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脉的召唤
“小心!”哈伦口中大喝,双手用力再一次改变长剑的轨迹,让它险险地从维尼头上掠过。
而维尼的脸色惊疑不定,后退两步先是看向我,再看向持剑后退的哈伦。
这情景在其他两个人的眼中当然诡异——我安安稳稳地微笑着坐在椅子上,剑手挥舞自己的武器却始终“不肯”刺向我的身体,反倒是横掠一剑差点削下同伴的脑袋——换了是我同样得与哈伦保持距离。
维尼与哈伦和我拉开几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哈伦,你要做什么?”
“见鬼,不是我干的!”剑手摊开左手,同时对我保持警惕,“那是他的力量……”随后他的眼睛张大,“他是操法者!”
我微微一笑,打了个手响。客厅墙壁上未被点亮的蜡烛顿时升腾起幽绿色的火焰,将我的脸色映得格外阴森。
“聪明的哈伦。”我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依次看过,“沉稳的维尼,谨慎的索尼。现在你们似乎陷入了一个相当不幸的境地——你们已经不再信任自己的女王,感到生死危机迫在眉睫。手中有些可利用的资源却不够强大,想要找到出路而前途一片迷茫——你们应该怎么办呢?”
“你不是暗精灵。那么……你是一个真正的魔法师?”维尼盯着我的耳朵,皱起了眉头,“我们受暗精灵女王陛下、大法师米伦.尼恩的庇护,您来此有何贵干?”
“贵干可谈不上,我本来是打算来这里杀了你们的。”我笑着摊摊手,“正巧我也要和威廉谈些事情——就是你们正在帮助他打理的那些事情。然而因为我与你们的女王陛下有些不愉快的记忆,因此我也不大喜欢你们这些暗精灵。原本打算趁你们三个聚集在一个房间里的时候将你们通通干掉、并以此逼迫威廉.泰达斯与你们的那位陛下翻脸……然而在听到你们的话之后我改变了主意。”
三个人面面相觑,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我——在武力上没法胜过我,更没法丢下我一走了之。
“但假如现在有这么一个人——足以成为你们的那位陛下的对手,在暗精灵内部拥有一位地位颇高的贵族协助,又对你们三个人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阁下不是在说自己吧?”维尼皱起眉头冷冷地说道,似乎要以此驱散内心的不安与惶恐,“说实话,尽管您可以把我们三个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然而我不认为您有能力与那位陛下抗衡。至于您口中的那位‘颇有地位的贵族’——呵呵,难道您在暗指正在赶来这里的黑太子约瑟芬殿下?”
他特意强调了“正在赶来”这几个字,试图借此令我心生警惕,或者知难而退。
但我将瑟琳娜对那位殿下的评价还给了他:“那位因为愚蠢和残暴而著名的‘黑太子’?在我眼中他的价值还比不上你们三个。”我不动神色地狠夸这三人,而他们的脸上掠过不明所以的神色。
“我口中的那位贵族的地位与他相当,甚至在能力上还远胜于他——你们的公主殿下,瑟琳娜小姐。”
三个人面露讶色,而后维尼沉声说道:“如果阁下所说全部属实,那么您的身份是?在西大陆已知的诸多具有卓著声望的人类当中,似乎并没有您这样的人……作为一个大法师您的年纪可实在太轻了些。”
我沉默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说出一个名字:“撒尔坦.迪格斯。”
精灵们的寿命大多在四百岁左右——这是平均寿命。考虑到某些特别长寿的个体,他们的寿命最长可达五百岁。
五百岁、三百年。如果这三个精灵正值壮年的,他们的上一代应该对“迷雾森林战争”记忆犹新。而到了他们这里,也应当印象深刻。如果他们之中有人已经步入暮年期、超过了三百岁,那么他们应当正是那场战争的亲历者。
三个暗精灵在听到这名字之后先是不解地皱起眉头,然后瞪大眼睛仔细打量我,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不可能……”维尼喃喃自语,“撒尔坦他……”
索尼手中的银质烛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而后颤声说道:“他早就死掉了!”
“但他的确也是一个尼安德特人……”剑士说道,“精灵们还发誓效忠于他……”
“那么现在校验你们的誓言。”我沉声说道,并且令灵魂之中的那个气息发散出来。誓约的力量尽管已被火龙的血脉破坏,但铭刻在灵魂深处的印记依旧存在,并由诸神鉴证。他们现在应当感受到了我灵魂深处的那种召唤——就像候鸟迁徙、鱼儿洄游、飞蛾扑火……那是一种发自本能的召唤,在百年之后依旧能够倾听得到它的声音。
三个人的脸色发白,头上似乎渗出了汗水来。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曾与人缔结过类似的契约,我了解他们此时的感觉——心中惶恐,脑袋中一片迷茫。心脏快速跳动好像就要炸裂,血管中的体液奔流加速,令视线都有些恍惚……
只是我们之间的血脉誓约的力量已经变得稀薄,他们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也不会像最初那一代精灵一样,对我在契约范围之内的请求言听计从。但此刻的感觉已经足以令他们认清我的身份——那个三百年的大法师。
“以您的名号,阁下……”维尼用手扶住内室的门框,好让自己不会瘫软下来,“您的确可以对抗米伦.尼恩,我们也应当应允您的一切要求。”
这三个暗精灵的精神力量并不强大,因此这残余的气息对他们的影响尤其强烈。但说到那位暗精灵大法师的话……她同样拥有我的魔力,也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她完全不会受到一丁点儿的影响。而即便是这三人,在我散去了那种气息,切断了与他们之间的血脉共鸣之后,他们的情绪也会很快脱离那烙印的控制,恢复正常——也就是会了自己的利益选择如何行使一件事,而不是对我无条件地“言听计从”。
因此接下来的事情还得按着原计划来——我得用我的名字和瑟琳娜的名义来说服这三个原本就动摇了自己的立场的家伙,然后令他们变成我的助力。
米伦.尼恩为了成神似乎已经不择手段。她的行为已经激起了某些暗精灵的不满与畏惧——例如她的女儿瑟琳娜,例如眼前的这三个部属。
“那么就是说,你们已经坚定了从前的想法,打算摆脱你们的那位陛下?”我注视着他们。
他们相互对视、交换眼神,然后维尼收起匕首、哈伦收回长剑:“如果您能够对我们进行庇护,我们乐意摆脱那位北方的陛下。现在我们的手中的确掌握着不少资源,而这些资源一旦落进您的手中,一旦那位陛下知道了这个消息——就足以令她暴跳如雷,并且即刻将我们一一处死。”
“所以在我们效忠于您的同时,我们希望您能够保证,保护我们的人身安全。”哈伦接口道,“我们得保证自己不会成为您与那位陛下斗争时候的牺牲品,如果您允许,我们也要知道您为何要成为那位陛下的敌人,并且打定主意将我们拉进您的阵营。”
“而且我们要见到公主殿下——只有在她表明态度之后,我们才能下定最终决心。”几乎一直没有开口的索尼说道。
“很合理的要求。”我在略一思索之后说道,“然而女士们现在可能已经就寝,我得先确定她有时间接见你们。”
一刻钟之后,我出现在了瑟琳娜的房间里。
夜晚的唯安塔正无聊地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森地瞧着我,不时向我呲牙挑衅。但我可没空儿搭理她,而是开诚布公地向瑟琳娜陈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当然不包括那位黑太子即将到来的消息。
这位公主殿下默不作声地用茶匙轻轻搅拌茶杯中的深红色液体,然后抬眼看向我:“您是在逼我走上一条绝路,阁下。”
“绝处逢生。”我沉声说道。
“我现在可并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瑟琳娜索性丢开茶匙,“相对于您目前的状况来说,我似乎更加从容——我拥有地位和权势,还有力量以及财富……”
“不要自欺欺人,瑟琳娜。你清楚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你的母亲并不喜欢你,太子则是你那位‘愚蠢又残暴’的哥哥。你所拥有的都是别人的赐予,你随时有可能因为别人的决定而失去它们。就你母亲从前对你的所作所为来说——你难道不想成为自己的主宰者,难道不想活得有骨气?”
我故意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来,并且知道它会刺伤她、令她记起从前的仇恨来。正是那位女王对她的所作所为令她的身体几乎瘫痪,现在只能以魔力模拟自己的骨骼、维持自己的身体形态,无时无刻不忍受那种非人的折磨。王室之家的兄弟姐妹都常常会因为诱人的权力而反目成仇,何况这种被仇恨与痛苦浸润过的“母女”关系。
她果然对我的话做出了反应——睫毛颤抖、紧抿嘴唇、脸色更加苍白。
我趁热打铁:“我可以支持你成为暗精灵的王——你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之间并无利害冲突。甚至可以这样说,你的势力越稳固、越庞大,就对我越有帮助。精灵们曾经与我签订契约,并且成为我的盟友,你可以让暗精灵重新做到这一点。”
“我曾经对你说过,暗精灵的话不可信任。”瑟琳娜抬起眼来看着我,“但是什么使你选择了相信我?”
“因为我同样是一个不可相信的人。而如果你选择了信任我……那么就是你的信任使我信任了你。”我抓住她的手,殷切地注视她的眼睛,“迈出这一步,瑟琳娜。”
她与我对视——我能够在她美丽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的面容。就我个人而言,我绝不会相信这张脸的主人所说的任何一句话,然而瑟琳娜最终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只是想要轻松快活的日子。但如果这种生活要以经历更加黑暗的斗争为代价……我愿意付出这种代价。”
然后她任由白皙的手掌在我的手中停留一会儿,接着轻轻抽了出去。
“那么,你得接见他们一次。”我立刻说道。
“……好的。”瑟琳娜让自己的微笑起来,“让他们进来吧。”
我起身推开房门,装作从未看到她眼中的那丝落寞之情。
我想我应该表现得再自然一些——自然到让她认为我从来不曾察觉她心里那种慢慢生出的情愫。相对于我们两人各自长达数百年的生命与记忆来说,几十天的经历还太过短暂……我希望这仅仅是一段火花般闪耀的情感,然后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去。
三个暗精灵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在见到瑟琳娜之后依旧表现出了极强烈的惊讶之情。瑟琳娜与他们柔声详谈,并在言语之间表现出了对我的信任与对这三个人的青睐。暗精灵是冷酷而等级森严的种族,这三个人似乎第一次与一位殿下如此亲密地交谈,用“受宠若惊”来形容他们再贴切不过。
瑟琳娜在谈话的时候偶尔会看向我……而不知为何,我觉得那眼神之中包含的意思似乎是……“这是为了你,撒尔坦,为了你。”
我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一个骑着黑猫的小人儿,说话尖声尖气,穿着黑色镶红边的袍子,为枯萎的藤蔓带来勃勃的生机。
而后是毫不客气地摔上窗户、见到真面目之后的激烈战斗、卧室房中的言语交锋、皮袋之内的交易与自述、高塔之中的释放与救赎……
抛却那时彼此的敌对立场不谈,似乎自始至终我欠她良多。而她始终以开朗乐观的面目示人——尽管她无时无刻不忍受着非人的痛苦。
我在黑暗的走廊中无声地叹了口气,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开始觉得某些事情变得一团混乱……而那似乎正是我最不擅长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