉淳为何会笃定自己喜爱她,自己对周玉淳虽谈不上如何冷漠,却从无私相授受。可周玉淳被家中逼婚,想到了自己,甚至打点细软决意私奔,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笃定自己也是喜爱她的。
这样子的感觉,自然不免让百里冽隐隐有些不快,那种淡淡的别扭,更有些令人恶心。
周玉淳却不这么想,她容色一片决然,非得要百里冽承认是钟情于她的。打小周玉淳便养得娇贵,无论什么,都是唾手可得。无论周玉淳想要什么,只要她乖巧、善良、真诚,那么那样东西就会轻轻的出现在她面前,并且属于她。唯独百里冽,是多年来求而不得的东西。而这一次周家为她定下的婚事,是人生之中第二次忤逆心意之事。一向对她千依百顺的家人,这一次却怎么都不肯如了周玉淳的意。
一个女子,若痴慕一个男子,当那男子也稍露温柔,这个女子自然也是不免幻想这个男子也垂青于她。更不必说,当周玉淳遇到自己不喜欢的婚事,更是渴望心上人也爱慕自己,带着自己脱离这个牢笼,摆脱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这样子的欲望是如此的强烈,甚至只需稍稍得人唆使,便是不由自主的相信。
周玉淳这些心思,原本是大逆不道的。正因为如此,她也只能偷偷与百里纤和婢女葵花倾述。
在她们柔语款款之下,却令周玉淳不可遏制的相信,百里冽是对她有意的。只不过碍于礼数,自惭身份,迟迟不能表白。
如今周玉淳更好似捧着心意,小心翼翼将手中珍宝捧到了百里冽跟前,只盼能得百里冽的垂怜。
可这样子的梦境,在百里冽跟前却被生生打破。
“周姑娘,我并没有想过永永远远和一起,更是没有喜欢过你。若有什么举止让你误会,却也是我的不是。只是,却盼望你再不要提这件事情。聘者为妻奔者妾,你也是不必自误误人。”
百里冽的容色并没有周玉淳幻想之中的温柔,反而掠动了异样的冰冷。而这样子的冰冷,却是击碎了周玉淳的少女芳心,让周玉淳一阵子茫然羞惭。
怎么会这样子,她抛下了自尊,舍弃了一切,宁可家人都不要,背负了一切污秽。可偏偏百里冽却没有丝毫的感动,居然是对她说出了这样子的话儿。
怎么会这样子,百里冽应该是喜欢她的。
“你怎么会不喜欢我?你怎么会不喜欢我?若是不喜欢我,为何在北静侯府,那样子的跟我说话儿,言语那样子的温柔?我为了你,宁可得罪姨母,为你偿还恩情。阿冽,你应该喜欢我的呀。”
百里冽抿着唇瓣,却并没有回答。
周玉淳的眼泪盈盈,痴缠不休,这非但没有让百里冽有丝毫的感动,反而隐隐有些不耐。
这个女子自以为是,不过是陷入了痴障而已。
周玉淳得不到百里冽的回应,一时之间心尖竟然升起了一缕的怨恨之情。
“百里冽,你不肯承认,可是因为你贪图富贵,爱慕权势,所以才这样子的待我?明明是喜爱我的,却怎么都不肯认。我知晓,因你母亲是海陵女子,你便想着出人头地。可是阿冽,其实比起那荣华富贵,这真情才是最为难得的。”
周玉淳自以为是了解百里冽的。
自打周玉淳踏入这房中,百里冽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总是温润和和气的。可是如今,百里冽一双眸子忽而添了一缕淡淡的戾色,一闪而没。
他知晓这些京城里的人是如何议论只的。
纵然是面上不说,可是私底下却会议论他的出身。只说他母亲是海陵蛮女,不懂礼数,且水性浅薄,所以才会被逐出宣王府。后来更是不明不白,死在了外边,也是不知晓怎么死的。
就连眼前这个痴迷于自己的少女,内心深处未尝不是拥有些个优越感的。
百里冽瞧着眼前这张天真痴情的面容,蓦然升起了一缕难以言喻的厌恶。
似恨不得撕碎了眼前这张脸蛋,让周玉淳也体会一二,什么才是真正的痛楚。
“阿淳,瞧你将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说得好似泥土一般,竟半点不稀罕的样儿。你是富贵乡的温柔花,打小就没吃过一点苦,受过一点委屈。你可曾为自己赚过一餐饭,织过一件衣?你以为的委屈受穷,不过是自以为是罢周玉淳唇瓣动动,却也是欲言又止。
可百里冽这样子聪慧绝伦的人,自然猜透了周玉淳心中说想:“你必定想着我若随你走了,抛弃了荣华富贵种种俗物,你的衣食住行,穿戴吃喝当然落在我的身上。你肯随了我,是天大的福气,好了不得的牺牲。我若不能照顾于你,岂不是不算男人。”
周玉淳觉得委屈,她不知道百里冽为什么说得这样子不好听。
这本来是一桩浪漫动人的事情,可是让百里冽一说,却是另一种味道。
“阿淳,你必定想着私奔后的日子,不过是吃的没有以前精细,穿的没有以前好看,丫头没以前聪慧伶俐。可你上头没有长辈管束,下面不必应酬那么些个亲戚俗物。每日只需谈情说爱,悠闲过日子,自然是如此让你向往了。你有没有想过,从此以后,你便做个商妇,整日打理茶米油盐,应酬的都是乡野村俗。面对芝麻小官的太太,也是需要卑躬屈膝。绫罗绸缎,美玉器物,人前是不能穿戴。如今你是人人奉承,可到那时候却被人挤兑轻蔑,抬不起头来。而你一个从来没受过闲气,些许委屈都没受过的周家嫡女,可是受得了?”
周玉淳吃吃说道:“商妇?”
“是呀,难道你从未想到,离开京城,我便再不能做官。便算假造户籍,也经不得官府深究,躲躲藏藏的,也只能做个商人。以后只能仰望那些如今跟你说话的姑娘,从此云泥之别,遥不可及。”
百里冽玉色的眸子浮起了浅浅的讽刺:“不过你说我贪恋富贵,爱惜权柄,其实一点儿都是没有说错。想不到,你居然是了解我的。阿淳,我这辈子只盼望爬得很高很高,让别人都高高仰望,决不能轻蔑于我。若周姑娘觉得汲汲于权势实在是庸俗污秽,应该离我远一些。”
周玉淳不可置信的瞧着百里冽,实在没想到百里冽居然是会这样子说。
百里冽年纪尚幼,却实在是有一股子淡淡的出尘之气。就是这样子的谪仙一边的风韵,才让周玉淳为之迷醉,贪恋其中。
周家是个大家族,周玉淳也有很多亲戚。逢年过节,那些亲戚奉承迎合,丑态倍出,不过是为了得些许提携,沾染点富贵气。从小道到,周玉淳见得多了,只觉得这些追求富贵之人的庸俗嘴脸,实在是令人作呕。
她的夫婿,应当是百里冽,是宛如仙人,点尘不染的人物。从小到大,百里冽就是周玉淳一个美梦。
可是如今,伴随百里冽锋锐的言语,周玉淳的梦也好似就这样子碎掉了。
她已然是心痛如绞。
可百里冽却仍然毫不客气,再给予重重一击:“不过我不肯跟你走,跟我贪恋富贵也没什么关系。从始至终,我根本没一点喜欢过你。周姑娘,我对你客客气气的,是因为你是周家的嫡女,皇后的心肝。不对你客客气气的,难道还能给你摆起脸色?你也知晓,我出身尴尬,母亲微妙,虽然是宣王府的嫡长孙,却没这个资格在你面前张狂。我非但没有喜欢过你,有时候见到你,还觉得十分的讨厌。如今,阿淳你可明白了?”
百里冽说的话儿,宛如春风一样子的温柔,可是那些言语,却宛如剧毒的刀刃。
一刀刀的,生生割破了周玉淳所有的尊严,让周玉淳受到了一生之中从没品尝过的羞辱。
少女娇艳羞涩的脸颊已经是变得苍白,周玉淳好似喘不过气来,颤声说道:“你,你——”
婢女葵花更忍不住呵斥:“冽公子,你总算是宣王府出身,为何说话这样子刻毒,全无分寸?”
面对一个奴婢的指责,百里冽却并没有什么愠怒之色,反而不觉微微一笑:“若不说得明白些,又怎么能阻止周家阿淳自作多情?”
周玉淳身躯狠狠一颤,大滴大滴的泪水珠子落下来。事到如今,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百里冽确实不喜欢她,并没有半点爱意。
百里冽唇角浮起了一缕冷笑,却蓦然觉得脑子一阵子晕眩。
他冷汗津津,眼前一黑,却不自觉伸手按住了几面。不知怎么的,小腹一股子火热涌了上来,让百里冽玉色的双颊竟似染上了一股子极艳丽的绯红。
周玉淳从小到大从来没遭受这样子的羞辱,她原本应当拂袖而去,转身就走的。却不知怎的,双脚竟好似生了根,迟迟不能动。
如今眼见百里冽身子有了异样,周玉淳更下意识伸手去扶。
却听见啪的一声,百里冽竟生生拍开了周玉淳的手掌。
周玉淳的手掌僵在了半空,脸颊之上有缕缕委屈,更有绝望与不甘。她明明知晓百里冽绝非自己所期待的谪仙人物,却情不自禁的,犯贱。
便是在这时候,婢女葵花却跪了下来,哭泣:“是葵花不是,自作主张,知晓小姐喜爱冽公子,为了让小姐顺遂心愿,故而,故而茶中下了些药,是,是催情用的。”
周玉淳吓了一跳,而百里冽一双眸子却也是不觉染上了火焰。
百里冽恶狠狠的想,这丫头当真是在说谎,这是绝不可能的。他素来小心,也没沾染寺中的茶水。可是如今,自己的身躯确实渐渐开始变得滚热的。其实方才他也微微有些晕眩,却并没有想得那么多。
他死死的捏紧了手掌,掌心生出了缕缕的痛楚。
而那眼前,却渐渐有些模糊。
周玉淳却呆在了当场了。她瞧着有些失态的百里冽,面上不觉流转了种种情愫。她忍不住想到百里冽方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从小到大,自己还没有什么东西这样子想得到而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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