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草衰黄的季节很适合出行,没有夏日里那么多的蚊虫,拉车的牛可以省出甩尾巴的力气,车夫只是偶尔轻甩一下鞭子,老牛知道车夫舍不得打自己,根本不肯加快脚步。
草河南岸的一条刚有浅浅车辙的小路上,一行从夏城出发的商队带着货物朝着卫城前行,六辆牛车,二十头背货的驴子,以及十几个男女。
这是夏城前往卫城的第二批商队,估计会在立冬节之前赶到卫城,上一次商队换回去了三十个奴隶,这一次的目的也是将卫城急需的一些货物换成这种可以说话的工具。
一路上男人们都在讨论着今年秋天太过忙碌,以至于没有开一次如同去年那样的运动会。
车夫和身边的人嘟囔道:“姬夏本来说这次有驾车的,上次的奖励是梳子和猪牙挂坠,如今城邑什么都有,这次的奖励肯定更好。”
“就算没有那些奖励也行啊,谁要是跑的最快,射的最准,可是整个城邑都知道的,要不然如今城邑有几千人,想要让大家都认得可不容易。你也不用着急,姬夏不是说了吗,以后不再秋天了,要在五六月的时候。”
车夫叹息道:“我也知道,只是要让娥城和卫城的人一同参加,那人可就多了。”
“你怕什么?他们两城有几个会驾车的?倒是狸猫、狼皮他们这些跑得快射的准的人才要担心。”
车夫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不由自主地笑了,哼了几句夏城中流传的歌谣,拔开葫芦上的木塞子喝了口粟米酒,手腕用力将鞭子抽的啪啪直响。
车上坐着的几个女人倒不怎么关心这个,只是好奇地围着这次商队的负责人红鱼,问一些女人永恒的话题。
红鱼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小腹,听着旁边女人好奇的问题,很自然地笑道:“我哪里知道是谁的问题?我又没和别人睡过,他大约也没和别人睡过吧?谁知道因为谁才没有孩子……”
有个年长一些的女人伏在她的耳边咭咯了几句,或是声音大了点,引得周围的女人都笑。
说笑间,前面有人走到车旁询问红鱼道:“前面还有四五里就是上个商队盖的屋子了,今天就在那里住下吗?”
“那就在那休息一晚吧,按照规矩,咱们用了多少柴草临走前要准备足够的放在屋子里。”
“好的。”
之所以询问红鱼,是因为尊重,而尊重的原因不是因为陈健,而是因为在别人都不敢接盖马厩的任务时是她站出来并且完成了。
如今的夏城就是这样,谁能够脱颖而出做一些让族人记住的事,谁就能赢得别人的尊重。
红鱼享受着这种尊重,从一个敌对部族的祭司到一个从无到有的城邑的旁观者,直到如今自己也成为了参与者。
不知什么时候,上次陈健去征讨北边部族时是红鱼安排了城邑的事被传了出来,族人们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觉得这个女人很无情,因为在陈健离开的那段时间,她曾经的族人都被她安排到了螺岛上整整一个月都不准离开。
这样的言语有时候也会传到她的耳朵里,她也只当听不到。
当初做出这个决定,其实正是因为还顾念着以前的族人,她担心族人在陈健离开的时候会做出什么反抗之类的举动,那毫无意义,而且陈健也曾承诺过五年后会给族人自由和一丁点土地。她是个很务实的人,明白这是唯一能够让族人脱离奴隶身份的道路,其余的路不可能成功,所以才将族人和奴隶都扔到了螺岛上,生怕出什么乱子。
这是她能为族人做的一切,当初既然不愿意做随风而转的风车,自然也不会在两人相处的时候说些恳求的话——那样说,她总会觉得自己就像是牛车上的货物,用身体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她不能也不想接受的事。
从烧山、画字、监城再到马厩,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头脑,所以吃那些奖励自己的粟米麦粉的时候心安理得,从不会觉得这是一种施舍。
从一开始的只是为了吃饱,逐渐在城邑中得到了尊重和认同,自己也开始认同这座城邑。
城邑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痕迹,那些墙壁上的字纵然被雨水冲刷掉,可却会永远留在城邑中人的脑海中。
这一次带领商队前往卫城,城邑中的人没有任何的反对,临走前陈健又和她说了很多,这并不是一次简单的交换。
据第一次去卫城的商队说,卫城距离草河约有三百多里,因为从没有人走过,所以根本没有路。
陈健派出人沿着商队第一次走的路线清理出一条简单的路,又在相隔几十里的地方盖了几间小屋,为今后的商队提供一个可以住宿的地方。
屋子都不大,外面堆放着一些柴禾,都是晒干的,商队使用后要砍伐一些树木堆放好,等到下一批商队来的时候那些木柴也就干了。
孤耸在原野上的屋子根本没人看管,可是当红鱼看到那间小屋的时候,却发现了几个人蹲在小屋旁边的空地上生火,明明屋子旁边就堆放着很多的干柴,里面也有大陶盆可以煮水,可这些人却用的拣来的树枝在那里烤着食物。
红鱼认出了其中一个人是来过夏城的卫西,此时他正在那里烧一只兔子,远远地喊道:“你们是夏城来的商队?”
“是啊,外面很冷,怎么不进屋子里?”
“这是你们的屋子,我们不能进。你们的木柴我们也不能烧,主人不在,随便进别人的屋子,那是违背城邑法度的,是要受罚的。”
“现在主人已经来了,邀请你们进去暖和一下,可以吗?”
卫西笑着点点头致以感谢,走进屋子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野物放到了地上道:“你们夏城的饭很好吃,帮我们也做一些吧。”
红鱼让族人顺便收拾那些野物,卫西在火堆旁暖和了一阵,叹息道:“你们这地方很好啊,牛和驴子到了这里就有草料吃,柴禾也是干的。你们这次又带来什么货物了?”
“都是些常用的。你们是来狩猎?”
“是啊,过两天就是立冬了,我哥要祭祀上天庆祝今年的好收成,我替我哥哥来追一头鹿。你们和我一起走的话,正好能够看到我们祭祀上苍的立冬节。你是这个商队领头的?”
“嗯。”
“你们夏城的女人很厉害,我们卫城的女人就很少有这么厉害的。”
卫西说完,可能是觉得怕被红鱼误解自己城邑的女人很笨,急忙解释道:“她们平日都要照看孩子或是做些别的事,没有时间。”
“整天照看孩子?”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啊,整天和西戎打来打去,要死很多的人。有时候抓回的女奴也要生我们的孩子的,但是生出的孩子不是女奴养大,而是分到每个家庭里养大,成为新的族人,我们自己部族的女人是要照看很多孩子的。”
红鱼微微一怔,自己从没想过卫城会如此的古怪,心中有些好奇那些孩子长大后不会担心自己的母亲吗?但最终还是没有多问。
卫西搓了搓手道:“我哥不准我们的族人去当商人,他说种田打仗是最重要的。我们城邑的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就要学射箭之类的事,做的最好的才能去打仗,不打仗可是分不到奴隶的,平时也分不到大量的食物。”
“你们总是打仗,吃的从哪里来呢?”
“奴隶种,附近的部族也种,他们打不过我们,每年都要交上来一半的粮食。”
红鱼微笑道:“原来卫城和夏城这么多不一样的地方?”
“是啊,走出来看看才知道,我没去夏城之前,也想不到还有你们那么古怪的城邑。我还以为所有的城邑都和卫城一样呢,原来不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还有很多,一路上红鱼都在打听这些古怪的事。
在此之前,她除了知道卫城的首领名叫卫河之外,对卫城的理解就是名字不一样的夏城。
赶到卫城的时候,还有一天就是立冬节。
红鱼身边的人指点着远处的城邑,有些不太相信地问道:“那就是卫城?”
他们知道卫城有很多羊,有很多人,还有很多奴隶。
所以完全没想到卫城会是这个模样,城墙低矮,整个城邑也不是一个规则的形状,肉眼能够感觉出城墙的扭曲,比起夏城近乎完美的矩形而言实在是差了太远。
或许卫城的人根本不注重这些,也或许他们认为强壮的族人就是最好的城墙。
城邑外的空地上,一群十二三岁的孩子正在那里练习射箭和摔跤搏斗,如今天气已经有些冷,可那些孩子却都赤着上身,身量虽然未足,但一身的肉却已经崩出了一些线条。
有个孩子只是好奇地朝着红鱼这群人看了一眼,立刻被一个大人用鞭子抽打了一下,那个孩子闭着嘴一声不吭,大约是因为要是发出了声音会挨更多的打。
从卫西那里听到的,和亲眼看到的毕竟有些不同,红鱼也是愣了许久,这才摇头失笑道:“这可真是个古怪的城邑。大约卫西第一次见到咱们城邑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