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将要被作为隶农固定在土地上的氏族还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带着期待和一丝恐惧前往约定好的地方。
未到二月,河水刚刚融化,这些氏族并无历法也不知道月年,但却知道柳树开始鼓出苞芽的时候,总会有很多冬天被憋死冻死的鱼随着融化的河水流淌,往常这时候正是在河中捡鱼的时候,很多女人要生了,熬了一个冬天要补充些食物。
往常这是氏族最重要的事,因为往常对氏族而言生存是第一位的,周边除了交配也没有可以交流的氏族。如今却因为他们听到的那座叫夏的城邑改变了千百年来族人留下的规矩,首领不是带着全族去捡鱼,而是带着一些毛皮、坚果之类的礼物去河边,见一见那座城邑的首领。
这个冬天本该是难熬的,可是夏城人在秋天的时候就换给他们好多陶罐、粮食以及去除柿子、橡子中鞣酸的石灰,几个粗大有力会用产钳的女人也进入到氏族当中,赢得了氏族的尊重和好感。
氏族所能拿出的礼物,连氏族首领都知道是可笑的,那些人并不缺吃的,从他们称之为麻袋的事物中就能拿出甜美的食物,身上穿的衣衫比之破烂的毛皮要强很多。
带着这种对比,他们不曾见过的夏城被他们想象城一座浮在空中的大村落,对于这种生活充满了向往,连带着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行为和夏城人比起来粗鄙的多,自发地开始向更加文明的集团学习礼仪穿衣束发之类。
每个小氏族的首领都满怀着希望开始了这一段旅程,靠近草河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夏城整齐的军队,想着几天前看到的头颅,心中有些惧怕。
眼睛扫了一圈,并没有找到秋天来他们氏族分发草药讲故事的那个男人,只看到了下雪后来到氏族的那个女人,带着一种虔诚的敬意,将礼物堆放在女人的身边以示尊重,可那个小女人却咯咯笑道:“我不是首领啊,我哥哥才是。就像是教给你们冬天陷阱的人是我,可这陷阱的做法却是哥哥想出来的。”
首领明白过来,看了一眼身旁那个很年轻的人,对于夏城的一些传说更加相信了。这样年轻的人若不是得到了祖先的指引,这样的年纪在氏族中都未必是最好的猎手,又怎么可能成为这么多人的首领?
想象力带来的无尽猜测让陈健的身上蒙上了一层他都没想到的光环,简单的单音节语言交流起来也并不算太难懂,三百里不同音,可究其根源应该源自同样的母系,很多发音和说话的方式基本类似。
在表达了善意和尊重后,首领的言辞逐渐变为惊讶,因为他认得牛马,冬天的时候见过,那些牛马后面拉的木头上装着整个氏族都为之欣喜的东西,而这一次牛马更多,超乎他的想象。
一顿这些首领们从未尝过的精美饭食后,首领们觉得已经不虚此行,而他们好奇的那个年轻人在吃过饭食后告诉他们:“之所以夏城人能够吃饱穿暖不怕寒冬,是因为尊重祖先的意愿去做。你们之所以吃不饱穿不暖,是因为没有遵循祖先的意愿。衣、发、食、耕、祭种种这些,与夏城相同,祖先自然会庇护你们。”
“如果不遵守祖先的意愿,不但要饿肚子,而且夏城会将你们灭族。看到你们一些人自发地束发行礼,证明你们还是有救的,便让一些人教会你们一言一行,教你们种植盖屋,如果你们不愿意学,那么只能让你们的灵魂去和祖先解释了。”
首领们心中对此将信将疑,不过又不敢尝试违背,兵士就在身后,再想着若是能过上这群人的生活,学那些东西倒也无所谓。
对于这群氏族,陈健并没有准备让他们感受到剧烈的变化,而是决定顺着引导。前世中齐鲁都分封山东,鲁国依照周礼对那些蒙昧中的氏族变俗易礼,三年未平;而齐国则简礼顺俗,三月便得安宁。周公听闻后还很前瞻性地感叹过日后鲁国要北面而事齐,日后果真如此。
夏城经历了这几年后,与这些氏族最大的不同不在于衣食住行种植纺织之类,而在于思维习惯。
私有与公有、男权与女权、官僚与议事、平等与不平等,这些冲撞才是最大的不同。很难让这些氏族中的人在短时间内理解私产制度,也很难让这些还以采集和母系传承为主的氏族明白男人为什么要比女人强势。
这需要一个缓慢的过度,所以陈健的政策也很宽松:夏城分出的领主不干涉氏族内的事,但氏族内的人必须要在劳役、垦田、纳赋等事情上遵循领主的规定。
作为过度,陈健建议这些分封出去的人不要立刻采用夏城的土地制度,而是用公田私田的方式缓慢过度:这些氏族人要承担的义务是必须先耕种完领主的田地,才能去耕种自己的土地,每年要分出足够的日子为领主服役。
土地制度是基础,至于其余的训练、徭役之类的事情,由各个分出去的人自行定夺,夏城的土地制度变革的太过激烈,牛耕马耕无法完全满足这些领地的前提下,太超前反而会阻碍生产。
至于交换、农具、日用品之类,领主不负责也不准负责,全部前往榆钱儿和红鱼的领地交换,可以由氏族私下进行。
在昨天晚上的交谈中,陈健将那些分封出去的人叫到了一起,进行了一场类似当初管理奴隶一样的教学:要善待氏族的首领,保障他们的利益,给予他们特权,让氏族首领的利益与你们息息相关,并让他们生出贪婪、私欲等心思,与氏族成员出现隔阂。
这是很简单的事,比如分私田的时候可以多分给他们一些,劳作的时候可以免除首领的徭役,过年节的时候多分给首领一些财货。
这些首领之所以是首领,源于族人的尊重,一旦这种尊重消失变为嫉妒,那么氏族就会变成一盘散沙,而首领离开了族人的尊重又想保住自己的特权,只能更加依附领主,从而实现制衡和管辖。
并在最后告诉众人一定要记住,有些规矩是必须要改的,比如说话穿衣束发,但有些规矩可以放慢一些,比如女人地位、氏族分配制度、氏族首领的推选等等这些,只能操控不准强加干涉。
即便很多东西不强迫已经烧了很多,可氏族的首领们还是不喜欢这么多的规矩,然而军威在后两股战战,头颅在前心血惶惶,又盼着自己也能过上不挨饿的日子,最终还是同意了。
按照大致的方位,许多氏族的首领与他们将来的领主盟誓,陈健只是这个仪式的主持者,但不参与这次盟誓,他是在告诉那些分封出去的人,这片领地我不会亲自去管,你们放心就好,他们盟誓的对象没有我。
这一场盟誓后,又举行了一次盟誓,这一次是陈健以夏城议事会首领的身份参与其中。
这一次盟誓的内容包括:这些氏族将来想要交换,必须要学会夏城的语言;前来交换的时候,必须梳好夏城的发髻船上夏城的衣衫;每个氏族都要派出最有可能被推选为下一任首领的年轻人去夏城学习;祭祀的时候必须祭祀夏城共同的祖先。如果做不到,夏城将不会与他们交换任何东西。
两次盟誓的内容,后者是保证在文化上的同化,前者是陈健没精力根本管不来那么多的村落,索性落个好以示自己不会抓权太紧以让那些人放心。
刻意分散的村落,沿河的贸易集市种种,可以确定这些村落无法发展处任何的手工业,只能成为粮食和麻布的产地,用以征服西边的文明真空区足够,但想要反扑夏城还差得远。
盟誓之后,陈健便带着夏城的兵士,带着种子、农具之类前往各个氏族中巡视了一圈,告诉榆钱儿今年要空出几百奴隶,帮着这些分封出去的人在领地中盖上一间足够大的可供居住的屋子和用以祭祀的祭堂。
从未见过这种军队的原始族人瑟瑟发抖,也对他们的领主身后的强大力量震惊和害怕。
陈健大致地估算了一下范围,让人砍了几根木头作为各个领地之间的边界,西边无边,东边有界。
返回的时候,各个氏族都将族中最有聪颖的孩子送上来,让他们跟随陈健回去。
距离三月三春种还有些时间,但也不能开垦出足够的土地,所以第一年这些领主的选择都是放火烧山。
很多人看着火焰在山谷中升腾,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几年前自己跟随陈健走出洞穴时第一次种植的光景。
垄还没有,屋还未建,兽皮裹身……可这些他们自己也层经历过,想想夏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况且如今种子农具泥瓦匠之类都可以求着夏城帮忙。
三年后,这里绝不会是这般模样。而且……这些土地,这些人,都将属于自己,属于自己的子嗣,或许,万世不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