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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

遥远的天边恍恍惚惚的升起半轮弯月,似乎因为今天傍晚太过明艳的晚霞,如今,这轮月亮竟隐隐的渗出血色。

“诸位,明日卯时晨起的时候,再来看看我们还是否活着吧。至于现在,回去睡个好觉——”林熙看向清璇。

清璇愣了一下,随即上前道:“今日入夜之后,你们所有人都要营帐中不可出门,若是想回家看看的,今日玄羽卫休假,回家去住,如果谁憋一泡尿出去被误伤了,可别怪别人。”

那四百人最终又选出了二十人,加上之前的十人,如今,她要做的,是在今夜一个个的找出这三十个人。

“那将军,您可一定要小心啊……”羽千七十分担忧的提醒道,“那个羽九三,最擅长使用的暗器是飞刺。”

林熙点了点头,见到这些人都对着她露出虽然不解,虽然担忧,但仍是信任的目光,心中的嗜血和烦躁忽然少了很多。

这些纨绔,不过都是一些小家族中的庶子,或一些没有权势背景的寒门子弟,加入玄羽卫也只是在近几年,与十年前的事情无关,更是被这些老人天天欺负,如今收服,事关后面的计划,她自有一些用处。

林熙走过去,捡起已经掉落在一片破碎的木屑箭靶处的斩夜剑,平静的将它收到剑鞘中,斩夜剑离开了她的手,已经成了一把普通的长剑。

众人逐渐散去,如今天刚黑,应该还不会出现什么,而且,林熙是个将军,比起以命相搏的和林熙分一个你死我活,这些人自然更希望躲在一个地方,若是不被林熙发现而赢,是最好不过了。

“林将军,你最好万分小心,你不知道这三十个人之中,会不会有些人是被收买了,他们不会顾及你的身份,而是想要你的性命。”陆佑走到她身旁,善意的提醒道。

“那,他们最好以命相搏。”否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林熙收敛住唇角的笑容,袖中的寒光一闪,手里多出了几枚银色的飞梭。

陆佑震惊的缩了缩瞳孔,下意识的想回过头找墨玦确认。

“不用找啦,我从皇上那里要来的,怎么,陆统领不知道吗?”林熙伸出纤长的食指和中指,上面有着细小的伤口,映衬着那闪烁着幽幽冷银色光的飞梭,越发锐不可当。

林熙看着陆佑,眼中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炫耀。

你看,她有小白给她用的飞梭,这个人就没有。

陆佑莫名其妙的感觉,自己好像被硬塞了一口什么东西……这林熙对自己隐约的敌意是怎么回事?他明明也很欣赏他啊,他明明是好心的过来提醒这个人的。

“这……飞梭不易控制,将军注意安全吧,在下告退了。”陆佑无奈的抱了抱拳,还是很震惊,墨玦竟然将自己的飞梭给了林熙。

那飞梭,是西极皇室所用的最顶级的暗器,名叫……生死翎,一念生死,一击必死,而且很难操纵,也只有墨玦那样的妖孽,才能在短短十年内就将生死翎掌控。

林熙把玩着手指间缓缓旋转的飞梭,那一点冰魄似的寒意从指尖传递到整个心脏,让她的心沉静下来,好像墨玦的气息就萦绕在身边。

黑暗,一寸寸的吞噬整片校练场,渐渐地,又将整个玄羽卫驻地笼罩。

玄羽卫的驻地处在墨都郊外,远处,是一片肃杀般的竹林,竹叶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露出的叶子也已经被冻的泛黄。

竹林外围,正好连着一片幽深寂静的山林,在白天,山林落英缤纷,而在夜晚,整片天地都仿佛一个巨大的冰窖。

教练场外面,是遍布成一个村庄大小的营地,此时,里面住着的人不足平时的十分之一——大部分人,都听从了清璇的建议,回到自己的家中,毕竟,今夜暗器纵横捭阖,若是真的误伤了性命,真是说都没地方说去。

夜幕降临,天色昏暗,三十多人已经四散而去,不知各自都躲在哪里,丝丝阴冷仿佛从大地中渗透而出,令人毛骨悚然。

不知道从何处起,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发出呜咽呼啸的声音,将白日里只是有些旷大的驻地衬托的愈发阴冷,墨玦和陆佑站在一片月色之下的高台之上,两人的长发衣袍随风飘扬。

他控制着风,似乎能够感受到林熙的身影和气息。

墨玦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幽幽的白色月光之下,有丝丝的血丝弥漫。那原本清冷的月色,不知何时,半轮血月仿佛从虚无的幕布中跳出,释放出寒冽的光芒,洒向大地。

“去找墨灼帮忙!”墨玦迅速的吩咐一声,一抹不安的感觉升上他的心头,他通过风的指引,一身白衣在月下似谪仙,骤然间,施展轻功,朝着感受到的方向惊掠而去。

陆佑从没见过墨玦将焦急表现出的这么明显,然而,此刻并不是震惊的时候,他朝着相反的方向,朝驻地另一边的玄机处掠去。

林熙……

她的状态,很不对劲!

*

玄羽卫驻地。

没有人说明,这场比试,他们不能躲在营帐里。

一片黑暗之中,两名百字辈的玄羽卫面对着彼此,眼中充满警惕,都将内息调整到最巅峰的状态,精神力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他们是因为围剿阮家才得到这个机会,躲在这里已经一个时辰了,他们两个都并不想得罪林熙,反正天亮之后,不论输赢都能加入息羽部,后半生就有着落了。

真是没有想到,林熙竟然会因为他们十年前的事情,就能让他们加入。他甚至在心中想好了,若是林熙真的找到他们,就直接晕过去……

一人目光灼灼的注意四周的动静,他们都不敢将背后交个彼此,即使他们是多年的好兄弟,但这就是玄羽卫,人性,暗杀,残酷,每一个人都不可相信。

他们是随意挑选了一个营帐钻了进去,周围,还有十多名普通的玄羽卫在沉睡,今夜,这些人不知为何,睡得分外沉重。

直觉告诉两人,仿佛有危险靠近,但是他们却什么也看不到。两人不由自主的将手中的暗器握得很紧,眼中多了几分恐惧。

从来都是他们玄羽卫去杀别人,如今,他们终于知道,性命被别人捏在手中,并且有一个暗中的鬼魅一直在寻找他们,是多么的恐怖了。

无声无息的,营帐内的半空中诡异的出现一圈波纹,弥漫开去,自其中一人的身后,用着一种匪夷所思的诡异速度,刺向另一个人的喉管。

这种速度,看似很慢很慢,那个玄羽卫甚至看见了一支银色的飞梭在他面前渐渐的放大,上面雕刻着细小的孔雀翎羽似的花纹。

但其实,这种速度其实是极致的快,快已经无人能挡,快到将整片空间都全部扭曲。

他看见了,他想躲,浑身上下好像被无形的锁链死死捆绑住,却躲不开;他想叫,周身都被一股冰冷至极的气息定在原地,颤抖着嘴唇,竟然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喂喂,你怎么了?”

另一个人看着眼前的男人紧缩的瞳孔,用最低的声音问道,忽然之间,面前的中年玄羽卫的喉管喷薄出一股强烈的鲜血,布满了问话人的脸。

他惊骇万分的转过头,多年以来的暗器习惯让他已经在瞬间将三枚暗器甩出去。

然而迎接他的,是咻的一声厉啸,一只和刚刚一模一样的银色飞梭划破空气,在他根本无法反应的短时间,瞬间穿透他的喉咙,收割一条生命。

两人“嘭”的一声,近乎同时的靠在一起,喉咙之中血流如注,仅仅发出几声“呼哧呼哧”的声音,就已经断了气。

半晌,一道修长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黑暗之中。

“第十九个,第二十个。”渗着冷意的声音,低声在落针可闻的夜里响起来,清幽旷远。

林熙嗤笑一声,看着倒在脚下已经断气的两人,脚步停驻,略显嫌弃的捡起两枚飞梭,在他们的衣服上蹭干净之后,又重新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擦干净。

将飞梭收回袖中,她略显无可奈何的低声喃喃道:“不好意思啊小白,不常用暗器,拿你的东西沾了这些肮脏的血。”

她说着,已经眨眼消失在这座营房,向着下一个目标而去……

——属于她的猎杀时刻,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许久之后,一道圣洁的银白身影无声无息的从营房门口走进来,浓郁的血腥味在此处弥漫开去,充斥在微凉的空气当中,地面上的两个人都喉咙被他给林熙的飞梭割破,就那样倒在一起,身体已经冰凉。

而那营房之中剩下的十多人,却好像闻不到,也感受不到周围发生的一切,睡得很死很死,还发出细碎的鼾声,也不知道明日卯时他们醒来的时候,会做什么表现。

墨玦盯着地上的那滩血迹,想了想,眼中刚因为血液升起的嗜血渐渐消散。

这些血,太脏了。

他们都脏了熙儿的手。

听到周围的鼾声,墨玦眉头一皱,上前仔细的探查了这些人一下,发现都还活着,只是不知为何陷入梦中无法醒来,也就没有发现,刚刚,死亡离他们如此之近。

他的眼神越发冰冷,因为这些人的昏迷也就说明了一个问题……或许,是有人在帮林熙善后,但这就证明了,林熙身边,还有一个人!

*

夜色,愈深。

整个玄羽卫的驻地仿佛成了一片死地,除了偶尔夜鸟划破长空的啼鸣,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让人觉得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驻地,而是一座死寂的坟墓。

羽九三是唯一一个,没有藏起来,而是主动的寻找林熙的人,当然,他身边还跟着三人,分别是那个最年长的五旬精瘦的男子,和眼角有一道伤疤的中年大汉,以及一名身材健壮的年轻男子。

四人一路从校场周围的高墙上掠过,居高临下的寻找着林熙的身影,直到看见一个又一个似乎被一击毙命的尸体,心中才渐渐不安起来。

这场比试,林熙明明说过了,只要受伤超过十处,或者昏迷,或重伤即算是被淘汰,她为何非要一个个的将人杀掉?

一个两个,或许还能用失手来解释,生死有命,既然是暗器比试,自然会有伤亡。

但他们已经看见了十多具尸体……没有人知道,下一个死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不知不觉,四人已经走在了驻地外围那片寂静的竹林里,他们握着各自手中的暗器,心中越发警惕起来,脚下踩着厚厚的积雪,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嗖——”

一道强劲的破风声从四人身后传来,空气似乎都已经在瞬间凝结,致命的杀气向着羽九三的后脑射去,他身穿劲装,胳膊上的肌肉疯狂的隆起,用尽力气将自己的暗器飞刺甩了出去。

暗金色的飞刺与那他从未见过的银色飞梭在半空中相碰撞,昏暗的夜色中猛然间迸发出一道激烈的火星,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成名的飞刺,居然被那枚叶片大小的飞梭生生割断了。

还好,他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羽九三松了口气,气喘吁吁的擦了擦自己额头冒出的冷汗,手臂微微颤抖着的从袖中取出另外几支飞刺,来不及去寻找落在地上的暗器,与其余三人对视了一眼,齐齐摆成一个有些诡异邪性的方阵。

四人持着自己的武器,严阵以待了许久,从刚刚的那枚暗器,和一路上这些尸体,他们已经确定,林熙是真的存了要杀死每个人的心思。

羽九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

那名精瘦的男子,手持着一把灰色的长鞭,刀疤男从背上取出两把形状狰狞的龙须钩,而唯一的青年则短剑出鞘,眼神幽幽。

除了龙须钩算是半个暗器,其他的武器,怎么可能是暗器?

羽九三惊骇的看着三人,而刀疤男冷冷一笑,低声解释道:“九三,你不必怕,是我等受了人恩惠,除掉林熙罢了,没事,既然他都失手杀了咱们十多个兄弟,咱们一不小心失手把他杀了,也不会有问题的。”

“那你们……”

“放心,刀伤鞭伤,都能伪造成暗器所伤。”精瘦的男子笑着说道。

意识到自己居然成了同伴的踏脚石,羽九三心中恼火来不及发泄,只能警惕的与他们列着阵。

这阵名唤寒星阵,攻守兼顾,据说,是当初的暗杀世家——四大家族之中的叶家,在玄羽卫初建的时候流传下来的,他们早就看得出墨灼并不想认真的经营玄羽卫,所以,这个阵法如今也只有他们这些玄羽卫的老人才会用。

半柱香过去了……

一炷香过去了……

两炷香过去了……

一阵冷风吹过,四人面面相窥,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这林熙,为何一击之后,再也不出现了?是想寒冬腊月的冻死他们吗?

正当四人都有一丝放松警惕的瞬间,从他们上方忽然出现三道银光,速度之快,力量之强,他们能够直接从空气的撕裂声中听得出来。

“列阵——御!”

四人低喝一声,阵法迅速变幻着,将那三枚飞梭一起挡在头顶一寸的位置。

“啪”的一声,飞梭落在雪地里,一瞬间就被软绵绵的雪包围,因为都是银色,根本难以找到。

“林熙,没有用的,你还是出来吧!”羽九三扬声说道,壮着胆子恶狠狠的看向四周,鬼影重重,昏暗阴冷。

“你们…。擅自使用除了暗器之外的武器,已经被淘汰了。”

一道清寒淡漠的声音在空气中骤然响起,由远及近,仿佛羽化的仙人,破开那灰暗的山林霜雪雾气。

林熙踏着银白的积雪,从竹林深处缓缓地走出来,一身月白长衫,身上有着斑驳的血迹和洒满银色中泛着诡异妖红色的月光,她好像与这片落雪融为一体,行走之间,扬起的衣角沾染了雪花的湿意,仍旧清隽决绝。

“淘汰又如何,我们要取你的性命!”刀疤男一声低吼,率先甩出血迹斑驳的龙须钩子,直冲林熙的胸口而去。

另外两人同样迅速分开,一左一右,分为两个方向朝林熙扑来。

“既然如此,老子也让你知道,乳臭未干,就是乳臭未干!”羽九三见三人都上了,自己也猛地一咬牙,手中的三只飞刺扬起诡异刁钻的角度,朝着林熙刺去。

林熙淡漠的注视着冲到她身前的刀疤男子,手上的速度快出残影的朝他甩去,与此同时,腰际之间的斩夜剑发出一声高昂的铮鸣,一滴鲜血渗入剑柄,沿着隐秘的花纹蔓延,长剑出鞘。

漆黑如墨的剑身遍布着暗紫色的繁复花纹,幽冷而充满杀气,她看似漫不经心,却已经将整个心神注入剑种。

斩夜剑纵横捭阖,如同入云的紫色闪电,将男子的龙须钩挑到一边,转身的瞬间,将轻功运行到极致,迅速躲过身后出现的长鞭。

“砰砰砰”的三声,林熙侧眼望去,就看见自己刚刚站着的地方已经被三支飞刺贯穿,积雪高扬,露出下面坚硬结冰的地面。

这四个人单论武功,即使是加在一起,他们也不可能与林熙抗衡,但诡异的是他们四人所列的寒星阵法,无法击破,不知疲倦,反而愈战愈勇。

林熙渐渐力竭,身上不知不觉多了数道伤口,心中的恨意和烦躁几乎无法控制。

原本漆黑明亮的眼眸渐渐化为充血般的妖异红色,她死死的盯着那名男子眼角的刀疤,耳边还回荡着他说的话。

“那阮家的侍女,死在我手上的就有七八人,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好像还是当初息南郡主的贴身丫鬟呢!那滋味,还真是让我终身难忘啊……”

她始终记得,她的贴身丫鬟阿碧,只比当时的自己大不了几岁,在卫军抄家的一开始就察觉出不对劲,将她藏到了厢房的橱柜里,自己则躺到了她平时睡的床榻之上。

蓦的,她的耳边响起阿碧认真的对她说的话——

“阡阡小姐,您要知道,您的命是这天底下最宝贵的命,您是阮家的嫡女,您不会死……一定要等着,等着国公来救您!”

少女转眼间就被卫兵拖走,那羞愤欲绝的嘶喊,那月色映衬之下的雕花窗户上的影子,那些禽兽,最终……

阿碧。

爷爷。

每一个阮家人。

她要将这些人偿命!

林熙的心中已经被恨意填满,她不顾一切代价的朝刀疤男刺去,身体迎着寒光四射的龙须钩而上,肩膀被短剑深深刺入,正好镶嵌在骨缝之中,一只手死死的抓住朝自己席卷而来的长鞭,旋转着绕在手臂上。

四人面色大惊,林熙这分明是以命薄命的架势!

“噗嗤——”剑入皮肉,血迹喷涌而出。

林熙感觉喉中一甜,斩夜剑已经刺入了刀疤男的心脏,与此同时,她好像在灰暗的竹林中看见了一抹苍碧色的影子,那影子剑指在某个地方。

林熙眯着眼睛,身体上受到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顺着影子指的方向认真看去,眸光一凝。

那个地方,竟然就是寒星阵的阵眼和破绽!

来不及思考影子究竟是谁,其实她下意识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林熙瞬间将斩夜剑从刀疤男的胸口拔出来,剑尖扬起滚烫的血液,落在洁白的雪地之上,仿佛一朵朵盛开的血花,妖冶肆意。

“你……你……”

随着斩夜剑离开身体,刀疤男低下头,看着斩夜剑漆黑的剑身,眼球仿佛要凸出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恐惧。

“扑通”的一声,他已经倒在雪地里,至死,仍旧惊恐万分,死不瞑目。

“终身难忘吗?”她冷冽的说道。

阿碧,你可以瞑目了……

“斩夜剑!你究竟是谁!”另外三人终于注意到林熙手中长剑的异样,无比震惊的后退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林熙沿着暗影指出的破绽,加上刀疤男已死,寒星阵已破,这三个人再也无法阻止死亡的到来。

直到斩夜剑轻轻地划破羽九三的喉管,林熙轻轻地咧了咧嘴,笑容嗜血而诡异,渗人到了极点,没有一点白天里的意气风发。

“你,到底是谁……”

精瘦男子话音未落,已经被林熙用羽九三的飞刺将胸口洞穿,倒刺扣入胸口,死死的往肉里钻,明明是钻心的刺痛,他却提前被林熙点了哑穴,发不出任何声音。

冰冷的空气中,只有诡异到极点,令人反胃的呜咽声,在风中回荡。

“地狱归来,索命之人——”

低哑的声音,幽幽的说道,是精瘦男子最后听到的话。

原来林熙是……阮家人啊。

怪不得。

阮家人,果然,来找他们这些人索命了。

林熙幽冷的眼底,是比千万载寒山之巅的积雪更加寒冷的杀意,是邪佞妖冶的恶之花缓缓绽放开血色的花瓣。

她平静的将视线转移到最后一名,已经跌落在地上惊骇到一动不动的青年脸上。

“你是……阮家人……林将军,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我今年才二十二岁,十年前还不是玄羽卫啊!我根本没有参加十年前的事情,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是一个废物,一个渣滓,求求你饶了我的姓名,求求你……”

“阮家人跪在地上,磕着头,求卫军放过他们的时候……他们可从来没有心软。”林熙轻轻的说道,声音仿佛是一片柔软的羽毛滑过,让人心里发软。

然而下一刻,指尖多出的飞梭已经朝青年的喉咙割去。

“我没有害阮家人,没有啊!等一下!等一下——我,我告诉你,是谁要杀了你!我们,我们三个都带着兵器……是因为,我们被收买,要杀了你啊!”青年声嘶力竭的喊道。

“可是……本将军并没有兴趣知道是谁,反正,要杀我的人多得是。”林熙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是淮安候墨晔阳啊——!”青年用尽力气嘶喊出来一个令人熟悉的名字。

话音刚落,竹林之中,一支阴冷的黑色羽箭破开空气,瞬间,洞穿了青年的喉咙。

骤然间,林熙眼中的红芒已经彻底遮住了本身的墨色,她阴沉的盯着从竹林另一边的树干上跳下来的暗碧色身影。

“碧落……”林熙低声唤道,“你杀了他。”

她原本月白色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浸染,有她的血,有那三十人的血,已经分不出本来的颜色,尤其是肩膀处,被刀疤男临死前的短剑几乎贯穿,还斜斜的插在上面,不住的流着血。

“属下若是不杀,您一定会放过他的,不是吗?”碧落的声音低沉喑哑,如同鬼魅。

“因为,他并没有参与当年阮家的事情……可是您别忘了,他新加入玄羽卫就能成为百字辈的人,做的恶事,不会比别人少多少的。将军,原来您是阮家人。”

“本将军做了什么与你何干?花无岸都回漠南了,怎么就把你留下来了,监视我吗,如你所看到的。”林熙的唇角溢出一丝鲜血,口中满是腥甜的气息,声音仍旧淡漠。

她站的笔挺,好像身上的伤并没有在自己的身上,也不是自己受的。

“我是阮家人,那你呢?碧落,你的姓氏,是叶吧。”

林熙说完,感觉到大脑带来的一阵晕眩,眼前的人影似乎变成了两个,三个,她不经意的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是叶家人,你是阮家人——将军,我们都一样的。”碧落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们都一样……是没有家族的人,是满怀仇恨的人,北墨皇室,才是我们真正的仇敌。”

“咳咳咳……”林熙终于忍不住猛地咳嗽起来,她握住嘴巴,鲜血一口一口的咳出来,从指缝露出,滴到蓬松的雪地里,落下一个血洞。

手中的斩夜剑不知为何,一直嗡嗡的颤抖着,好像遇见了什么共鸣。

它饱饮了鲜血,上面的花纹都成为赤红色,剑身上的紫色越发幽深神秘。

碧落淡定的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带着皮鞘的匕首,稍微用力的拔出匕首,一道银月似的寒光闪过,通身似寒星凛冽,锋利至极,匕首的正中间,一枚小小的银色月牙分外的清晰。

——叶家,寒星刃!

怪不得斩夜剑一直在响着,斩夜剑和寒星刃,鸣寰戟,藏羽弓,是四大家族各自的镇族兵器。

“你要……”林熙手中的剑越发紧握,她的大脑此刻混沌一片,基本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只剩下身体的本能。

“将军,你怕什么,属下怎么可能是坏人,”碧落俊美阴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一步一步的走到林熙身边的四具尸体面前,蹲下,“属下说了,我们是一样的人,阮家或许还剩余你一人,或许还剩别的人,叶家也凋零无几,你我,是一定都要好好的活下去的。”

他说着,手中的匕首如同普通割肉一样,一下一下,将羽九三胸口处的伤口搅烂,又在他的身体上留下数道纵横的伤口。

刺完羽九三,碧落又对老者,刀疤男子的尸体做了同样的举动——除了那个青年,那青年喉咙的伤口,本就是暗器所伤,还算说得过去。

“将军,您自己规定了这场比试只能用暗器,用斩夜剑杀他们干嘛?这些剑伤如此明显,还得属下给你善后。”

林熙:……

这场比试的三十一人,如今,除了林熙,已经一个不剩。

直到林熙看到碧落从雪地里找出她扔出去的五六枚墨玦的飞梭,正复杂的看着,她在也无法控制自己已经耗尽力气的身体。

跌倒的瞬间,她一只手用力的握住斩夜剑,斩夜剑支撑在雪地里,有些顽强,另一只手已经被碧落搀扶住。

碧落本就阴柔的面容上越发邪魅起来,看着身侧摇摇欲坠,神情冷淡的林熙,双手不由的紧了紧,眼中划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心疼。

但这种心疼不是对林熙,而是透过她,他似乎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将军,属下这就带你离开此处。”

林熙疲惫的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如纸,抓了抓碧落的袖口,声音低微的响起:“我赢了。”

远处,一抹匆匆赶来的白色身影出现在雪地上。

墨玦一身的风霜和寒气,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眉目如水墨做成的画卷细细描绘,月色倾洒,揉进无数的仙气。

那一双凉薄的墨色眼眸之中,清浅到了极点,近乎透明,如山间溪涧清泉在缓缓流动,淡薄入骨,清幽无双。

“把她交给朕。”

墨玦扫了一眼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视线看着碧落,缓缓开口。

林熙原本翻涌高悬的内心,在听到墨玦声音的瞬间,如同尘埃落定,慢慢的平静下来。

略显狼狈的面容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一抹笑意,眉眼弯弯的,那双赤色的眼眸中的嗜血渐渐消退,好像又回答了平日里冷冷清清的样子。

墨玦一步一步的走过来,越发靠近她,心中的心疼就越来越盛。

这样一个十九岁的少女,一个本该受尽万千宠爱的女孩,她家破人亡,仍旧执着的活在这个孤单的世界上,不但没有丧失希望,更没有被污秽肮脏的世界所玷污。

十年为期,那些他不知道的经历,都让他的心生生的疼痛着。

他的阮阮,值得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墨玦感觉,自己浑身原本平冷到近乎冻结的血液,从看到林熙这一刻开始沸腾起来,他缓慢的步伐渐渐加快,步伐越来越凌乱,眨眼间就来到她的面前。

低着头看着她,目光里几乎要将林熙淹没了的心疼。

碧落皱了皱眉,平静的将林熙交到墨玦的怀里,顺便把刚刚从地上捡起来的飞梭也交给墨玦,顿了顿,立在一旁。

受人之托,他已经救了林熙,还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实在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碧落想着,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眼睛。

都怪那个人——

墨玦轻缓的将林熙揽在自己的怀里,伸出手,轻轻的抹掉她脸颊上已经干涸的污秽和血迹,血迹之下,除了破裂的细小伤口,还有一条一寸多长的血痕。

他的手一顿,心口瞬间蔓延过密密麻麻针扎一般的痛楚,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却让他有了一种窒息般的痛苦。

“疼不疼?”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她伤口的边缘,墨玦原本清冽的嗓音带着几分苦涩的沙哑,淡淡的,满是联系和心疼的味道,目光专注的几乎要将林熙给吸进去。

林熙僵硬的勾起唇角,笑着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一双布满伤口的手按住了墨玦的大手,因为牵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她不经意的蹙了蹙眉,声音嘶哑异常:“好疼啊,皇上,你说怎么办?”

墨玦打量着林熙的身上,在看见她肩膀处插着的短剑的时候,瞳孔剧烈的紧缩着,眼眶微微泛红。

“你想杀了他们,和朕说就好,这些人的命,本就是朕和墨灼留下给你杀的……林熙,你受伤的话,知道朕的心,也会疼吗?你说,你该怎么办。”

“有小白心疼,那你,就将本将军抱回去吧。”林熙胳膊稍一用力,就搂住墨玦的劲腰,墨发散落在他的胸口,有点无赖的蹭着,好像一贴近他微凉的身体,她身上的疼痛就减轻了很多。

她真的好疼啊……

林熙粘着他的双手慢慢环住墨玦的脖子,低声的在他的耳边吹了口气,有些脏兮兮的脸上始终挂着委委屈屈的笑容,眉毛微蹙着,又多了几分恣肆的邪性,让人心甘情愿的沉沦。

“我累了,抱抱我吧。”

墨玦动作缓慢的将她横抱起来,眼中带笑,笑中又泛起一抹心疼到极点的疼痛。

他回过身,深深的看了一眼立在原地仿佛鬼魅的碧落,点了点头,指尖抬起,一瞬间,手中已经多了几枚碧落没有找到的,被积雪掩埋的银色飞梭。

瞬间,他已经抱着林熙,消失在竹林之中。

碧落立在原地,阴柔俊美的脸上绽开一抹死寂的笑容。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北墨皇帝墨玦,还真是个断袖啊?他家将军,没想到放下了莫念,躲开了沧澜,竟然喜欢上了墨玦。

他都不知道该惊讶,还是该佩服王爷神机妙算了。

许久,碧落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那两道身影消失的方向,缓缓握紧了双手,低沉的呢喃道:

“若不是因为启宣来找我,你以为我会救你吗……”

他现在,无比后悔着救了林熙……

若是墨玦看见林熙死了,那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一丝鲜血,从碧落紧握着的指缝滴滴落下,染红了雪地,融化了积雪。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枚正在不停颤抖的银色飞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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