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之所以是故事,因为它是已经故去的事。以前咱们还要吃蛆虫,现在不也不吃了吗?不要怕,他们愿意等打完仗回来再盟誓就打完仗回来再说呗。”
榆钱儿摇头道:“才不是,你也很害怕啊,你看你都把蜂蜡捏出手指印了。”
陈健低头看看蜡模,失笑道:“我不是因为害怕,是高兴的。”
“高兴?他们睡觉你高兴什么呢?”
陈健没有回答,这个原因和妹妹解释不明白,索性不要解释。
榆钱儿见陈健没有回答,拉着他的手不依不饶地说道:“你说说嘛,你不说我心里好装着这个事,就像是看到有人排队不齐一样,心里总想着。”
“好吧……怎么说呢?我问你,是甜的好吃还是苦的好?”
“当然是甜的。”
“为什么?”
“因为我吃过啊。”
“如果你没吃过,我直接告诉说苦的好,族人们会不会信?”
“会啊,你说的我们都信。”
“那就是了。他俩的事可不是我说的,是他们自己尝出来的。我当然高兴了。”
榆钱儿揪着自己的辫子,想了好久,没明白哥哥是什么意思,有些愣神。
其实很简单,因为陈健不想当神棍。
如果他想当神棍,或许故事就不一样了:
起初,健创造天地。
男女混杂而交,儿女只知其母不知其父。
健说,要有婚姻,就有了婚姻。
他看单偶婚是好的,就把单偶婚和对偶婚分开了……
这样的故事他很讨厌。
不是他想有婚姻才有了婚姻,而是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虽然是原始而简陋的、仅仅从性禁忌作为出发点,但也是一种进步。
暂时粮食还没有收获、战争获得的战俘还不够多,男人的优势地位还没有体现,能也只能出现这种对等的婚姻。
不是狸猫和兰草两个超脱了时代,恰恰是因为他们符合这个时代——除了只和对方睡作为筹码等价交换,其余什么都没有,财产还是公有的,天平上能放的只有彼此。
榆钱儿想不到这些,仍在那愣神,被陈健轻拍了一下道:“好了,别想了,咱俩去看看他们,顺便告诉族人,省的你心里总装着这件事。”
两个人走进了那间屋子,兰草一看榆钱儿的神情,就笑道:“你呀,真是只长耳朵的兔子。弟弟,你知道了?”
“知道了,这可是件大事,总得和族人们说一声,咱们要庆祝一下。”
很快,榆钱儿就将这件事告诉了所有的族人,人们挤进这间小屋,充满了好奇,他们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因为前所未有,所以才值得庆祝。
陈健看老祖母和石头都来了,挤到两人身边道:“他们两个是第一个,以后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的。”
“是啊,是该庆祝一下。”
“不止是庆祝,也是借庆祝告诉别人,女人就不要找狸猫了、男人就不要去找兰草。”
“嗯,什么时候庆祝呢?”
陈健想了一下,找了个借口道:“你们说他俩这样是为了什么?”
几个女人嘻嘻笑道:“当然是为了以后睡在一起啊。”
“什么时候睡在一起?”
“晚上呗,白天还要干活呢。”
“那咱们就在黄昏的时候庆祝,这样庆祝完就是晚上了,就能睡在一起。以后别人也这样的时候,咱们也都是黄昏的时候庆祝。这种事以后多了,总得有个名字吧?”
“那该叫什么呢?”
“既然是为了晚上睡在一起,既然是黄昏的时候庆祝,就叫昏吧?”
“昏?”
族人们念叨了一下,觉得这个不错,很容易理解。黄昏之后,就是夜晚,也就是两人的目的。
音是相同的,反正现在还没有昏这个字,以后会有人从阴阳交替的角度解释的,至于等到文字出现之后,同音不同字就是了。本来婚礼就写作昏礼的,理由虽然和陈健的借口八竿子打不着,但至少又多出来一个他熟悉的字眼。
婚姻,其实不只是为了睡在一起。从先祖崇拜的角度来讲,婚姻是两人的结合,是新生命诞生的起点,可以算得上一件和祭祀一样重要的事。没有子孙,哪有人来祭祀祖先呢?
人总是会死的。
族中的男人们在想,如果自己死了,谁会来祭祀自己呢?谁会记住自己呢?
他们觉得狸猫已经和自己不同了,就算狸猫死了,兰草的孩子也会知道是狸猫的血脉,会记得这个人。可自己死了,就不一样了,没有人会记得自己,孩子们只会记得妈妈。
不用陈健多说什么,族人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一点,血脉的延续是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最大证明。
但仅仅重视是不够的,陈健想通过这个机会改变一些事。
他看着挤进来的一群人,用半开玩笑半试探的态度说道:“恭喜你们部族,多了一个这么好的女人。”
他的话说完,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不但冷场了,而且静的可怕。
兰草不安地看着陈健道:“你们……你们不要我了?”
不止是她,一干人都在看着陈健,完全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陈健急忙解释道:“不是啊,当然要你啊,你还是我姐姐啊。只不过你肯定不单单想和他睡在一起吧?难道不想吃也在一起?平时也在一起?”
兰草这才安心,奇道:“可是咱们两个部族本来就在一起啊。”
“以后别人呢?等那几个部族来了,如果别人喜欢的是别的部族的怎么办呢?”
“那为什么要我去他们部族?怎么不让狸猫来咱们部族?”
这话刚出口,石头等人立刻说道:“那可不行。”
这只是下意识地反应,和血缘亲近无关,只是和利益有关。
男人可不能离开部族,以后耕地还要指望男人呢,女人可干不了这活。可不能平白让一个男人去别的部族。
除了耕地外,还牵扯到打仗的战利品呢,上次俘获的奴隶不仅仅耕地、挖壕沟,便是那些女人也纺了不少的麻线。将来的奴隶可是按照出兵打仗的男人数量分的,哪个部族都不愿意放手这样的利益。
这已经不是那个靠女人采集来维持部族生存的时代了,如果是那个时代,当然会愿意让男人离开,而让女人来到自己部族。不但能多出个人手采集,还能多生孩子。
陈健的族人想的与石头等人一样,但屁股坐的位置不同,自然觉得多出一个男人的确是好的,纷纷喊道:“怎么就不行了?我看就让狸猫来我们部族吧。”
狸猫和兰草没想到两个人只是想睡在一起,竟然引起了这么大的波澜,双双有些不安。
陈健轻咳一声,回身和族人说道:“静一下。现在是兰草去别的部族,那将来别的部族的女人找了咱们部族的男人,那可怎么办?总要立个惯例,以后免得争吵才是。咱们要想想以后啊,难道你们以后不找女人?不想让自己的血脉留下来?要是让狸猫来到咱们部族,到时候别的部族是不是会把这个当惯例,让男人去他们部族?”
族人们这才冷静下来,想了半天,觉得的确是这样。
“另外,咱们四个部族之间不需要考虑什么,大家都在一起的,其实去不去都一样。可将来要是和别的部族成昏,就要考虑很多事了。咱们制陶、炼金、烧窑这些可都是能换来东西的,都是男人在做。咱们的男人去了别的部族,说出去这些事怎么办?咱们还能换到东西吗?”
说完,他又安慰兰草道:“姐,你还是我的姐姐啊,想要在哪就在哪,难道你在部族吃饭我们还能不让你吃吗?再说你的兄弟姊妹都在这个部族,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只不过是要考虑以后别的部族。”
“女人想要延续自己的血脉,男人也一样啊,也希望将来死后有人会记得自己,那个人只能是自己的血脉。就像我一样,我知道妈妈,可我不知道是谁和妈妈生了我。如果不这样,将来我的孩子也一样不会知道他体内的另一半血是我的。”
男人们点点头,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想法,只是从没想过该怎么办。
半天,兰草回身看了眼满眼期待的狸猫,终于点头道:“好吧。”
陈健回身道:“这是我的建议,大家说说吧,同意吗?同意的话,以后和别的部族也是这个惯例,女人来男人的部族。”
族人们沉默了一阵,一起看向老祖母。
老祖母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她作为部族的首领,要考虑的只有两件事。
血脉的延续和族人的利益。
现在看来,族人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自己多活一天,就能多看到很多不一样的地方,生活已经不需要她去考虑了。
从利益的角度,她能觉察到如今和以往采集时代的不同,男人越发的重要,她也明白部族如今的利益就是尽可能地留住男人,而不是把男人送到外面。
血脉的延续这一点,她看的要比别人深远一些。
以后部族血脉的延续,靠的就是男人而不是女人了。
外族的女人会不断来到自己部族,自己部族的女人会不断离开前往别的部族,最终维系血脉的,只能是男人。
当自己老去后,整个部族永远不会再有一个女首领了……如果她还年轻,或许她不会同意。而现在,只要血脉延续下去,那就可以了。
她忽然觉得,昏礼……真的便如黄昏。
黄昏,可不就是太阳落山夜幕初现的时候吗?当昏礼出现后,女首领的时代将会落幕,男人会如星辰一般开始闪耀。
不过,不论是男还是女,只要血脉还在延续,总会有人记得自己。因为男人也是自己的儿子、自己女儿的儿子。
而自己,已经老了,快到需要被人记起的时候了。
于是她点点头,说道:“好,就这样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