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你是不是年轻的神
我说出的这个推断令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当然不包括罗格奥。
瑟琳娜将小小的脑袋从牢笼的缝隙间弹出来:“你是说——那个女妖……不,是魅,在某种意义上,是塔克西斯的分身?”
“没错儿。”我点点头,“但属于没有觉醒的那种。”
“而你想要去找到她,并且试图打败她?”她小小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脸上明摆着三个大字:“你疯了”。
“那么你指望我被人欺负,然后丢下那些半人马默默走开么?”
“欺负?因为做了一个噩梦?”
“远远不止一个噩梦!”我低声说道,“她带走了一些对我而言相当重要的东西,我必须给……追回来。”
相对于昨天来说,今天的天气相当不错。除了夏季之外,南欧瑞的天空常年笼罩着厚厚的乌云,然而今天倒的确算得上是天朗气清,甚至颇有几分夏季的感觉。我先去半人马的村落与克尔苏勒汇合,然后在他的执意要求下带他上了山。
想要制伏一个女妖,带上太多的战士没有太大的作用——他们甚至可能在女妖的法术之下变成朝自己的同伴挥刀的偷袭者。
我们沿着铺满落叶的山坡一路前行,很快来到了被半人马们称作“僻静山谷”的地方。山谷之中流淌着蜿蜒的小溪,水面夹杂着落叶,甚至还有鱼儿在欢快地游动,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个邪恶的女妖的居所。
我们并无确切目标,只沿着河道前行,向山上走去。攀过两道矮岭,溪流忽然弯转,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条小小的瀑布。它挂在一道悬崖间,像一条白色的丝绸在岩石之中轻盈跳跃,而后落入水潭,铺洒出蒙蒙的水雾来。
半人马停住了脚步,弯腰在水边拾起了一个什么东西看了看,然后面色凝重地对我们说:“就在上面。”
他手中的是一块碎布片,上面并无太多污渍,看起来被水流带到这里的时间并不久。高无疑问这瀑布之上有“人”居住,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女妖。
悬崖有些陡峭,库尔苏勒的体形又不适合攀爬,于是我们选择绕道。只是没想到这一绕足足花费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等我们从侧面爬上悬崖顶端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这片山脉的某个主峰上……视线以下都是白蒙蒙的雾气,来时的小路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就像一条细绳。
而悬崖上是一块不小的平地,被周围的山峰包裹着,好像诸神特意为自己开辟的后花园——如果真是如此,倒也配得上那只魅的身份了。
平地上铺满厚厚的落叶——只是都是些在山谷中难得见到的高山植物。我们谨慎地踏着落叶开始穿越眼前的丛林,防备着那只女妖会忽然出现、或是早早就布置了一个幻境。
能够对魔法气息产生感应的炼金药剂粉末被我泼洒了出来——其中的一些材料是我二十多年来的全部积蓄,再想制造出这样的药剂来,大约还得在我花上三五年的时间得到它们之后。
那些灰色的粉末漂浮在空气中,然后沾染在我们的衣服上,形成一层薄薄的保护膜。只要周围有魔力波动或者黑暗生物,这些粉末就会泛起轻微的白光,令我们提前警惕起来。
这片丛林极其安静,听不到鸟鸣或者小型野生动物的奔跑声。这使我愈加肯定自己找对了地方。
穿越丛林大约花费了二十多分钟。在我拨开一束横在眼前、挂满枯叶的树枝之后,终于看到了那个女妖的居所。
只是我却吃了一惊。
在我的心里,女妖居住的地方应当遍布白骨,铺满野兽的尸骸——是一处洞穴或者坑道,门前挂着白森森的蛛网,周围有乌鸦哀嚎,甚至燃烧着绿色的火焰……
然而出现在我眼前的竟然是一栋小木塔——大约有十几米高,外壁干净清爽,没有野草或者苔藓生长的迹象——显然是新建不久。
木塔坐落在丛林之间空出来的一片平地里,被树木包围。而那条自悬崖上落下的溪流从木塔底下的门前经过,水面上还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木桥。
这木塔令我想起了我在谷鲁丁海边的悬崖上的那座法师塔来……只是我的那一座可没有这一座高。
木塔地下的门紧紧地关着,从外面上了锁,似乎主人已经离去了。我正打算迅速地跑到门前的时候,塔顶的那个小小的窗户里面忽然出现了一个晃动的人影。我及时地收住了脚步,将自己再次隐藏到枯树枝后面,屏住呼吸仔细地向上瞧——
窗户被打开了,然后一个苗条的身影出现在了塔顶。我的瞳孔略微收缩,在“真实之眼”的帮助下很快就看清了那人影的面目——一头乌黑的长发,精致魅惑的面容,雪白细腻的脖颈……这正是那个魅化身而成的女妖!
只是今天的她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裙,细细的肩带系在洁白而线条柔和的肩膀上,看起来和一个柔弱的少女没两样儿。
库尔苏勒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疑惑地低下头来问我:“撒尔坦,你……确定是这里?”
我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再看看。”
这时塔顶的女孩撩起了她的长发,用手臂将它们缠绕成一圈儿——这过程持续了很久,直到我的双脚有些发麻,她才转身面向窗户将手臂向空中一摆——
我几乎以为她是发现了我们这几个窥探者,一个法术在脑海中翻腾起来,蓄势待发。然而从塔上落下来的却不是魔法的光亮,而是一整条像黑色的丝绸一样的长发!
那长发在高空中飞扬,而后铺成一片幕布,直落向地面——在距离地上两米远的时候安稳地停了下来。
我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接着这个女孩从身边拿起一把木梳、侧过脸去,开始梳理自己的长发。她的深情温柔恬淡,如果再配上周围怒放的鲜花与飞鸟的鸣叫,简直就是只有在童话里才会出现的画面。
扑洒下来的头发被她一点一点地拉起,梳理完成的部分则再次堆积在窗户里。而此时她开始轻轻歌唱——那声音与她的外表相当,即便是最高明的歌唱家也没法儿拥有这样悠扬婉转的歌喉:
这一个心跳的日子终于来临。
你夜的叹息似的渐近的足音
我听得清不是林叶和夜风的私语,
麋鹿驰过苔径的细碎的蹄声。
告诉我,用你银铃的歌声告诉我
你是不是预言中的年轻的神?
你一定来自温郁的南方,
告诉我那儿的月色,那儿的日光,
告诉我春风是怎样吹开百花,
燕子是怎样痴恋着绿杨。
我将合眼睡在你如梦的歌声里,
那温馨我似乎记得,又似乎遗忘。
请停下来,停下你长途的奔波,
进来,这儿有虎皮的褥你坐,
让我烧起每一个秋天拾来的落叶,
听我低低唱起我自己的歌。
那歌声将火光一样沉郁又高扬,
火光将落叶的一生诉说。
不要前行,前面是无边的森林,
古老的树现着野兽身上的斑文,
半生半死的藤蟒蛇样交缠着,
密叶里漏不下一颗星。
你将怯怯地不敢放下第二步,
当你听见了第一步空寥的回声。
一定要走吗,等我和你同行,
我的足知道每条平安的路径,
我可以不停地唱着忘倦的歌,
再给你,再给你手的温存。
当夜的浓黑遮断了我们,
你可以转眼地望着我的眼睛。
我激动的歌声你竟不听,
你的足竟不为我的颤抖暂停,
像静穆的微风飘过这黄昏里,
消失了,消失了你骄傲之足音……
呵,你终于如预言所说的无语而来
无语而去了吗,年轻的神?
我想我一辈子也未曾听过这样美妙的歌曲——那令人倾心的声音仿佛直接作用在我们的脑海里,将诗歌当中的每一个情境都完美地展现了出来。只是这歌曲里似乎还有其他的含义,尤其是那一句“你是不是传说中年轻的神”……
难道说她已经发现了我,在暗指我么?
或者又是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塔克西斯的残魂化身,在哀悼自己?
但无论如何我都没法儿将塔上的女孩同昨夜的女妖联系在一起……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一种美丽或者温柔我不愿去摧毁、不愿去亵渎的话,那么大概就是我眼前的情景了。
然而我立即狠狠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清醒起来——因为我身上的那层药剂粉末已经开始散发出微弱的荧光。这光亮并不强,说明我们的周围并没有强力的法阵,但却的确被魔法影响了。
她的歌声中应当饱含着魔力。这魔力并不强大,也许是她在无意之中将它们释放出来——就像深渊地狱中的魅魔即便在没有下意识地诱惑一个人的时候,它们的身上依旧散发着某种令人沉醉、疯狂的气息。
“就是她。”我沉声说道,“她的声音里有魔力,我昨晚见过她的样子,没错儿。”
“但是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库尔苏勒不安地抬了抬他的右脚,“我注意到塔下的门是从外面被锁着的,似乎是有人想要囚禁她。”
“也有可能是故布疑阵。这家伙会飞——她大可以从窗户里飞进去。”
“我们可以再等一等。”艾舍莉说道。
我犹豫了一会儿,抿抿有些发干的嘴唇:“也好,等我的精神力再恢复一些……”
实际上在看到这个女孩、听到她的歌声之后,我心里的担忧与愤怒忽然减轻了不少。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我的心中弥漫起来,我甚至开始考虑一个危险的念头:如果她真的是眼前这个样子,该多好……
当然也有这样的可能——她的确是一个拥有魔法天赋的普通少女,却被女妖被囚禁于此,被锁在高塔上,等人解救。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然而我却真的开始思考它,并且深陷其中了。
我必须得承认自己受到了女孩歌声中魔力的影响。而再过半个小时……再过半小时,如果还没有人回来的话,我就得不得冲进去,看看她那柔弱的面容下究竟隐藏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