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联军的主力仍驻扎在废弃城镇库柯什的无数营帐中,天空时不时飞过传信的军用鸮。因为没有攻击命令,金苟人也不会折返,士兵们的态度多少有些懒散。
一些惯用的娱乐方式被禁止,又有教会和学院的大人物时常路过,士兵们对传统军营游戏的兴趣在逐渐恢复。
他们在校场开始练习用盾牌顶角和摔跤的技巧,或是用练习用的木制武器操练,浑身热气的在冰天雪地里摔打彼此。
不让赌博和喝酒之后,这些运动都变得有趣起来。他们的顶头上司——南境联军的元帅朵留金·图乌合也乐于看见战士们重拾尚武风气,还定期开启竞技大会筛选其中的佼佼者予以犒赏。
一切都在回归正途,直到朵留金接到了数份不同地方传回的有关金苟军队屠村现象报告。
“军士能从那些斥候嘴里得到的只有这些了。”
“一切都早有预谋么....”他放下文件自言自语道,随后对传令兵吩咐:“你可以回去休息了,让希罗达接替你的工作。”
传令兵敬了个军礼就出去了。营帐中只剩下朵留金和他的亲卫欧姆林。法师顾问萨缪尔三人。
“完美。”面对垂下挡住光照的帘幕,朵留金轻声说,他将那几份文件拿起来往地上甩,脸上的平淡在下一刻化作狰狞,语调粗哑却尖锐,刺耳到正常人无法忍受的程度:“真是他妈的好极了!”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脊背低伏下来,一条手臂因痉挛做出向上托举的动作,那风箱拉动般沉重的喘息声不像是从他身体里发出的,更像是整片空间的共鸣。
欧姆林和萨缪尔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站起来。欧姆林去门口守卫,萨缪尔则低声念出咒语激活营帐周围布置的隔音符文。
异种血脉固然能带来力量,但还有精神不稳定的负面赠品,骑士们追求在最短时间内发掘更多的潜力增强实力,这样反而让异种血脉更容易失控,让血脉宿主陷入间歇性的极端情绪化,欲望也炽烈不能自制。即使在平时,心理也会受到血脉潜移默化的影响。
不过因为每一次失控都会让血脉骑士实力发生增长,因此这不被认为是一种血脉病。
王国会把新晋升的大骑士派去环境恶劣空寂的地方坐镇,同时密切联系教会的神职者为他们开导精神,传授信仰和种种苦修的方式,这都是为了防止大骑士失控做出的管理措施。
朵留金弓着背不断颤抖,眼中的理智只有少许残余。白色的常服下躯体膨胀,袖子下有钢丝般坚硬锋利的黑红色翎羽顶出,将布料撕碎成条缕。手掌上的皮肤皱褶被增生的血肉撑得饱满,但却镀上一层黑色,仿佛禽类的利爪。
萨缪尔熟练地将矮桌旁的熏香炉捧起点燃,炉中香料一经燃起,就有大量浑浊的白色烟气喷涌,几乎淹没营帐中每一片空间,兽化的朵留金无法抑制地吸入这些烟气,身体的异变在逐渐稳定,
“呃啊——”他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已经畸形的手掌按在铁桦木的桌面上,那坚硬程度还要胜过钢铁的木质材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与朵留金手掌接触的边缘处的部分在焦黑卷曲,平整的桌面因此弯折。
看到这一幕,萨缪尔庆幸道:“幸好元帅大人在五年前就开始有意识削弱自己的力量,否则只有我一个人还控制不了他。”
自我削弱是大部分血脉骑士在老年必须经历的事,不仅是为了防止血脉失控,也有保护他们脆弱关节的目的在内。人体的很多软组织不具备再生功能或再生功能微弱,一旦出现磨损就要影响终生。
当血脉骑士步入老年,人类的部分就开始拖异种血脉的后腿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血脉法师倒是能以精神力统摄血脉,在低强度锻炼下也能提升实力,但那会让他们的骑士职业等级提升速度慢到一个可怜的地步,所以战斗法师接受的培训和骑士也没什么两样。
“我好点了。”虽然身体还没有收回常态,但朵留金已经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血脉骑士通常会选择在六十岁开始逐步减少锻炼的强度,减轻自己的体重降低战斗能力。朵留金在五十岁出头时就开始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的头脑更清醒,以肩负起为国王的军队分析战略和制定战术的重任。
“谢天谢地,您吓坏我了。”萨缪尔解开符文,但没有让亲卫欧姆林进来,而是让他继续在外面看守,不让别人进来。
血脉骑士失控的样子实在丑陋,大骑士更是如此。即使教会对民众宣传这是圣人对圣体的解放,但那畸形的躯体并不能因此就让人感到纯净和美,失控的骑士也会为暴露自己这样的身躯而感到羞耻。
“刚刚是看到了什么让您这样愤怒?”萨缪尔向熏香炉里又滴了两滴特制的药剂,烟雾也因此变成淡蓝色,他希望朵留金的身体能快点复原。
“麦卡和欧流斯这两座村庄也被亚伯劳的军队屠杀一空。”朵留金沉重道。
亚伯劳是金苟的元帅,在战争的第六年被任命,几乎捉住温斯克尔九世、造成迪索恩万名兵员减员的大雪崩战役是他的成名战。
“真是够残忍的。”萨缪尔说,他坐下然后停顿不说,等着朵留金继续解释,他相信理由不会这么简单。
朵留金却没有继续,反而问他:“你从克丽丝女士那里学到什么了吗?”
提到这点,萨缪尔就有些尴尬,他作为学院出身的法师,看到赫默·克丽丝这样在他仍在学院学习时就出名的同阵营风云人物当然就想上前讨教一番,只是结果不太理想。
“收获不多。”他含糊道:“克丽丝阁下身上有太多不可复制的奇迹,是我这样的纯血人类无法实现的。当然也有能够教授给我的内容,但她希望我能以帮忙劳作的方式来支付学费,而我暂时没空做。”
萨缪尔说完,看朵留金没有说什么,又问:“我以为死几个平民在在战争中不算少见,不值得奇怪,难道金苟人这么做还有别的含义在其中吗?”
“如果维勒和你一样好学就好了。”朵留金瘫在椅子上对自己的属臣感叹道,他现在感觉自己的臂膀和脊背都有着无穷的力量,只是腹部的肌肉在隐隐作痛,无法支持上面的部位发力。这让他感到烦躁,以他过去的经验,此刻非得看到敌人在自己手底下挣扎求生而不能如愿的样子才能快活起来。
“维勒少爷结婚后就会将心思放到事业上的。”萨缪尔安慰道。
“可你看他想娶谁?!”朵留金全然没有好脸色。
萨缪尔不敢就这个话题继续。
朵留金叹了一口气,他身上的黑红色羽毛终于不再顽固的立着了,而是缓缓倒下,贴服在他的皮肤。随着肌肉的自然放松,脊背也得以挺直。“我们还是聊聊眼下的事吧。我认为基本可以确认这一次让粮食减产的诅咒是金苟带来的。”
就因为死了几个人?萨缪尔没有听说过类似的诅咒或是用人命为代价释放的类似咒术,他肯定自己在这方面是专业人士,但他不会这么直白的质疑自己的上司,只是默默地听着。
“不是为了取乐,也不是泄愤,他们是规律的将杀死村民当做一项工作完成。如果只是为了制造怨灵拖延我们追击的脚步,他们大可不必将偏离主路的村落也清空,因为我们肯定不会经过那些地方。而且这些比较靠内的区域也是他们的临时补给点,你们法师可能不清楚,但我们这些将军的正常做法是将士兵寄养在村民们的家里,让村民负责士兵的吃住,每户负责几个士兵都有说法。他们养活我们的士兵,我们则在其他方面予以优待。”
“在这种情况下,屠杀是可耻且充满隐患的做法。士兵,还有敌方的平民们,他们都是不知道国家概念的存在。或许有着同样的爱好,或许还是同一位神只的信徒......总之,他们相处的久了就容易同情彼此。并且这种事情并不少见。杀死手下士兵的新朋友会激起他们非常严重的抵触,你应该能理解这一点。而且.....”
朵留金伸出手想要在桌上翻找什么,但只是轻轻一用力就将所有东西都扫了下来,烛台也是如此,还好蜡烛是熄灭的,不至于点着什么,或是把蜡油糊在某份文件上。
发现这么做的吃力后,朵留金收回手,靠在椅背上吐出一个单词:“地图。”
萨缪尔立刻在地上将地图捡了出来重新放在桌上并摊开。
“哈努基、塔伽罗戈、缅斯卡、博加.....麦卡、欧流斯。”元帅报出这些被清空的村庄名称:“你在地图找到它们的位置,看看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萨缪尔很快在地图上找到了它们,惊讶道:“这是一条线。”
虽然并不平整,但确实是一条近似直线的线,并且这条线横着切在了迪索恩南境从下往上数约五分之一的高度。
“他们将投放诅咒的范围尽可能的扩大,他们相信诅咒会自动扩散开!”
“而且其中部分地方附近的山谷形态特殊,会产生回流风,风向是对着迪索恩境内,所以诅咒很可能还是随风传播的”
“等等,随风传播?”萨缪尔突然惊慌起来:“随风传播就不可能是诅咒!”
“怎么了?”这回轮到朵留金迷茫了,他对于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一窍不通,只是知道个名词就拿来用的程度。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的研究方向出错了!这不该是诅咒,而是瘟疫!天呐,竟然有在植物身上传染的瘟疫!”
“我们也料到了这一点。”洪亮的苍老男声在营帐外响起,“克丽丝女士催促我们向你借用军用鸮往回传递这个消息,然而你的亲卫不让我们进来。”
朵留金听出那是马斯连尼主祭的声音,外面还有欧姆林的声音,不过被完全盖在太阳主祭之下。
“不愧是大法师,在没有情报支援的情况下也能察觉到这点。”萨缪尔瞬间感到心安,对赫默·克丽丝由衷地敬佩,他知道主祭们在神术失效后就陷入了迷茫,之后所有的试验基本都是大德鲁伊设计和主导的。
“看来陛下没有信错人。”朵留金也低声感叹一句,随后对外面的马斯连尼喊道:“马斯连尼主祭,我马上指示训鹰人为你们服务,请你们耐心等待。”
“萨缪尔,你帮我写一份单次使用的指示文件,我的手现在用不了。”元帅向自己的属臣展示双手,袖子被撕碎,布满翎毛的粗壮手臂仍在颤抖个不停,但这样简单的运动所蕴含的力量还要超过普通人的全力而为,根本没法握笔。
“是,元帅。”
“指示文件让欧姆林带去给罗多姆,你去军士长那里看看,如果他们抓到的斥候没有别的用途就带到这里来,我还有点不舒服。”
“其实我还是建议您通过用药解决。”
“你不懂,我这会儿必须满足这可耻的欲望,不然接下来的几天心里都舒坦不起来。”
“好吧。”萨缪尔耸了耸肩:“愿他的神主保佑他升向天国的灵魂。”
朵留金难得的低笑出声,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属臣可是不信教的,这只是玩笑。他倒是信,却不算虔诚,这大概也是他欲望炽烈难以自制、血脉失控的次数比其他大骑士更多的缘故。
“是的,愿他的神主保佑他升向天国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