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的天亮的很早,可东夷诸部中名为“旭”的城邑中的人起的却比太阳升起的时候更早,他们是被剧烈的响声和混乱惊醒的。
很多年前他们居住在海边,信仰海神以捕鱼为生,认为自己最早看到太阳于是有了这么一个氏族,直到一场巨大的海啸摧毁了城邑也摧毁了他们的信仰,他们才向西迁徙最终融入到了东夷诸部的体系当中。
对于遥远的记忆城邑的老人喜欢口口相传,于是一场海啸变为了电闪雷鸣苍穹万怒的巨大浩劫。这些传说深深植根于他们的记忆中,而凌晨天未亮之时的一幕却仿佛让城中的人重新回到了那只存在与传说中的浩劫中。
早在两天前他们就听一些逃到这里的族众说起过,一些西边的人打到这里了,他们有一种可怕的可以操控雷电的武器,轻松地就毁掉了一个村落。
这些话被当做呓语,没人相信,甚至没有人相信西边的那些人会打到这里。穹夕不是正在他们的土地上攻打抢掠吗?旭城也出了不少的人跟随,怎么可能那些人不守卫自己的城邑却跑到这里?
可那些逃来的人所描述的东西又说的栩栩如生,一些跟随征战过的人确定那的确就是西边的那群人,因为无论衣服发髻还是声音都像,只是举着的旗帜从未见过。
既然这样,城邑中的人决定小心为上,夜里派人守卫城邑。听说那些人并不多,根本也没想到他们会来攻打城邑,可事实就这样发生了。
城中的首领来到城墙的时候,夜里袭扰的那群人已经退去,可是留下的痕迹仍在。
几支羽箭落在城中,城墙上留下了很多黑漆漆的痕迹,证明那里发生过爆炸。
城外的土地上插着两面旗帜,从未见过的旗帜,城外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城墙上残留着一个圆滚滚的黑乎乎的东西,守城的人看到后立刻逃得远远的,根本不敢靠近。他们在夜里经受的那种惊人的雷电一样的东西就是这东西发出的,这个没有炸。
首领离得远远地看了一下,完全看不懂那是个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石头,但又从未见过。
笃信巫鬼祭祀的他们找来了祭司,祭司说这东西里面装着可怕的怪物,来自大海,因为雷电就是从大海中产生的。
水当然怕火,于是祭司决定用火烧掉这东西,然后祭司就死了。
包括首领在内的一群人全都吓得向后逃开,整个城邑完全乱了套,不等中午一群人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城邑朝着遥远的西边跑去。
他们携带着敌人留下的旗帜,带着他们亲眼所见的可怕景象,要把这一切告诉给正在外征战的穹夕,告诉他们信任的联盟首领有西边族群的人攻打到了这边。
…………
没有马,只靠两条腿跑,消息不是那么快传到穹夕耳朵中的,其实传到了穹夕也不会害怕,因为他用挖掘地道的方式攻破了风城。
攻破风城后,他和以前一样得到了万胜的欢呼,也和以前一样得到了许多的奴隶。
可攻破之后他也得到了许多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比如被这里的人称之为铁的东西,看似像铜却又颜色难看;比如一大桶的被称为火药的东西,这东西在守城的时候给他造成了不少的威胁,很是吓唬住了一些族人,否则早就攻破了。
很多奇怪的东西都指向了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城邑,其名为夏,包括外面那些纵横成道看起来长势很好的田地。
这让他感到很不安,尤其是一些投降的人说了一番夏城的种种故事后,更让穹夕浑身发毛。
所以穹夕很是关切有关夏城的一切,当他知道这座城邑就在三五百里之外的地方建了一座新城后,心中忽然间有种冲动。
这个叫夏的城邑可能会在十几年后让西边的这个族群彻底超越自己的族群,必须要把他们掐死在萌芽之中。既然夏城远在西北,这边的城邑只有很多奴隶,正要趁着这个机会拿下城邑。
如果那个叫姬夏的人能够投降最好,自己甚至可以分出一部分城邑让他们居住,甚至可以优待夏城的部族不会和其余被俘的人一样当奴隶。
如果不能投降,那就一定要杀死他,这种感觉在他手握那些铁制农具看到投降的人示范了这些农具的使用后更是如此。
这一次出征,是因为他从北边的一些城邑得到了消息,原本大河诸部的城邑传递来的,说了粟岳会攻打他们,告诉穹夕这是一个机会。
而对穹夕来说,这正是自己让各个氏族信服的最好时机,他不会错过。对于粟岳他早有耳闻,自己的父亲就和这位首领打过交道,可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粟岳不会给西边的族群带来什么改变,即便当初华粟同盟之时,也没有攻下东夷,无非就是处于攻势,况且一个分开了的大河诸部。
可等攻下风城后,穹夕忽然间找到了一个可怕的隐藏的很深的对手。这个对手籍籍无名,自己从未听过。可是再强壮的黑熊也折不断一棵一人环抱的树,一些无息无声地蛀虫却能让耸立千年的树木腐朽折断,等到有人发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穹夕搜刮了风城所有的铁制农具和战马战车,让人鉴别出了留在风城的几个夏城人,大为优待,并没有要求他们,只是想听他们说说夏城的事。
族人们从未见过首领如此模样,整整听那几个被抓的夏城人说了两天毫无意义的事,从种植到城邑的权利乃至吃喝。
这些看似毫无意义的事却让他们信服而又敬畏的首领愁眉不展,因为这些被抓的夏城人头脑很清醒,远胜一般的族人。
穹夕觉得这样的人在自己的城邑至少能够统领百人,可在夏城却只是普通国人,这就可怕的要命了。
甚至在问话的时候,那些夏城人甚至还找机会说动穹夕:“你最好对我们好点,或者把我们放了,因为你打不过我们。”
穹夕会大河诸部的语言,因为他的心胸在很小的时候就让他把眼睛投到了这边。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被俘的人这样说话,自己被气笑了,问道:“看来你们很信服你们的首领,可又没有打过,你们怎么就知道我打不过他?”
被俘的夏城人考虑了一下,指着穹夕面前的铁器道:“看到这些东西没?你们输定了。”
“因为我们三十个人种地就能养一个什么都不需要干专门训练的士兵;而你们可能需要一百个甚至更多才能养一个。可能你们能在战阵上一次打败我们,但是十年后你们肯定要输,而姬夏还年轻,十年后正值壮年。”
“我们夏城的人心眼很小,就像骨针一样,你要是杀了我们,等将来你投降的时候肯定要被杀。你如果放了我们,等你投降的时候我可以说句好听的,姬夏会放了你。”
穹夕听完这话吓了一跳,倒不是怕什么自己被杀之类的话。
他很确定这个被俘的人只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在夏城中甚至不能统领几十人,只不过在什么学堂中学了几年,可这些话自己族群中那么多人只怕也找不到几十个可以说出的。
如果夏城每个人都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可怕到这样的人只能做普通的兵卒,那那些统兵的人以及他们的首领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些话是你想的?”
“当然不是,是首领和我们说的。”
穹夕罕见地松了口气,心在刚才的一瞬间跳的极快,这在和自己哥哥决战大胜的那一天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你信吗?”
“当然,那可是姬夏说的。”
“信的人多吗?”
“当然,那可是姬夏说的。”
“姬夏难道每个人都告诉了?”
“当然不是。姬夏告诉了学堂的先生,我的先生告诉了我,我再告诉和我一伍的人。”
穹夕双手在背后悄悄握紧了双拳,从这些话中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夏城人头脑清醒,就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学堂,让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聪颖的人,而在这之前聪颖本质的那些知识都是口口相传秘而不宣的。
对首领的尊重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惊奇的事,自己族群的很多人也对自己奉若苍穹,只是族群中所有头脑如此清醒的人都这么尊重自己吗?显然不会,自己族群中头脑如此清醒的人,都是位高权重受人尊重的,哪里都会这样真心地尊重自己?
而且关于胜败的这番话,穹夕脸上虽然不屑,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看着那些铁器,回味着外面看到的垄沟纵横。
不屑是因为他需要不屑,而不是因为话本身可以让他不屑。
他清楚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如果真的让牛耕和这些古怪的耕种方法在大河诸部流传开,十年……莫说十年,只怕六七年自己的族群又如何能够抵挡?
他根本不怕那些黑色的火药,也不怕那些可以骑乘奔驰的战马,这东西就和自己发明的弯弓一样,可以改变一场战斗,却改变不了一个族群。
相反,他真的对这些古怪的农具担惊受怕,更对那个不曾谋面的据说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满是好奇。
话是这样说,可却没有让穹夕陷入绝望,至少这种耕种办法自己也学到了,就算没有铁器,牛自己可是有不少的。抓来的这些奴隶中很多会这种耕种方法,自己又不是不能学。
而且,想要对付一个人未必非要用军阵对垒的方式。
他思考了两天,从各个人讲诉的故事中理清了夏城到底是怎么回事,也理清了大河诸部现在的情势。
两天后,穹夕找来了几个投降的风城人。
“我会放你们走,但会留下你们的亲人。你们需要给粟岳首领传一句话:榆城离粟城太近了,十年后粟城在哪?夏城在西北,离我们东夷远着呢。”
几个人琢磨着这几句古怪的话,穹夕确定他们记住之后,很大度地放这些人离开。
而随后,又找来一群被俘的人,当众宣扬了一件事:“我们来攻打你们,不是你们彼此的仇怨,而是因为我梦到了死去父亲的灵魂,也梦到了奇异的一幕。太阳没有从东边升起,而是从遥远的西北升起,当这颗太阳升到最高的时候,大河会干涸,万物焦枯,我的族人会和你们一样灭亡。我要找到这个人,杀掉他。如果找不到,我会一直向西攻打,直到找到这个人为止!”
这个时代灵魂是很可怕可敬的东西,没有人会拿死去亲人的灵魂说谎——当然是那些喜欢拿灵魂说谎的人宣扬的。
这番话说的很有灵魂的色彩,诡异而又可怕同时又让人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穹夕给了这一群俘虏一些粮食,驱赶他们离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随后他又找到了自己族群中精通大河诸部语言的人,也是自己最信任的两个族弟,让他带着自己的口信秘密去见两个人。
“告诉粟岳首领,如果杀掉姬夏,我会战败,放弃靠近你们这边的六座城邑,粟岳首领的威望将与当年的华一般。告诉他,养狗是用来杀了吃肉的,当这条狗已经吞噬主人的时候再杀,已经晚了。”
“再告诉粟岳首领,没了夏城的一切,粟岳仍旧是粟岳。可当夏城的一切铺遍大河两岸的时候,粟岳便只是粟岳了。”
这是第一个人。第二个人要见的则是另一个。
“找人带着你去榆城,找到姬夏。告诉他,我想要铁器想要夏城的耕种办法甚至想要夏城的学生和百余人族人。”
“如果他愿意,让他把我要的东西运到我们的城邑。一旦运到,让他带人出征,我会佯装不敌,会主动给他一半的奴隶,让大河诸部认为是他的战功。甚至只要他不再提供这些东西给大河诸部的城邑,我会在三年内灭掉粟城。”
“三年时间,姬夏的威望难道还不足以统领大河诸部吗?到时候以粟城为界,之西尽归夏城,绝不逾越,因为我要之无用也管不过来,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族弟摇头道:“他会信吗?”
“如果他不傻,会信。”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向西,在粟岳回来前攻下几座城邑,缴获的火药可以炸开城墙,反正我们也不会配制,这次就用完。一件武器,改变不了什么的,我更怕那些牛耕铁器还有夏城的那些国人。”
穹夕揉了揉眼眶,第一次露出了疲惫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