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下) 巴温的力量
我发现了安德烈眼中的某种情绪,一种近乎狂热的情绪。我当然也知道他心中此刻所想——看吧,这是那位皇帝的陵墓,代达罗斯的陵墓,他的祖先的陵墓。那个男人曾经拥有一个皇朝,半个西大陆。他甚至有能力完成这样浩大的工程,以钢铁为自己铸造死后的墓穴!
他带着这样的情绪与佣兵们首先踏上了第一级阶梯……完全没有护栏的阶梯。尽管它的宽度可以容纳三人并行,但我们仍旧下了马,一个接一个地紧贴着墙壁行走。几乎没有人曾经来到过落差这样巨大的场所,尤其这落差还是垂直地面、直通不知道隐藏何种可怕怪物的黑暗。
我曾经尝试着找到那个被我破坏掉的、曾经支撑起了一整块蓝宝石护罩的“炼金之眼”,然而它已经被深埋了宝石的碎片之下,帕萨里安似乎没有足够的耐心与我一同探究那个奥秘。于是我们心照不宣地生起了同样的心思——在获得我想要的东西之后,我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来找到它、研究它。
我们沿着那阶梯沉默着向下走去,并且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这东西,就在我们的身边、脚下。我原本以为这墙壁、这阶梯都是用钢铁浇筑而成。然而当我的脚踏它上的时候,我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接触时的声音并非钢铁那沉闷,反倒是轻柔无声,就像是踩在了厚厚的地毯上。我所穿的是一双皮鞋……而安德烈穿的则是根部覆有铁片的甲靴。但即便是那样的甲靴,行走时发出的声音也并不大,倒像是踩在了木质的地板上。
我皱了皱眉,从腰间取出我的匕首,然后在行走的时候在极其光滑的墙壁上用力地划了一道……没有留下半点儿痕迹。我再次反手用刀尖在墙壁上狠狠地刺了一下……顿时传来一声脆响——我的匕首的刃尖,竟然碎掉了!
“这不是钢铁。”帕萨里安在我的背后说,“是远比钢铁坚固的东西。”
“我不相信这是帝国时代的造物。”我没有回头,从走在前面的罗格奥的头顶摘下了那片碎掉的刀刃,然后继续说,“就像我不相信……他们有能力制造出被我们破坏的那种东西一样。那种力量和我所熟知的魔力似乎完全不是一种类型的东西,他们定然获得了别人的帮助,可能是人,也可能是神。”
“你认为……古代的法师们,就一定没有现代的法师们力量强大?”帕萨里安似乎被我勾起了谈话的兴趣——抛开我们的私人恩怨而言,他的确是一个可敬的学者。
“我猜您一定是想要提起那个尼安德特人大帝国。”我笑道,“您会告诉我,巴温帝国的人们所拥有的力量,就超过之前和之后的任何一个时代。但我同样不认为那就是魔法……那仍旧是魔法无法解释的力量。”
“看起来你也对此有些研究,那么,说出一个例子来。”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沙哑,还伴随着沉闷的咳嗽声。我想即便以他被改造过的身体,似乎也要达到极限了。他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令自己能够继续坚持下去——以同我讨论这些他感兴趣的话题的方式。
“例如巴温皇帝与龙族的那场战争。”我说道,“巴温皇帝在某种力量的帮助下几乎杀死了西大陆上所有的巨龙,然后向它们的巢穴进军——那孤悬在代瑟雷特洋之上的格勒西亚岛。巴温皇帝的军队使用了某种威力强大的武器,一次就杀死了那座岛屿上盘踞的二十八头巨龙。”
“史书中对那种武器的的描述是:‘它喷火,但无烟,威力无穷。霎时,烈风刮起,云雾翻腾。太阳似乎在空中摇晃、抛下大量灰尘和沙石……大地遭受烧灼,不断震抖。巨龙们被高温烧焦,其他动物也倒地而死。烈焰翻滚。树木像遇见森林大火,成排倒下。密集的火舌不断像骤雨般地从四面八方落下。数千辆战车被毁掉……阵亡者的尸体被可怕的高温烧得残缺不全,如同烧焦的树干。在此之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武器。’”
“您看,我们都知道,魔法是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的。某些杰出的大法师们也许可以用极大的代价杀死一头巨龙……但要一次毁灭二十八头巨龙?不……那绝对不会是魔法的力量。”
“令人惊叹的历史学造诣,马克。”他呵呵地笑了起来,又咳嗽了几声,“然而那个时代距离我们太过遥远,那时的史书经常会将皇帝本人的某些功绩放大、神化……若论当时的真实情况的话,绝对不会是如此。我倒更愿意相信是诸神也开始畏惧这些生存得太过悠久的巨龙们的力量,于是将它们在这个位面毁灭了——它们可原本就是从深渊地狱里跑出来的生物。”
“可如果巴温皇帝的力量是从诸神那里取得的,他又怎么会在后来开始建造傲慢之塔,试图通向天国,并且挑战诸神呢?”我说道,“巴温皇帝可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后来的史书上说,这位皇帝对于自己拥有的力量有了过于强大的信心,以至于试图进入天国毁灭神灵——然而,大师,稍有常识的人们都会知道,不是站在高处就可以进入天国的。如果高塔可以作为阶梯,那么他何不去马拉雅山脉?那里似乎更高一些。如果用诸神交付给他的力量就可以毁灭诸神……那么诸神也未免太过愚蠢了吧?”
这是两个法师之间的对话,叙说的是西大陆上的秘史。我们说话的声音被周围特殊的地形折射、放大,使得所有的佣兵都能听到我们之间谈话的内容。不少人好奇地向前或者向后看了看,然后开始更加仔细地倾听。
“那么……你认为是什么力量?”帕萨里安不再微笑,声音变得像在古鲁丁的那个夜晚一样严肃起来。
“就是这种力量。”我敲了敲身边的墙壁,“大师,历史上巴温帝国的都城,还有那座后来被光天使毁灭的傲慢之塔,可就在南方。”然后我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因为继续说下去的话、说出我内心中的那个想法的话,就连我自己都会感到不可思议、且太过离奇。
大法师沉默了一会,然后欲言又止:“你是说那些矮人……”
这时候前方的安德烈然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又传出了几声沉闷的声响。然后他沉声说道:“这里,路被堵住了。”我皱了皱眉头,越过罗格奥前面的六个人走了过去……路果然被堵住了。
堵死道路的是一个透明的,类似升降梯一类的东西。这种东西似乎在几十年前出现在西大陆上了,而且大多被高级、富有的贵族们使用。他们制造出由坚实的木头做框架、用玻璃做外壁的小房间,然后将它安装在城堡或者高楼的外墙上,用人力升降。不但可以方便地运送食物或者其他的小东西,还可以在飞雪漫天的时候在这小房间里观赏外面的风景……只是我从未见识过。
“打碎它。”我说。因为隔着那透明的玻璃外壁,我可以看到这升降梯之后还有继续通向下方的阶梯。
“试过了。”安德烈再次举起手中的长剑,然后用地刺了下去。然后除了一声脆响之外,那透明的外壁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摊了摊手,“流星锤和狼牙棒都没用。”
我凑近那升降梯仔细看了看——上方和下方自己都没有用人力来升降的绳子。它就那么孤零零地悬在一条纵观了这些阶梯的通道里,停在我们的面前。
“只能用魔法了。”我叹了一口气,转身向不远处的帕萨里安摊了摊手,“大师,伊米尔裂解术占用了我太多的精神力……我实在没有合适的法术可以使用了。”
帕萨里安定然知道我在撒谎……可他倒也的确没有办法。他阴沉着面孔走了过来,我则搀扶了他一下:“注意您的身体,大师。”——我像他此刻一定更加想要尽快地对我使用“灵魂位移”的那个法术了。
他施展的魔法名叫“空间投影”——是一个级别颇高的法术。魔法的效果使得那升降梯之前的空间与之后的空间对折到了一起,生成了一个可以一步就跨越那障碍物的简易通道。这通道能够维持的时间并不长,佣兵们以极其迅速的速度穿越了过去之后,它就立即闭合了。
但这时候凌然惊讶的事情忽然发生了——就在我们都站在了这升降梯的另一段之后,它忽然毫无征兆地碎成了无数细小的晶块,然后像一阵雨一样洒了下去——直到很久以后,才听到底下传来了细小的撞击声。
这个地穴……似乎足有上百米深。到目前为止,我们呼吸到的空气还算新鲜,只是不知道真正深入了地下之后,是否还能有适合人类呼吸的空气。我和帕萨里安倒是有自己的法子——“伊娃之吻”这个法术能够令操法者在深水中呼吸自如,我也许还可以现时记忆两三个,为恺萨和安德烈加持上这个魔法。但其他人……就只能祈求命运的眷顾了。
这长长的阶梯走得我们疲惫不堪——生理因素和心理因素兼而有之。在走到这地穴的中部的时候,天空之中的日蚀终于结束了。太阳的光亮再次照射了进来,于是我们的视线范围变得更大了些。在更深些的地方,似乎依稀刻有文字。我实在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在这么坚硬的墙壁上刻印出痕迹来。
但就在我们离得更近些的时候,我看清了它们。
那是竟然巴温大帝国时期的文字,以那时候在尼安德特人上层贵族之中通用的一种语言刻写道:“赞美虚无之主、沉眠之神。您终将苏醒,且拥抱世界。”
我皱起了眉头——“虚无之主、沉眠之神”……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而这些字句……竟然是用尼安德特文刻写的……那么这个奇迹般的造物,的确是同巴温大帝国有关系的么?或者说,当初的巴温皇帝,所掌握的就是这种力量么?
我回头与帕萨里安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神当中看到了惊异。
因为要考虑到大法师的身体状况,我们花费了两个小时走完了这条通道。抬头向上望去,天空已经变成了指甲大小,仅能投射下微弱的光亮来。我没有使用魔杖照明,而是让佣兵们打起了火把。一来可以检测这里的空气是否不适合人类呼吸——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火把就会变得极其微弱,甚至熄灭。而二来……某些危险的生物,总是喜欢袭击那些明亮的目标。
阶梯的尽头是一片积水,十几个火把熊熊燃烧,撕裂了这一片黑暗。这里似乎有某种极巧妙的换气方式,使得上百米深的地下依旧拥有新鲜的空气,甚至还显得有些寒冷。这里的墙壁不再是那种特菜的材质,而是在外围堆砌上了一层大理石,上面有凶狠的怪兽浮雕和穿着奇特的人物——都是典型的巴温帝国时期的风格。
看起来这里并非代达罗斯皇帝特意营造的陵墓,而是他先发现了这样一个巴温大帝国时期的遗迹,然后才将它改造成了自己的墓穴。
通往内室的门应当是在墙壁上……我们沿着浮雕一路摸索。因为马克西姆斯曾经向帕萨里安提到过,由于某些历史渊源,他保留有一些关于代达罗斯皇帝陵墓的资料。只是现在从那位大法师脸上的神情看来,马克西姆斯给他的资料,似乎同这里的实际状况有着极大的区别。
积水在我们的脚底下哗哗作响,我的皮鞋已经被浸透,脚趾感受到了极不舒服的凉意。而前方的佣兵们脸上的神色谨慎而迷茫,就像是一支在坑底送葬的队伍,或者是像一群即将走向深渊地狱的不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