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孙看着德尔塔的脸,经过这会儿有条理的沟通,他已经足够清醒,在墙上油灯的帮助下能将精灵混血的面孔与圣者传递过来的名字对应上:“你就是德尔塔·范特西!圣者奎斯加要找的人。”
“我是。”德尔塔自觉长得还算有特色,没法骗过这些知道自己长相的异教徒。
乌孙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似悲似喜,但没有追究对方杀死己方两名中坚战力的仇怨:“科罗威通知了我们你的行踪,随后利亚诺就传出讯息说会抓住你送过来。海象就急着过去和他汇合。而我们没来得及说服你的同伴加入我们。如果你今天没有到我们的集会场所,他的下场就是和我们买来的死婴一样作为消耗品被献祭掉。”
“不过你或许可以自己过去试试,或许我的同伴愿意再等待一段时间也说不准,不过随着执政官的努力,人数的减少还是会刺激到我们的教友的。那个法师不会一直好运下去。”
哈斯塔比德尔塔更快来气:“‘人已经死了,但没有完全死。’这种回答确定不是来耍我们的?简直触犯到人类进化下限了!而且他难道想把瓦连斯京死了的责任怪我们头上不成?”
“淡定,不排除他是想通过欺骗来打击我们的精神。”德尔塔依旧不慌不忙,现实中对乌孙说:“不用想着激怒我,我其实不认识他,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献上一臂之力。”他用手杖点了点自己的断手,示意自己即使在咬文嚼字方面也毫无虚言。
有的人天生就喜欢作恶,而德尔塔只不过和他们相反而已。他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圣人,只是做好事会让他感到愉悦,而他恰好又是一个不太节制的人,比较喜欢放纵自己的欲望,那么付出代价当然也是常有的事......
乌孙没有听过“人道主义”这个词,但显然和“正义”是同样类型的意思:“你不用对我说这些,该提出你的下一个问题了。”
“好。”德尔塔直截了当道。
德尔塔这样坦然的态度反而让乌孙有些怀疑自己猜测错了,不过当他想到德尔塔断了一只手,而一般的交情绝无可能促使做出这样的牺牲,于是又不禁在心底笑话精灵混血的装腔作势。
“利亚诺手上有一把祭器镰刀,那东西看起来像是大气之主信徒进行供奉封圣的,你们是从哪里弄到它的?”
“这个问题就超出我能回答的范畴了。”乌孙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德尔塔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发怒,而是任由空气沉寂了一会儿才突然发问:“是科罗威给你们的?”
乌孙没有回答,但他吃惊、疑惑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沃洛夫牧师已经死了。”德尔塔告诉他。“所以关于他的问题你最好给我答案,他不会再在意活人之间的恩怨了。”
“啊?”这下乌孙脸上只有纯粹的疑惑了,他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脚面,“所以他的真名叫沃洛夫。”
德尔塔皱起眉头:“你们居然不知道自己盟友的真正身份?”
“我们不是疯子,从来不是。”乌孙说:“沃洛夫是主动联系上我们的,作为抗拒教义发展的异端,他的处境和我们一样。尽管很令人吃惊,但我们还是接纳了他。他也没有辜负我们的信任,为我们的行动提供了很多便利。他从不露面,只用一只鸟儿代替自己传递消息。而为了保持长久的合作关系,我们从来不会试图去追查他的真实身份。”
“即使他不受控制,随时可能出卖你们?”
乌孙哼了一声,不再回答。德尔塔心底就当作是自己的揣测对了。
他可不信这些邪教徒会和一个没有把柄在手同时身份未名的外来者协同合作。这意味着后者随时可以背叛跑路,而前者没有一点办法去反制。
乌农的信徒中至少有一个人愿意为沃洛夫做保人。
“你们知道他豢养了一只凶暴化的穿林鸮吗?”德尔塔没有从执政官和代理主教那里听到这只禽兽存在的消息,就好像它真的只是和他所报告的那样是个意外。
“我不知道。”
德尔塔抓住了破绽:“那谁知道?”
“比如,避风港。”
避风港是史黛拉·波尔的地盘,本就是没有根底的外乡人,怎么也不可能再去找老同学麻烦,精灵混血自认也没这个能力,卷入波尔家族和教会之间的纠葛可比乌农信徒给他的麻烦严重得多。他无奈地撇了撇嘴:“先放过这件事吧,那张卷轴是怎么回事?”
“哪个卷轴?”
“就是你们从凡尔纳庄园带走又带回来的那张卷轴。”德尔塔很有耐心,他现在反而不缺时间了。“上面用深渊语写了一些东西。”
他之前本想把自己记下的咒文写给穆迪埃助教看,但随即想起这张卷轴也是薇拉想要的,上面没准写了什么姬芙拉蒂丝副院长感兴趣的东西,或者说干脆是封信,姬芙拉蒂丝用深渊语和笔友交流的记录之类的——看了没准要被灭口的那种,他想了想,索性还是隐瞒了下来,决定只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啊——那上面记载了一个神术,我们费尽心思把它带回来,但凡尔纳家族让我们失望了。反倒是被薇拉,那个法师代理人拿走了它。”
“法师代理人?”
“那些不喜欢亲自出面的法师会请人给自己做事,薇拉就是这样的人。”乌孙没有就薇拉的身份继续说下去,转而露出一个笑容:“那个神术的力量非常强大,如果你能学会,接上你的断臂也是轻而易举。”
“神术也能学习?”德尔塔心中不可自拔地生出了更为广博的贪求。正神的教会向来对获得神术的过程遮遮掩掩或故弄玄虚,即使是异端也绝不轻易外泄。或许异教的神能为他揭开这片幕布。
他的欲望完全基于对知识的渴求,治愈手臂这种本来就能完成的事连顺带的目标都算不上。
神术和法术完全不同,法术是操纵自然的力量,化石为泥、烧冰成沸,其本质是转移。而神术只能作用于肉身,治愈伤口和增强感官至不可思议的地步,原理却至今是迷。
“当然,只要你有一颗虔诚的心,即使不愿意向神奉献出身心亦可释放神术。”乌孙理所当然道,似乎这样的品质每个人都生来拥有,不值一提。
“我即使有,也并非是因你们的女神而生。”
一种主义、一种信念当然也是能令人虔诚地去奉行的,但难过的是,德尔塔已经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继续坚持下去了。
“有就足够了。诸国共同供奉的九位神只各司神职。而只要凡人的信念与那些神职契合,是否信仰神只都不再重要,他们自然就能获得神术力量。”
乌孙在干裂只铺了一层稻草的地面上跪行过来,脚镣拖着锁链叮当作响。他的双手抓住栅格,脸贴过来,逐渐狂热的气氛,反而将德尔塔逼远了些:“好斗的人随着不断胜利越发勇猛,敬畏天灾之人对于灾难的到来莫名会有预感,寻求不平凡生活的人在梦中发现第二人生......这并非是神只的恩赐,而是自然发展的道理。”
他的声音压低到不会被士兵听到的程度,眼里的火焰却已经快要炽热爆裂:“你明白吗?重要的是神职,而非那些神只本身!”
不需要信仰人格化的神只,只要忠于神职就能获得能力,乌孙就不相信这个法师不会因此神智动摇,他当初入教得知真相时丧失理智长达数周后才得以恢复。
“那为什么没有一名施法者可以兼职牧师?”德尔塔冷静地问。
就算乌孙说的都是事实,这事实也不足以冲击到他的大神经,他可是异界来客!
“这正是伪神的阴谋了,祂们窃取了古神的权柄并以此截取了本该属于人类的力量,而真正是所有人类之主、有权赐福世人的,唯有最后的古神——我主乌农!”
“所以我能够学习乌农传授的神术?”
“是的。在母亲眼里,我们都是平等的。”在说出这句话后,乌孙的气息平复下来,德尔塔看出他并没有真正平静,而是陷入了某种自我满足的狂热中。
“但你是凡人,我们也是。想要学习神术,你依旧需要付出代价。”
【那么,代价是什么。】哈斯塔模仿出浑厚的兽人声音。
“它是深渊语写就的,我为什么非要和你做交易,而不能直接找我的同伴翻译呢?”
“你可以试试。”乌孙自信地冷笑:“深渊语的品种无穷无尽,而我们所使用的恶魔文字古老、神秘的程度远胜于你们施法者所掌握的。圣者速该地还为它添加了一个契约封印。任何冒犯者都将被恶魔大君抓到深渊无止境地折磨。”
“你知道我不会救你出去的。”德尔塔说,他有自己的底限。
乌孙转而怜悯地摇头:“自由是我们最不需要的东西,我们要的是更核心的事物——能够帮助母亲恢复的任何举措。”
“你到底想要什么?”
“把我主的塑像送到察那津,我知道你办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