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巧轻轻巧巧地说出这句话,但周围却响起了一圈倒吸冷气的声音。
赌盅尚未拿起,她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选项,这不亚于在决斗之前,自己抛下了可斩切金玉的宝剑。
而同时,周围人想起了这个赌注的第二层含义。
现在千巧手中的筹码一共是一百三十三枚,放在任何地方都算得上一笔惊人的巨款,但是若以这一百三十三枚筹码作为起始,押注无双豹子,那么假如成功的话,再翻上一百八十倍的话,恐怕足够买下整个如意赌坊。
所有的赌场都在竭力避免这种恐怖的变数,然而今天,这种可怕的未来就真的清晰摆在他们的面前。
不要说无双豹子那极低的概率,凭借方才少女展示出的惊人运道,连赢十八场的可能性不知道比无双豹子低到哪里去了。
况且——刚刚不是已经摇出了一个无双豹子了吗?
即使说再出一个,也不是太令人惊奇的事情。
哪怕说,这个少女丝毫不在意被赌场捣鬼的可能,在掷骰之前便说出了自己的投注。
仿佛一位绝世的剑客,在接连击败一个个看似无法战胜的敌人之后,没有调息,没有疗伤,带着满身的伤口直接望向那个从未战胜过的大师,坦然要求赐教。
在这之前,他更丢下了手中的宝剑。
骰子厅里的半数赌桌已经被并入这场越来越恐怖的赌局,但是所有的赌桌上,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下注。
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搀和的场合了,只要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明白。
同样,祝执事也不敢抓起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红木赌盅,因为这背后所要承担的代价已然超乎了他的底限。
他还没有权力——将整个赌场的命运压在自己的这一掷上。
然而,那个许久没有开口的人终于开口了。
原本昏昏沉沉的青年佣兵,微微笑着扶了扶自己身上的少女,望着红衣的执事,带着些许看不透的神采,淡淡道:“你无法决定,那就让能够决定的人出来吧。”
在看到对方眼神的那一刹那,祝执事便明白了——究竟是谁,是这场豪赌中真正的操纵者。
千巧乖巧地坐在他的怀中,在这一连串的奇迹中,她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身下的男子,哪怕说这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危险,对方也不知道会不会帮她摆脱这次风波的后患。
不过对她个人来说,她已经满足了。
她已经在这场不过半个时辰的舞台上倾尽全力,做到了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好结果。
不曾屈服,不曾得意,不曾恐惧,不曾贪婪。
她的一生已经注定暗淡,但是这个男子却指引着她将她自己最大的价值点燃,就好像无比绚烂的烟花,在那一刻绽放到了极致。
所以她并不在乎下一刻是不是就要熄灭死去。
她的生命,早在命运整个向她倒下的时候便枯萎了。
而这个时候,千巧却听到那个温润的男声再次慢慢响起。
“此番赌局,如意坊认输。”
一辆轮椅缓缓从大厅的深处推出,那个男人独自摇着轮椅慢慢划了过来,他干净的脸上带着极淡的笑意,可是看到深处,却有一种肃杀扑面而来。
“赔付客人十倍的筹码,今日的赌局也到此为止。”
千巧看着那个安静的身影,即使是她也无法无视对方的威压,她在七夏的腿上重重颔首,几乎水平:“千巧拜见坊主。”
红衣的执事也未曾想过一向腿脚不便的坊主竟然真的亲自出面,不由慌了手脚,但是他还是第一时间向着那个男人单膝下跪,恭敬道:“祝辅拜见坊主。”
七夏定睛望向那个自己摇着轮椅出现的男人,在那一眼下,便明白他便是自己此行最重要的目标。
一个赌坊的坊主应该是什么模样?
干瘦精明的资深赌棍?
臃肿富态的大富财阀?
又或者目光如剑,精光闪闪让人望而生畏的隐藏高手?
但是迎面而来的如意坊主,却不符合所有人心目中的潜在推测。
用七夏最直观的描述而言,就好像一头巨大的海象,雍容自如地在自己的王国慢慢向他游来。
他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微胖的身材,脸上干净没有太多的皱纹,金色的长发披肩,双目温和而淡漠,第一次看他的人,没有人会将他联想为偃师城最大赌场的坊主,更何况他很明显双腿有着残疾。
七夏多看了一眼他的手,优秀的赌客都有一双很漂亮的手,但是七夏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手,这样像玉石一样修长而优美的手长在最美的女人身上都不会感觉突兀,可是出现在这个平凡的中年人身上却让人由衷畏惧。
“千巧丫头,你下来吧。”
如意坊主淡淡说道:“你今天帮着这位客人连赢十八把,恐怕整个大陆都没有这么惊人的记录,今日之后,你的佣金可大大见涨啊。”
祝执事有些惊讶地望向坊主,然后有些急切地看向千巧,低声道:“还不快谢谢坊主。”
他们这些跟惯自家坊主的下属自然明白自己老板脾性,他看似温和,但是生气的时候整个偃师城敢在他的怒火下站立的人超不过三个。不过这个老板有一样是最好的。
他不爱说反话。
今天千巧的这件事,大了说就是背叛赌场,小了说却只是自己一时运道无双,所赢赌资毕竟没有一个子儿是自己的。
这大与小之间,便只在坊主的一念之间。
既然今天坊主不追究千巧的责任,并且主动提及对方的报酬,那么来自赌场本身的压力便荡然无存,这也是自己和柳河三番两次劝千巧罢手的最大因素。
可是这个金发的少女仍然不曾悔改,她低着头,小声但是坚定地说道:“客人的赌局还没有结束,所以请坊主见谅。”
这个时候反而是七夏微微笑了,他摇摇头,伸手揉了揉少女柔软的短发,然后看向那个平凡但雍容的坊主。
“无双坊主,我接受您的提议。”
接着,七夏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下面的话。
“但是在离开之前,在下要先和您单独赌上两局。”
无双坊主,七夏轻轻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无双坊主。
只要是稍微对赌界有过了解的人,都不会没有听过无双坊主的名字。
因为他在赌界中的地位,便如同三圣之于大陆强者,如同三帝之于凡世终生。
他或许不是有史以来赌技最精湛强大的人,但他绝对是而今世上最值得尊敬与畏惧的存在。
只因为他,不败。
赌场上没有常胜不败者,无双坊主也不能保证自己在每一场赌局中都可以稳操胜券。
然而他还是不败。
无法保证每一场赌局的不败,但是保证由一场场赌局所组成的赌斗不败,便可称为不败。
可是——赌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讲理的地方,你可以赢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但是有的时候,你只要输一次,那么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恰如千巧那位原本值得尊敬的父亲。
可是,这位无双坊主就是在这个不讲理的地方讲起了道理。
他强大的地方便在于,他拥有对风险极度敏感的嗅觉,总会在最危险的时候抽回赌注,也会在最合适的时候下最终的筹码。
所以这样的人,哪怕输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只需要赢一次,便可以成为最终的胜者。
然而后者要比前者难上千万倍。
三十七年前,便是这位坊主,在自己侍童的陪伴下,推着轮椅来到了兰蓝圣城,然后平静地在那里赌了三天三夜。
然后他输了三天三夜。
当所有人都认为这个身怀重金号称北方赌界第一人的年轻人不过是徒有虚名的骗子,然而三天三夜后的那个薄雾漂浮的清晨,他赢得了他脚下的整整三条街。
那是兰蓝城的三条街,每一条街放在这片大陆都足以换一座大城。
从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人敢和他一起做和赌有关的任何事情,他也便再也没有和任何人赌过哪怕一次。
然而此时此刻,七夏却说——要和对方赌上两局。
无双坊主似乎毫不意外七夏的请求,只是微微笑着,回答道:“如此甚好。”
……
……
无双坊主在沉寂三十七年后首度和人对赌,若是传出去定然会是赌界百年一遇的盛会,但是事实上,能够有幸旁观这场赌局的人只有两个半。
千巧搀扶着醉醺醺的周晹学长,跟着七夏一道,走过了被人重重围观的大厅,在赌场的后院,穿过一条人工的溪流,进了在一座结着薄冰的小湖上的暖阁。
千巧不顾七夏的邀请,独自披着大氅,立在寒冬的夜色中,只有醉酒的周晹陪着七夏一道,来到暖阁的内部。
所以当周晹学长一到地方马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蒙头大睡的同时,无双坊主慢悠悠地转动着手中三枚朱红色的核桃,笑着说道。
“赌场乃俗物,来往皆财贵,不见贫弱。”
“但是赌却不然,赌是术数,术数为天道。”
“赌场为求财,求财为人欲。”
“以天道谋人欲,便所谓天人合一。”
茶几一张,暖椅数把,榻一条,周晹在榻上,各色赌局陈列于几。
七夏坐在暖椅上,闲闲从茶几上抽出一副牌九,熟练地切着:“坊主你是赌界巨头,别和在下说这些有的没的,就赌牌九,坊主意下如何?”
“主随客便。”无双坊主笑的风淡云轻,然后伸出那只近乎完美的手捻起三枚骰子,指尖微微旋转便在赌盅中掷出,滴溜溜的三枚象牙骰子在墨玉的赌盅中碰撞着翻滚,待停下时,赫然是三枚红彤彤的六点。
“你所说的豹子,我帮你掷出来了。”无双坊主一点都不为自己这惊艳的一手骄傲,只是平淡地说道。
“否则在下又怎么敢押上自己的棺材本。”七夏笑呵呵地说道,然后将洗好的骨牌整齐码在桌上,照着掷出的点数分出牌来。
牌九又称骨牌,也是最为古老的赌具之一,和骰子一起伴随着数字的诞生而产生,材料最初也都取自动物的骨骼。
而今的牌九自然不会再用兽骨来制造,比如七夏手中的骨牌,用的便是比象牙更加珍贵的白犀角,每一钱等于十倍等重的黄金。
他们所用的骨牌以白犀角为底料,铅彩混合鸽血调制的颜料,骨牌上数字从一到九共九等,再以东南西北四方,每一等画为青白朱玄四色,这便是通用的三十六张骨牌。
不过随着骨牌的发展,又创造出了三张星牌,作为星野三垣的象征,这三张星牌可以与任何牌色组合,结成可以组合出的手牌。
而在三张星牌之上,还有一张王牌,便如同掷骰中的豹子,一旦出现,便通吃一切。
不过后面四张牌往往只在娱乐玩法中出现,为了公平起见,真正的赌博中这四张牌都会被拿掉,只会有最初的三十六张参与牌组的组合。
无双坊主接过七夏交给他的那张牌,连看都未曾一看,便翻开了那张白犀角的骨牌。
红如鸽血的色彩,无双坊主直接翻开了一张最大的红九。
牌九有很多种玩法,但是他们既然没有说明,便自然是按照最普遍的玩法来玩。
每人两张牌,一张在明,一张在暗,大小的比较,在于牌型。
如果不成对,比较点数,不是想加的点数,而是满则溢的点数。
比如说你有一张八九的牌型,根据满则溢的规则,溢出八九相加十七点的十点,留下七点便是你手中点数。
但是如果成对,那么便只比对的大小。
九自然是最大的对,贵为至尊。
七夏看了看无双坊主翻开的牌,摇摇头,却没有翻开自己手中的牌。
“虽然说赌钱很俗,但是假如不赌的话真的很没意思,坊主有何赐教?”
无双坊主大笑,点头应是,然后拿起了茶几上的炒葵花籽,轻轻一拂手,便有十三枚黑漆漆的瓜子落在了七夏的面前。
“你赢了我一千三百金,那么这一颗瓜子便价值百金如何?”
七夏看着坊主那边整整一盘的瓜子:“坊主你这不公平吧。”
“这。”无双坊主微微笑了笑:“就是你我之间的财富对比。”
“好吧好吧。”七夏摇摇头,伸手抓起一颗价值百金的葵花子,轻轻磕入口中:“这么奢侈的事情还真不多见。”
无双坊主看着七夏把那颗瓜子咽入肚中,却一点都不阻止。
对方可以凭借这枚瓜子在离开的时候从赌场那里支取一百枚金叶草,这笔巨款足够在偃师城买下三个中等规模的杂货铺——包括房契,地契外加一整屋的货物。
但是七夏咽下它,那么便意味着他真的少了一百金叶草的收入。
七夏认同这个规则,但是他还是随随便便吃了这颗瓜子。
待吃入腹中,七夏笑着翻开自己手中的手牌。
“一百金的瓜子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啊。”
他的手牌是一张黑漆漆的一。
最小最弱的手牌。
“要不要相见呢?”无双坊主意味深长地从自己的瓜子盘中捻出一颗,放在两人之间:“我想需要还等一等。”
七夏低头看了看自己剩下的十二枚瓜子,这意味着他可以下十二次赌注。
或者,可以提六个问题。
“坊主不好奇我怎么能够做到大厅里的事?”
无双坊主摇摇头。
“不好奇。”
又一枚瓜子放入了桌上。
七夏不由苦恼地笑了笑,然后看着无双坊主那张平淡无奇的脸。
第二枚瓜子放了上去。
“因为我和坊主是一样的人吗?”
无双坊主微微窒息了一下,即使是他,也没有想到有人可以开诚布公地说出自己最大的秘密。
或者说,属于俩个人的最可怕的秘密。
但是他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七夏馆主是比在下更强大的人。”
第三枚瓜子放进了桌上。
七夏摇了摇头,有些苦恼对手的犀利。
“能够预知自己死亡的眼睛,反而不如坊主的眼睛好用。”
无双坊主没有笑。
第四枚瓜子轻轻放了上去。
“能够看到命运丝线最终纠缠的轨迹,相比于挣扎的虫蚁来说,始终是幸运的。”
七夏被这句话打动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但是也只有一瞬。
“醉着的人比醒着的人幸福。”
无双坊主再一次摇了摇头。
第五枚瓜子放在了天平的一端。
“知道自己醒着的人,便永远不会醉去了。”
七夏终于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真不愧是坊主。”
无双坊主并没有为他的这句话而得意,只是静静翻开了手中的第二张骨牌。
赌斗是相互的。
他给了七夏十三颗瓜子,然而在每一轮下注中,只要手中还有多余的筹码,那么每一轮只要不停止都要跟注。
七夏嗑下了一枚瓜子,然后双方互相说了十二句话。
最后一句话被七夏吞入腹中,所以此时场上便不再有继续。
无双坊主的面前,黑色的九与红色的九将相辉映。
即为至尊。
无论他们之前的谈话多么机锋暗藏,让人满头雾水。
但是有一样是不会变的,那就是无双坊主翻开的双九至尊。
牌九之中,再无比之更大的牌组了。
但是这个红发的少年认认真真地望着那红黑的双九,轻轻摇了摇头。
“我赢了。”
他淡淡说道。
陆无双并没有反驳,只是静静注视着他的动作。
七夏的手已经点在了那张白犀角的骨牌上,微微笑了笑,轻轻翻开。
陆无双自然看到了那张盖牌的内容,饶是他,也不由哑然失笑。
他本是那样平常的中年人,但是此时却夸张地长大了嘴巴,看动作豪气云天到了极点,但是他大张的喉咙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他明明在纵声大笑,可是你只能看出这一点,但是闭上眼睛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七夏并不惊奇,他在来之前就知道这位无双坊主的身份,只是直到此时此刻,这位无双坊主才明白他此行的身份。
他翻开的那张盖牌,上面只有一座白色的塔。
一座白色的,伫立在湖中的巨塔。
每一幅牌九的王牌都不尽相同,有用国王,有用神只,或者星辰大日,林林总总不可胜数。
但是这一副牌九中的王牌只有这一种,便是湖中之塔。
七夏有着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即使同为三巨头的傲雪华陌小京,也对他的底细了解不深。
但是他的秘密中有一件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算是最重要的。
那便是——他是一个预知者。
预知者,不同于先知。
他对未来会比他人有着更敏锐的洞察力,甚至有时候可以“看”到模糊的未来,所以在焰城行动中,他独自请出了卡罗特斯与凌伊这两个不是长老胜似长老的存在,来帮他在暗中压阵。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些危险究竟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展开的。
所以他不是圣人,无法从命运的湍流中超然而出,孑然独立,只能随波逐流在这浑浊的长河中,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有一双相对看得更远的眼睛。
就像他在之前那近乎奇迹的赌局中做的那样。
他只不过是“看了一眼”未来赌盅中的点数,便将大小告诉千巧知道,便让千巧成了战无不胜的女王,这比任何作弊手段都要可怕。
因为你破解他的唯一办法,就是跳出他所看到的命运。
这恐怕是圣人才能办到的事情。
所以,当陆无双出现的时候,他只能选择终止赌局,然后在这场牌九的开始,用一个豹子应对他所看到的未来。
否则的话,无论赌场的人再怎么使劲浑身解数,七夏也什么都不用做,只看命运如何将一个不可能的豹子放在所有人的面前。
原本一切是不会发生的,因为七夏没有来偃师的动机,直到——他在梦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他自己卷入了命运的死亡涡流中,陷入自己对自己的死亡预言,是每一个预知者——或者说神棍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为此,他去寻找了西城城主,那个真正近乎无所不知的男人。
然后易岚山让他来这里找这个人。
这个和他有着相似能力的人。
是的,陆无双之所以赌场纵横不败,原因也在于他有预知之眼。
然后发生的,就是一场无意中的相逢。
七夏随着商队飘飘荡荡不急不缓地到了偃师,然后用佣兵的身份大醉一场,顺便逛了逛这个偃师最着名的赌场。
千巧在他的计划之外,但是这个女孩在那一瞬间打动了他,所以他决定送她一个新的未来。
对他这样的命运预知者来说,这种赠予就好像一枚随意抛下的硬币——只是他明白这对接住这枚硬币的人,意味着什么。
简单来说,他如今所做的一起,都是为了规避自己的死亡,顺便见一下这个能够开解自己的人。
只是这场相见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以他的身份行走在外面的世界就好像黑暗中燃烧的火炬,很难让别人忽视他的位置与目的。而偏偏这个世界上对他感兴趣的大人物又太多了一点,所以他只能伪装自己,包裹在一层层假面下慢慢让别人判断什么才是自己的真正意图。
当他所想隐藏的东西被全部揭开的时候,他也便失去了在这个世界行走的价值。
“我未曾想过,七夏馆主竟然和山主有这样密切的关系。”陆无双终于止住笑声,缓缓说道。
他是西城最顶端的人物之一,负责整个斯特帝国的情报事物,可是平日里有资格和他联系的人包括平级与下级,只有三个人。
如今终于多了一个。
还手持着他放在山主手中的信物。
“历代绯心道馆馆主都和山主有着不错的交情。”七夏悠悠说道:“但是像在下这样的,确实没有。”
别看绯心道馆平时掉节操全无下限就轻视那群禽兽,事实上那群死宅认真起来的战斗力绝对不输于三大社团的任一方,只是他们平日里都把兴趣放在奇奇怪怪的东西上了。
而七夏身为绯心道馆的馆主,有绝对的资格保持自己的独立,并且前途无量,他没有理由放弃那样多的东西去寻求山主这种程度的信任。
“一切看似不合理的事情最终都有自己的理由。”七夏笑了笑,接着轻轻说出了这句话。
陆无双缓缓呼出一口气:“我有资格相信山主对你的信任。”
之前的那些话,是他在知其一而不知其二的情况下与七夏的交谈,真真是一句对话一百金的程度。
然而如今,陆无双反而微微笑了。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呢?”
七夏在桌面上轻轻按住那张湖中之塔,无声笑了笑:“事关生死,总要确认一下才甘心。”
陆无双不由点了点头——这个人的心性,果然像传说中的那样近乎完美。
所以他问道:“你在这里还有半刻钟的安全时间,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
还有半刻钟——无论什么情况,西城的安全交接时间永远控制在半个时辰之内,所以此时,七夏其实已经没有太多停留的时间。
七夏闻言不由重重点头,笑了笑:“还真有一个请求。”
“说。”
“外面那个孩子,是一个不错的苗子吧,坊主你有没有兴趣收一个关门弟子?”
陆无双皱眉:“为什么?”
以他对七夏有限的了解都知道,对方所拥有的力量不逊色于这个世间的任何一方势力,对他而言千巧那种程度的美色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此时此刻,他竟然会为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孩,向自己许诺如此的人情。
七夏在软椅上尽情舒展身子,手向后轻轻拍了拍那个睡的像死猪一样的周晹学长。
周晹学长一直在醉酒的半昏迷状态之中,方才七夏与陆无双的交谈每一句话都是价值千金的情报,但是七夏却毫不顾忌地让这位废柴学长呆在自己的身边——哪怕是在昏迷。
七夏伸出一个放浪形骸的懒腰,感觉这一天一夜的辛苦终究物有所值,然后才点头笑道。
“她不会让你后悔的。”
“还有。”
“我喜欢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