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州。
如果说乌齐是西疆的政治中心,那么夷州就是西疆的经济中心。夷州因盛产鸽血石而闻名,是西疆除去乌齐后的第二大城。
夷州知府是林道夫,别人都是拿钱买官,他这个知府却是朝廷主动送上的。
只因为林家太有钱了,夷州最大的几个鸽血石矿脉基本都属于林家。
历史上也任命过别的知府,奈何无论谁去上任,最后都被林家收买了。朝廷一看这,得了,也别费那劲了,干脆让林家当知府得了。林道夫三十就当上了知府,虽不曾参加科考,也没有什么文才,但管人赚钱却是一把好手。
如今也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十年多了,夷州在他的带领下发展越来越好,每年上缴朝廷的赋税一年比一年多。朝廷很满意,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让夷州知府成为林家世袭的也是可以接受的。
可对于林道夫来说,他虽然做了官,但他的政治立场却不绝对。如今的西疆政治动荡对他来说并无影响,关于最后谁上位谁被弄死的结果他也不在乎,他只在乎谁能让他林家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在他认为,这天下就没有什么事情什么人是钱不能一次收买的!如果有,那就收买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
总之,终会成功!
经济才是硬实力!没有钱,你就是当个皇帝不也就是个土皇帝?!
例如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前皇子。
多少年没露面了,这一年来却是频繁刷存在感。这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最上面的那个位子。
这事儿没毛病,所以林道夫收到了阿卜家传来的消息说前皇子即将抵达夷州,请他妥善接待,安顿,并妥善送往乌齐的时候,林道夫并也没有拒绝。
尽管他早就收到了朝廷下发的密令--凡见到黑眼睛一家五口的就地格杀。
林道夫就想啊,做人跟做生意一样,喊打喊杀的你还想赚钱不了?和气才能生财知道不?
前皇子和现任疆皇如何争夺大权如何彼此弄死你们回乌齐折腾去,反正在我的地盘上就得听我的,不得见血光,容易破财!
林道夫带着两儿子,带着夷州官府的大小官员,亲处出城接到了前皇子萧江灼。
萧江灼面无表情如巍峨峻岭迎风而立,其姿潇洒,其态尊贵。
前来的所有官员莫不心里赞一声,当真是皇子气度与凡人大不同。
林道夫也赞,不过心里却没有多少尊敬。
太年轻,称得上意气风发,却还不够改朝换代。
面无表情有很多种,有天下尽掌的从容,也有不知所措的茫然。
阅历少智商低的人也许会分辨不清,但他,绝对不会看错!
可他不会说破,事情未定局,如果万一最后是这位上了位呢?只要钱还没有最终赚到手,那么在那之前就都得保持和气的友好关系,这才是林家盛久不衰的根本原因。
再说了,从一个比他智商低的人手里挖来对林家更有利更方便的经济利益好像也更容易。
他喜欢傻子。
“殿下,微臣已经在府内为您准备好了接风洗尘宴,您请--”
“林大人辛苦了。”萧江灼微一点头,率先迈步。
林道夫就是一愣,因为萧江灼当真一马当先地走在了前面。
可是这里是城外啊!要用走的回去么?
“殿下,”林道夫几步追上去,“请上车?”不是坐着马车来的吗?
“不必,本殿坐车也累了,走着活动活动也好。”说话间,萧江灼已经又领先了几步在前面。
下车前娘子有交待,身份高的大人物说话都是不笑的,还得压低声音,说这样才有威严,才不会给人可以反驳的错觉。
他做的好吧?
于是被萧江灼的气场给压到的林道夫及其后众人:这是给他们下马威呢吧?是吧是吧?
这么长的路,谁特么的要走回城内!
林道夫转瞬露出了一抹兴趣之笑,早听说这个前皇子武艺非凡,看来这是故意在初次见面就给他们脸看呢!
好啊,走着就走着,他怕什么。
小时候就随着父亲进山堪矿的林道夫,高深的武功没有,但腿脚还是矫健的。
林道夫是跟上萧江灼了,但后面的官员们,包括林道夫的两儿子都惨了。
前皇子走着呢,老大走着呢,他们自然也不能上车或上马,一起走着吧。可是对于常年坐办公室的公务员来说,谁经得起这么长一段路的走啊!
那队伍拉得长的,本是接待皇室人员的隆重队伍,愣是慢慢变成了松散狼狈如逃难灾民般一样的画风。
……
梅夏在马车里看着这一切,表情一言难尽,“夫人,人家是来接我们的,我们这样回礼人家是不是不太好?”
“嗯,是不太好。”萧之夭摸摸下巴,“只有萧江灼一人陪着走是不是显得我们太不近人情了?”
梅夏直觉萧之夭下一句绝没有“好话”,正想赶紧改变意见的时候就听得萧之夭说道。
“念儿,放大猫出去透透气!”
于是车外,逃难的画风又变成了逃命的画风。
看着大猫撒着欢的在外面疯跑,一群官府公务员被吓得抱头鼠窜尖叫不停……梅夏双手在胸前合十做着真诚的忏悔,各位,真不是我的错。
车外的人走着,马车自然也不能赶快了,于是进城这段格外长的时间里倒让梅夏终于问清楚了萧江灼的身份。
萧之夭当然不会提起这位哥还是尧天的最大的爷,她也只是说了萧江灼就是西疆的先皇之子,唯一的前皇子古灼。
但这已经足够让梅夏目瞪口呆头晕目眩半天回不过神来了。
她自己也是能看得出萧之夭一行人非等贤之辈的,所以倒贴钱卖了自己都甘愿。事实证明她的确有眼光,你看路上不就有伊家大小姐费尽心思要弄死她取而代之么?
从小鱼和大乔的日常举止里,她也偶尔能感受到她所看出的不凡跟人家真正的不凡可能还有段不小的距离。看看那些路上不断的暗杀,这要是背景不够大,怎么可能这么源源不断!
这一路,是出于遵守本分也好,是没敢提起来也好,反正梅夏从来没问过,萧之夭也从未说起。
今天身份正式暴露,梅夏就一个感觉,还不如不知道呢!
现在她在萧之夭面前坐着都坐不住,直想给这位跪下。
皇子妃啊!
绝大部分西疆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得到的啊!
车里靠车厢板固定着一个小桌,小桌上摆了一盘硬质点心。本是萧之夭为了给两小包子磨牙而特意做的,但做成后口感却是出其的好,于是就总有一盘放在外面供大家当零食吃。
念儿比两小包子大两岁,这大两岁就有大两岁的优势,胳膊一伸,两手一抓,盘子里的小点心就少了一半。
两小包子一看还没怎么吃就少了一半这怎么行,一人飞快抢了一把塞怀里不说,扭身还扑向了念儿去抢念儿手里的。
念儿有被梅夏教导无论如何也不能对弟弟们出手,于是他就一边躲一边抽空往嘴里快吃。
两小包子急的直蹦,奈何身体有差距,还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抢回来的。
这如果在平时谁也不会管,萧之夭还说了,男孩子就得时刻锻炼腿脚才好。
但今天身份暴露之后,梅夏无法坐视不理了。
现在再看两小包子已经不是单独看两小少爷的眼神了,那可是皇孙!再往远处想一想的话,未来的某一天,这其中的一人没准就是坐上那个最高位置的人!
自己儿子曾在年幼时抢过人家嘴里的点心?
娘的个乖乖!她就是死了都得自掀棺材板爬出来请罪啊!
“念儿!你怎么能抢弟弟,啊不,小少爷的点心!还不快还给他们!”梅夏劈头一把揪过了念儿就抢下了念儿手里的点心。
念儿被抢懵了,愣愣地看着梅夏好像在说,娘今天怎么了?平时也没少抢啊?旁边的点心盒子里不是还有吗?
梅夏现在可没空对儿子解释,她双手捧着点心送到两小包子的面前。
“小少爷,啊不,小殿下,给,您的点心。”
卧槽,她现在怎么还能坐着,她得跪着啊!
梅夏保持双手捧点心的动作不动,腰身起来又很快落下,变坐为跪了。
两小包子一左一右歪着头看了会儿梅夏,小哥俩儿同时一扭头,爬回萧之夭身边了。
送的哪有抢的好吃!没意思!
梅夏脸上的笑尴尬僵住,她这是被两小少爷讨厌了吗?压力好大啊。
萧之夭喷笑出声,而且笑了好半天,久到梅夏都觉得自己现在好傻了。
“夫人!”本能地央求一声,又很快揪紧了心。还能叫夫人吗?应该改口叫皇子妃吧?
萧之夭正色道,“如果你觉得不自在的话,你随时都可以带着念儿离开。念儿虽小,但保你母子安全的能力还是有的。我再给你足够的盘缠,你随便找个落脚点开个小店。以后自己带着念儿过活也好,再嫁他人也好,应该都不是问题。”
梅夏脸色大变,如丧考妣般悲伤,“夫人,您不要我了?”
萧之夭叹口气,“没不要你,但如果因为身份这些外在的因素就影响了以后你我平静的相处的话,我以为分开对你我都好不是吗?”
“我……”梅夏默了。
小鱼挑挑眉,从点心盒里又取出了一碟点心开始了跟两个弟弟抢点心吃的“拳脚运动”。
趁着梅夏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念儿很快也扑进了战斗群。
小鱼不准用内力,三小的不准用精神力异能,这是萧之夭早先就规定好的。是以四个孩子虽然滚作了一团,但基本不会受什么伤。
都是男孩子,平时那必须是谁也不服谁的。但当他们凑成一堆的时候,团队合作共谋大业的默契似乎天生就有。
如果是三小的,那两小包子就联合起来攻击一个大的;如果是四个都在,那就三小的联合起来攻击一个最大的。反正谁大谁就是黑方!
于是很快小鱼就被撂倒了,脑袋上挂着一个,肚子上坐着一个,还有一个把他的两手臂死死地坐在了屁屁底下。
三小的相视一笑,一人伸长一只手从碟子里抓到了一把小点心。然后下一刻小鱼腰身一挺,把三小的一起掀翻了。
又是一轮混战。
看的萧之夭嘎嘎乐,间或从角落捡两颗滚落的小点心吃。
梅夏忽然也笑了,也对,她到底在矫情什么!甭管主子是什么身份,反正她一颗忠心不就好了嘛。
地位找准了,这新的担忧又来了。
“夫人,这可是官府,是朝廷的人。人家本就无时不刻不在想着怎么弄死我们,结果我们还光明正大地露出了头给人做活靶子,这是不是太危险了?这什么接风洗尘宴不是像上次那样是鸿门宴吧?他们要下毒毒死我们怎么办?他们一定埋伏了千军万马!天啊夫人,你快让殿下回来吧!”
“梅夏,你说有没有一种可以让人瞬间变哑巴的异能?”
“夫人!现在可顾不得去想什么异能的事,当务之急是……啊夫人,您又欺负我!”说到一半才反应过味来的梅夏委屈的不行。
萧之夭安慰地递过去又捡到的一块小点心,“现任疆皇推翻先皇用的理由是什么?是因为先皇生下了黑眼睛的前皇子是为不详。但现在他还能用这个理由吗?蓝眼睛的国师囚禁国之珍宝异能者以侵吞他们的精神力,这种丑闻爆发之后,蓝眼睛的声望一落千丈,与此同时兴起的是黑眼睛也有觉醒的异能者。疆皇现在可不敢明着对黑眼睛的前皇子下死手了,否则就是把现在西疆动荡的势力推给了前皇子为助手!”
萧之夭的如此解释也没让梅夏松口气,“夫人,可是不都说政权里的勾心斗角比江湖仇杀更可怕吗?都说杀人不见血呢!殿下又……”
啊呸,差点就说出了傻字。
梅夏及时改口,“殿下不是脑了闪着了还没闪回来吗?他如何对付得了那群官场老狐狸!”
萧之夭想了想,好吧,好像是不太好对付。
“梅夏,我们要对咱家这位爷有信心!也许他会有办法呢?也许他被这么一刺激就突然脑子闪好了呢?”
梅夏眨巴着眼认真反问,“夫人,您觉得您有信心么?您觉得殿下会有办法吗?您觉得他会突然脑子闪好吗?”
萧之夭:……
梅夏你这么回答很容易招揍知道不?!
……
可算来到了林道夫的私人府邸。
高门大院,气派豪华。不说别的,单说别的富户顶多在大门口立两石狮子再立两门卫就算气派到头了。但人家林道夫不走寻常路!人家石狮子就左右各立了两,门卫也是一边两,而且每人配备一条大狼狗。
只要有人靠近,甭管认不认识,先狂吠一通立立威再说。
在过去的日子里,这四条大狼狗可是没少在夷州百姓面前出风头。曾经有闹事的闹到了林家大门口,都没闹到林道夫出来看怎么回事,就丧命在大狼狗的嘴下了。
夷州百姓们背地里都传,林家可比官衙监牢还难进入!
然而今天历史就要改写了!
大猫到了!
独属于母老虎的兽腥气味一到,四条大狼狗就吓得哀吠不止,莫不使劲往后缩,恨不得马上退回门里的狗窝去。这时候其实大猫还没到,但狗鼻子灵啊,先闻到了。
牵狗的门卫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们今天领到的任务是热烈欢迎前皇子。看看这日头,眼瞅着人就要到了,结果狗没在门口壮声势,这要是让老爷看到了他们轻则丢饭碗重则丢条命。
牵狗的门卫就使劲拉着绳子不让狼狗缩,四人四狗正这么较着劲儿呢,萧江灼和大猫散着步似的就到了。
四只狼狗这回也不哀吠了,也不缩了,尾巴乖乖夹在两后腿中间,屁屁一沉,吓尿了。
牵狗的门卫抬头看到了老虎,个个眼睛一翻白,吓晕了。
林道夫的脸色难看极了,他本来是想着靠四只大狼狗壮壮声势的,结果现在可倒好,声势没壮成,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勉强压住火命人尽快收拾,这才亲自请了萧江灼进门入席。
女眷自有女眷接待,老虎也可算被召回了,诺大的主饭厅内,客人只剩下了萧江灼一人。余下的二十多人全是林道夫叫来陪客的,或者说,灌酒的。
笑脸相迎热情接待不代表着心里就完完全全接纳了。
萧江灼溜了人家这么远一道,还拿老虎吓唬得人家一路捧着心就没放回原地过,这口气谁能咽得下。
官场上整治人的方法多了去了,不动刀不动枪,爷只灌酒就有一百种方法灌劈了你好么?
林道夫不经意间扫了全场一圈,大家心里各自有数,同时举杯站了起来。
“殿下远道而来辛苦了,吾等先干为敬!”
一群人仰脖干了,还把酒杯倒过来给萧江灼看了看。
萧江灼看看人家,又看看自己面前的,犹豫了一下也抬手干了。
干了就好。
众人坐下,林道夫没坐,“殿下好酒量,微臣佩服。”
这一佩服又满上了两杯,这次林道夫在近距离下非常确定眼前这位爷的眼神绝对不属于睿智那款的。
“殿下?”不喝么?林道夫的眼神示意很充分。
萧江灼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又看看酒,一抬手又干了。
林道夫一只手背在身后打了个手势:同僚们,这个可灌!灌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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