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捡个鸟蛤?死了19个人?”李乐疑惑道。
林振明给茶壶里倒上水,“这玩意儿,不仅咱们爱吃,老外也爱吃。事情的起因都是因为这个。”
经过林振明的讲述,李乐才知道报纸上语焉不详的事情的来龙去脉。
利物浦西北部,有一处绵延数英里的海滩,因为地质环境特殊,非常适合海贝生长,更是以鸟蛤而闻名,这里的鸟蛤,个大肉多,在市场上十分抢手,售价也高,在全欧洲都有名。
几年时间,就从每吨200镑,涨到1300镑。
有钱赚自然就吸引了大批人过来捡鸟蛤。
但在海湾捡拾鸟蛤,虽然能带来不错的收入,可面临的风险却十分大,那处海滩一直都有“死亡海滩”之称。
那里不像一般的海潮,潮水从爱尔兰海涌来时几乎不受任何阻挡,涨潮迅猛,气势磅礴,流速能达到每小时几十公里,海浪能高达10米。
而且海湾里纵横交错、相互盘绕的沟壑和水坑,涨潮之前进去轻而易举,可一旦潮水涌入后,立马就成了四面环海的孤岛。
还有泥桨会粘吸住人们的腿,拔出来都费力,要想在海浪涌来时再跑,几乎不可能。况且,水面下经常还有吸力极强的暗流,一眨眼就能把人吸的无影无踪。
腐国当地人知道危险,很少有自己干的,大部分都是雇佣那些全世界过来腐国“淘金”的偷渡客。
那个年月,一说到偷渡客,自然而然就会想到有着号称全球免签的闽省人。
这里面,就有一个叫林亮的,因为胆子大,脑子活泛,慢慢就成了工头,之后就和女朋友还有自家表哥商议着,自己当工头还是得干活,自己干,不如雇人干,从中间抽分子。
人从哪来?自然是和自己一样的老乡。
于是就在利物浦租下房子,召集了一批老乡来这边捡拾海贝,然后收购倒卖给当地的海鲜贩子。
要不怎么说,在国外,最狠的不是外国人,而是自己人。
那些房子比工厂打螺丝的宿舍都不如,四十多人挤在基建没有暖气的房间,每天仅靠一袋面包果腹。
每挖一筐鸟蛤能换5镑,但林亮得抽走大半,有时候剩下的钱甚至不够偿还偷渡过来时,给蛇头的利息。
每星期除了要给林亮交20到30镑的住宿费,还要先缴150镑的“登记费”,要不然别想在海滩干活。
但也因为是偷渡客的身份,白天日照充足的时候去捡贝壳,经常被海岸警卫队驱赶。只能选择了说最“安全”的时间,傍晚太阳即将落下的时候去。
这个时段潮水还没上涨,警察也都下了班,就拿着手电,戴着头灯干活,用生命与潮汐赌博。
可这玩意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也就是在今年的2月4号,国内已经开始过正月十五元宵节,天文大潮的时候,出了事儿。
林亮明知潮汐预警,却为了多收一车贝,将工人驱赶至更远的海域。
当第一波浪头打来时,有人尖叫着往岸边狂奔,但淤泥缠住双腿,手电筒在慌乱中坠入海水。一些人连喊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海水吞没。
等到黎明时分,救援队只找到19具尸体,还有四个人失踪,可失踪这词儿,就是个法律术语,都知道最后是怎么回事。。
那些被发现的遗体,有的手里还紧攥着贝壳,有的身上还有寄往国内的汇款单和给留在家里的父母、孩子的信。
“最小的,十五。”林振明说道。
“十五?”
“嗯,还是虚岁。”
李乐心里有些堵,攥着茶杯,盯着杯子里的茶汤,“林叔,那个叫林亮的怎么说?”
“连同他女朋友,表哥都被抓了。”
“之后呢?”
“给那些同胞处理后事,运回国。老外不懂规矩,就由我们协助大使馆来做。”
“那刚才,秉忠哥他们?”
“国内来人,人生地不熟的,就帮着调查调查,找找人。林亮,其实只是小角色。”
“您是说,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这帮人啊。”林振明苦笑道,“原本还好,还讲点规矩道义,只是收钱,把人安全带过来,之后随你自生自灭。路是自己选的,命也是自己的,去投亲靠友也罢,自力更生也罢,从你的脚踏上地面那时候开始,一拍两散。”
“可这些年不成了,浙省的,闽省的,粤省的,还有北方的,西北的,光蛇头里,就分了好几个派。”
“北面的,走大毛二毛的路线,南边的走南猴、中东、意呆利路线,资源有限,做的人多了,收益就差,收益一差,就开始琢磨点子,一琢磨点子,呵呵呵。”
“上了路你就是人肉提款机,出境前交钱,出境后交钱,转场交钱,吃饭喝水都要交钱,把你盘剥的干干净净。”
“和本地的帮派合作。把人带进来,就成了别人手里的货物,送去工厂渔场的,还算好的,还有的直接给送去一些娱乐场所。这样,在偷渡客身上赚一笔,在这些合作的帮派身上赚一笔。”
“现在还搞起了什么金融地下银行。你想出国,没钱不是么?可以,一人两万镑,先不用给钱,等你到了地方,一路算算多少钱,打工慢慢还就是,每个月算利息,什么时候还清,什么时候放你走人。”
“要是你侥幸挣到钱了,想给国内寄回去?可你没身份,开不了户,没问题,每笔钱五个八个点的手续费,一个电话就给你送家去。”
“现在分工也细化了,有运姑娘的,有运壮劳力的,更有甚者,是为了.....哎!”
李乐明白林振明那声叹气是什么意思。
“都以为出国就好了,可哪里知道有的是把你往火坑里带哦。以为是来圆发财梦,其实在这些人眼里,只是会自己走的商品而已。随时都能丢弃的商品。诶。李乐,你知道货柜案么?”
“货柜案?”李乐摇摇头。
“大前年,58个人,在从尼德兰来这边的路上,在一个货柜里,活活闷死,五十八个人。”
“艹!”
“别骂,还是那句话,路是自己选的。你不想,没人拿枪顶你脑门上逼你走。有人偷渡是为了生存,有人是为了生活,但是有些地方的人,很纯粹,就两个字,你知道是什么?”
李乐琢磨琢磨,“搞钱?”
“对啦。”林振明吸溜一口茶水,润润喉咙,“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有手有脚,国内生活也不像以往那么难了,想吃饱饭过生活比以前要容易的多,可为什么上船的人还那么多。其实原因就在于搞钱。”
“和国内好不好没关系,因为活着就是搞钱,只要能搞,怎么搞都行。三分本事七分胆,要么摆烂,要么梭哈。赌赢了别墅靠大海,输了客死他乡。探大钱起大厝,回家盖祠堂,年轻就得拼,拼出来带着亲戚发大财。”
“当你理解这帮人的思想之后,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听完林振明的话,李乐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点点头。
“林叔,那要是人找到了呢?”
“公事公办呗,提供线索,这边警察抓人,国内接收。”
“那对咱们?”
“咱们?遵纪守法的买卖人。有法律,有警察保护。”林振明感慨道,“人么,如果不是眼界,学识,心态到了一定层次,根本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比搞那些下三滥手段还挣钱的路子多了去了。”
“还是得学习啊。”
“活到老,学到老?”
“可不。对了,那什么,上次咱们聊过在非洲有探矿权的公司的事儿。我这边有个朋友,白人,他手里有几个在原来几个殖民地上的探矿权.....”
对这个,李乐远比听什么偷渡的兴趣更大。
和林振明聊了半个多小时。
“这样吧,下个月,我让人路过伦敦的时候,来找您,您帮忙引荐一下,聊一聊。”
“成,来就是,要是这两个探矿权能拿下来,就是放着,之后也能有升值空间。”
“其实,最好的方式,就是在伦敦注册个矿业公司。”
“我明白你的意思,最好再找个破落贵族当个手套?”
“哈哈哈,还得是林叔,不过,这样的人好找么?”
“乡下多的是,连现在这个老娘们儿五福以内的都能找到,家大业大,谁还没缺钱的穷亲戚?”
“也是啊,到时候,我寻思寻......”
忽然几下敲门声。
林振明看看李乐,“进来。”
“林叔,乐少爷。”
出去办事儿的秉忠推门进来。
“秉忠,怎么说?”
“人在切尔西区,靠近赛马场的一栋房子里,一共三个人,两男一女。阿兵带人看着呢,我先回来和您说一声。”
“那边通知了?”
“通知了。那边说人马上到,等确认之后,就联系当地警方。”
“行吧,警察那边说什么时候过去,你在让咱们的人回来,再有,到此为止。”
“嗯,我明白。”
李乐这时候抬手看了看时间,冲林振明笑道,“那什么,林叔,我该走了。”
“诶,这才几点。吃过饭啊,我喝不了酒了,可陪你喝还是能成的。”
“不了,我想给家里人还有娃买点儿东西什么的,”
“那也不耽误吃饭。”
“还不知道到几点,我没必要跟您客气不是?”
“也是,行吧,行吧。”林振明想了想,指指秉忠,“那什么,秉忠,你让阿华过来,小乐去哪儿,开车送一下。”
“好,我这就安排。”说着,走到一旁,拿起桌上的座机。
“林叔,不用了。我自己去。”
“吃饭不吃了,送一下都不成?”
“那,行吧,”
一旁秉忠挂上电话,“林叔,阿华马上过来。”
林振明起身,一拉李乐的手,“走,我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