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纳什的这张扶手椅对于德尔塔来说过于宽大了,他只是坐在正中,两边的扶手就给他一种桎梏感,非得让身体靠着一边才好受。
没有人赶德尔塔下来,因为执政官的椅子也只是一张普通的椅子,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
只是分析了一点乌孙的记忆,德尔塔就感到头晕目眩。他能吸收的灵性是纯化过的,不会污染他自己的灵体,也就代表他无法直接体验到乌孙在记忆场景中的情绪变化,只能通过逻辑来推断乌孙的想法和与周边人物的关系。
在正式开始摄取乌孙的记忆前,即使有哈斯塔的陪伴,德尔塔还是感到不安,他叮嘱自己的向导:“一会儿我要是昏倒了,你必须想办法唤醒我,即使你的方式会对我造成伤害。”
这名士兵感到困惑,不过他没有拒绝这个要求的权力。
“你也是。”德尔塔对哈斯塔说:“如果有必要,立刻重启。”
哈斯塔为他此刻的态度而感到惊慌:“你要探索的事物到底有多危险,一定要在这里做吗?”
德尔塔取下断手上的匕首和马头手杖并列盛在桌上,然后为自己整理衣领:“我有自信全身而退,但预防彻底失败的准备必须要先做好。”他安慰道:“你知道的,我一向这样。”
这些乌农的信徒在生前受到神术保护,但如果被他、被梦魇杀死,灵体就将归于他了。就像之前的海象、利亚诺一样,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挖掘他们的记忆就让海象身上的诅咒爆发,以两个灵体为祭品召唤了大法师奎斯加·佩达夫的分灵体。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这种行为会不会触犯到那位邪神,或者建立什么特殊的联系。
奎斯加的分灵体是特殊的,他本人还活着,并且似乎还不是信徒,德尔塔不能将他草率的和普通信徒混为一谈。
在市政厅探究一位信徒的灵体不是鲁莽之举,甚至是经过他深思熟虑并且认为非常方便的环境选择。
在灵视状态下,市政厅就是被无数异样的灵、情绪灵性包裹的特殊地域。
绞架台和刑枷就立在市政厅门口,它们都是富集了负面灵性的器物,并且同时沾染了活人和死人的气息,德尔塔可以运用在奎斯加·佩达夫分灵体中携带的知识偏移一些定位仪式较为简单的诅咒,使目标成为它们。
其实他也知道这可能不管什么用。往坏处想,他的前导师可是知道梦魇真身的位置的,如果乌农神有意降罪,他根本没法逃避。而他之前正让奎斯加损失了一个得力手下和分灵体,奎斯加没有理由不报复回来,除非奎斯加还留有良知,或者认为德尔塔还有用处,可以免于死罪。
不过德尔塔已经不对奎斯加抱有期望了,他赌的是乌农没法直接对自己动手,就算邪神将要倾斜祂的怒火,他也一定要抢先获得点优势,把现实中想做的事给做完。
不过怕还是要怕的。
“安提昆斯,我祈求您的伟力击退神敌。我已站在您的国度,我受到自然的庇护......”德尔塔半是虔诚半是自我催眠地祈祷着。
安提昆斯是人类神话中最强大的泰坦神,也是精灵神话中的主神之一。他之前从赫默·克丽丝那里了解过德鲁伊教,精灵神系体制与他的故乡中原先古时代的祖先神崇拜如出一辙。精灵混血也好赖和安提昆斯有些血缘关系,他就不信乌孙和乌农的关系比得上自己和自己祖先的关系。
“和邪兽梦魇已经融合的很彻底了,你这状态妥妥的不肖子孙啊。”哈斯塔担忧道:“万一安提昆斯陛下先一步要清理门户怎么办?”
“你闭嘴!”德尔塔假装自己听不见,坚持将一整段德鲁伊教祷文诵念完,然后将意识完剥离了躯体。
哈斯塔楞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还能动,便不浪费时间地拿起一份证词开始阅读。看得旁边的向导一阵迷惑,不明白这个法师为什么说自己会昏倒,明明他只是在翻阅证词而已。
【难道他有什么疾病?】士兵想了想,决定放弃思考这件事,他只想快点招待完这个法师好赶回去喝口热汤。
哈斯塔从最开始的证词查起,并打算在德尔塔回来前就理清这些事件顺序。尽管这是个艰巨的任务,但理清乱麻也会给人非同一般的成就感。
“一共是四批。”他嘀咕着。
海肯在近一百年间迎接了四批乌农的信徒。
第一批因为教会人员科罗威主动联系而全体撤离,第二批则花了大概十年才慢慢渗透进海肯,就是为了防止暴露身份。
第二批人的任务未知,他们自己也不一定知道,平时隐瞒信仰在海肯继续生活,偶尔监视凡尔纳家族,等待圣者在某一天传唤他们。
乌孙、利亚诺都属于第二批,但他们为什么会和第四批的任务有联系就不清楚了。哈斯塔在阅读时讶异地发现,第三批人并没有进入城中长期居住,但他们的任务似乎最为核心,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名字和长相也一无所知。
而第四批成员就是新圣者奎斯加·佩达夫派来寻找旧徒德尔塔的。但要这么说似乎也不准确,因为.......
【......他就不在这儿了!大概在十年前,陶兰德长老在海肯寻找一个名为德尔塔的人,但他没有找到,只好离开了海肯,我们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德尔塔是谁?】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请把烙铁拔出来!】
【我知道你还有些没说,这个德尔塔到底是谁?】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陶兰德长老只告诉我们他很年轻,而且体内流着异种的血。】
【..................】
“巧合吗?”哈斯塔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十年前就有人来海肯找一个“德尔塔”,这个“德尔塔”并非纯种人类,还很年轻,名字和德尔塔·范特西还一样。如果不是万中无一的巧合,只能说德尔塔·范特西早在学徒时期就被一位擅长预言的大能标记了。
时间幅度跨越十年,预言出德尔塔来到海肯的状态,就算预言不那么精确也足够吓人。
哈斯塔只能祈祷德尔塔从乌孙能够得到有用的信息,因为其他接受刑讯的邪教徒似乎都不清楚第四批人是来干什么的,也对于德尔塔·范特西这个名字一无所知。
一种温热感突然从下眼睑涌出划过脸颊,哈斯塔因为缺乏经验,没有下意识去捂的反应,所以眼睁睁地看着一点殷红在浅色的抄纸上晕开,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感觉身体累积的热量统统涌上了头部。
随后是耳道,热流再次出现,鲜血顺着脸侧滑向脖子。这些鲜血没有止住的意思,汹涌着奔出体外。
哈斯塔试图去堵,但根本堵不住,只是徒劳地将血抹地满脸都是。精神力和灵法术好像从来不曾出现在这具身体上一样,精灵混血掌握的一切超凡能力都失效了,只有灵视依旧存在,但哈斯塔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现,只有一些沉默且面容模糊的灵体偶尔穿墙而过。
【德尔塔那边失败了吗?】哈斯塔感到些微的恐惧,但更重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和预感。
不管他在不在,德尔塔都应该在的——在这具身体里,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德尔塔不在了,那么就破坏了某种和谐。哈斯塔也将迎来终结。
“您是怎么了?”翰纳什派给精灵混血的向导才注意到这边,他急得大声呼喊,引得莱帕特军士也拉开拷问室的门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哈斯塔感觉自己好像在水下,而向导的声音则是从岸上传来。他抬头去看向导,但怎么也看不起那张脸。他的双眼无比肿胀,红色自眼睑下奔涌,向外流淌的同时还覆盖住了绿色的巩膜及瞳孔,眼前只能看到一片暗红。
“去拿些食物来。”哈斯塔说,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大,但想必比平常大得多:“快去!”
半神器【时光飞逝】里还有些灵能储备,他知道怎么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启动它。
向导飞一样的跑了,莱帕特军士则没有离开,他犹豫地靠近哈斯塔,想通过观察了解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
“你感觉怎样?”
“我感觉我快死了。”哈斯塔说:“如果你能提供一些涂有鱼胶的绷带就再好不过了。”
莱帕特军士立刻回到拷问室翻找,翰纳什大人的客人浑身是血的死在拷问室门口很容易激起学院法师们的怒火。作为许多战争的亲历者,他也是见识过那些施法者的脾气的。
这两件东西拷问室就有,鱼胶还算是传统的拷问道具之一,可以将裂开的伤口强行黏合,为受刑者止血。但这并不是好事,因为施刑者的目的也只是让他不死而已。扯下鱼胶又是一种新的刑法,它的粘性太强,结干后靠蛮力取下会带走受刑者的一层皮。不过哈斯塔显然顾不上这么多了。
拿到需要的东西后,哈斯塔迅速在头上缠了十几圈,他只有一只手,因此缠得歪歪扭扭,但也勉强将出血口粘住。
在反复按压确认绷带牢固后,这具身体内与外的压力终于达成了平衡,不再向外流血。
向导也带着食物回来了,只是一碗简单的冷土豆泥,哈斯塔如同第一次进食那样狼吞虎咽,他没有用餐具,几乎是将土豆泥吸下去的。进食后,他的脸色也在迅速好转,不过血都没擦拭干净,别人也看不出来。
桌上那把代理主教唐克雷赠送的奇物手杖发出了像是一把木签折断的声音,将除了哈斯塔以外的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然后他们就看到那马头手杖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在桌上扭曲挣扎,但无济于事地被看不见的手拆碎成无数散落的黑色木质纤维。
【借物替身法!】
哈斯塔惊喜地挺直了脊背,他感到德尔塔回来了,身体的“不和谐”被抹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向导惊慌道,他记得自己只是走神了半分钟,回头就看到哈斯塔满脸是血。现在还发生了这样超自然的事,就算明知道法师身边容易出现不寻常的事,这些具有危险要素的情景连续发生还是让他难以接受。
哈斯塔沉默了一会儿,沉重道:“男人每个月都有不寻常的几天。”
莱帕特军士:“.........”
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