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城,看上去一如既往,马上就要到十一月,天气和去年没有什么区别,人却有了些区别。 .最快
标准石油垄断作坊的原始股票募集处,每天都会聚集很多的人,按照流程交上银币,拿到一张印着名字的三年内不能转让的股票。
明年的海运风险投资的募集资金更是早早就被买空了,轮不到的人才会选择将钱投入到标准石油垄断作坊当中,怎么算这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而且陈健也给出了承诺,三年后就算没有赚到钱也会按照百分之十的收益返还所有的股票。
有这样的承诺,有船引、作坊作为支柱,有名声和名望作为定心丸,没有人担心自己的钱会收不回来。
大量的现金集中到了陈健的手中,没有人监管他会到底怎么用这笔钱,反正之前很多看似无用的事都赚到了,人们只会以为自己没有眼光。
这时候马上就到了棉花收购的季节,今年只要不下连阴雨就是一场棉花丰收年。棉纺行会的人都在忙着为今年的棉花收购做准备,心里暗暗感谢着陈健推广的轧花机可以让他们今年赚的更多,却忽视了被陈健隐藏在标准石油垄断作坊名义下的大笔资金。
这两年闽城的许多人经历了大起大落,
有一夜暴富的,也有一夜一无所有沦为雇工的,但那种及时被刹住车没有扩大的投机热潮并未褪去。
中层小市民以及之上的阶层都在想着怎么赚钱,想着怎么更快地赚钱。底层则为每天的生活而忙碌。
那座偏僻的矿场发生的一切,对墨党内部来说是件大事,但对闽城来说如果按照往年的情况,连水花都溅不起来。
然而今年不是往年,当有心人推波助澜的时候,尤其是有钱而且有笔杆子有基层组织的一部人想要推波助澜的时候,一切就不一样了。
那天墨党的十三人紧急委员会的商量结果是对外保密的,即便是内部成员也只知道从码头、陈健的作坊、运河那里调走了六十多人的纠察队。
正如湖霖所言,法不诛心。
然而道德、舆论、文字却有着法律所没有的诛心之力。
墨色分子控制的小报,完美地利用了法律的漏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了声情并茂、煽动人心的笔力,将那座矿场发生的一切展示给了闽城人的眼前。
有钱,有人,有组织,想要煽动情绪就容易得多。没钱的底层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维护自己的利益和所谓的正义的,但他们缺的东西却有一群吃饱了撑的人弄了出来。
一时间闽城的大街小巷充满了对那座矿区的治安官、矿主汪家的声讨,那的确可以说是无心的因而在法上无罪,然而小报的舆论导向却不是追讨那些人的罪责,而是希望议事会允许煤矿建立雇工协会、完善纠责机制、杜绝这种事再发生。
一切合理而又合法,既没有打砸也没有暴力,这件事引发了很多人的关切,包括之前分裂出的神圣道德同盟的那些人,这一次也给予了他们所退出的党派支持。
那里矿区的凄惨生活被一支笔催人泪下的写出来,墨党在闽城内的组织快速地走着非暴力请愿的路。
征集中低层签名、街头演讲、游说社会名流、沟通议事会成员等等,如同落入煤油的火星,迅速引发了闽城人的热潮。
除了那十三个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不是为了那个矿区,也不是为了缓和矛盾,更不是为了妥协请求善意地支持,而是为激化矛盾做着准备。
想要正大光明地登上政治舞台,就必须要做点大事,顺便对此事宣称负责。
十一月初七,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很平常的一天,但对闽城的另一些真正有实力影响局面的人来说却不平常。
这一天,是闽郡周边棉花正式开始收购的季节。
棉纺行会不想招惹陈健,因此明知道墨党分子的一些合作社或是游说的的确也种植了棉花,但是他们没有将触手伸到那里。
从轧花机出现后,非墨党分子活动的地方,棉花的种植量也大幅度提升。棉纺行会内部商量过之后,决定不去招惹这群疯子,虽然利润诱惑,可如果真要是有了矛盾,只怕双方都不好看。
毕竟陈健不是那些只有千八百个银币就像涉足这个行业的人,和他站在一起的也不是三五个人而是一大群人。
然而他们的退让没有让陈健和商社的人保持体面,而是不顾颜面和以往的潜藏规矩,将手伸到了那些以往被棉纺行会垄断的棉花种植地。
双方都有武器,没有动手,而商社的这群人更是无赖之极无耻之尤,完全置行会规矩为无物,当天就把皮棉的价格提升了百分之三,号称敞开量收购,如果没有时间轧花就直接收购籽棉,只加收一部分的加工费。
这在棉纺行会的人看来简直是无法无天,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在开始收购之前,牙行、中间商、轧花作坊、投机商等一起碰个面,商定出今年的收购价,分掉这块蛋糕,赚上一笔。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谁也不敢违背了规矩,谁违背的规矩就会家破人亡,叫你在闽城站不住脚。
可今年一切的规矩都被打乱了,这算是彻底与棉纺行会为敌,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胜利者只有一个,胜了,就可以通吃,以后永远通吃。输了,不敢说一无所有,但以后再也不敢涉足这一行业。
在棉纺行会的人看来,陈健这简直是以卵击石。
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与棉纺行会有直接关系的各种人的生存,这也是一个筹码,在他们看来陈健根本没有获胜的可能。
真逼到那一步,行会宣布同盟歇业,把责任全都推倒陈健身上,那些家庭作坊的织工纱工才不会管这个什么商社做了多少好事,会把怒火宣泄过来,砸个粉碎。
而官面上……又怎么敢让闽城乱起来呢?
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在这之前这比到嘴的钱还是要赚的,可是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棉纺行会内部有盘根错节还是议事制度,论起效率实在比不过一个人说的算的商社和以让更多人过得更好为宣言的狂热年轻人。
……
同样是这一天,湖霖和墨党的同情者、一些闽城的开明名流们一起,高举着许多人签名的请愿书,前往郡议事会,请求议事会召开特别会议,以通过这个并不过分的提案。
墨党已经开始把爪牙伸到了当局没有伸到的地方,开始慢慢侵蚀,但还没有触动到核心利益,并不会立刻招致强烈的反对,毕竟还是站在舆论道德的制高点。
这是闽郡的各种官僚们从没有遇到的情况,他们还不知道如何处理,从前就算有闹事的也没有组织在背后暗中支持。
以往的经验仿佛在这一刻失效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件事。
这种无助无奈的感觉不是从这一天开始的,而是从兰花风潮碎裂的时候就已经出现,那一次的应对简直就是一场闹剧,不得体而又事件频发,甚至差点酿出了大规模的骚乱。
反应缓慢、不知所措、推脱责任、寻找替罪羊却找不到……这些问题就像是一个鲜红的耳光,牢牢地印在了闽城官员的脸上。
之前的风潮惊动了上面,也因为闽城的传说太多,更高一层的中枢机构已经派下来人前往闽郡考察,不干涉闽郡的正常政务处理,只是作为观察者。
旧时代的那些经验指导不了新的时代,面对着被煽动起来的数百人提交的请愿书,闽城已经乱的没有时间去管那些棉纺行会大商人的哀嚎,只能先尽力把这件事处理好。
“商人的事,交给你们商人,难不成我们还要出台法令,规定棉花只能卖给你们?”
被这件事搅的焦头烂额的闽郡事物官们回应着棉纺行会的请求,看着湖霖等人递交上的请愿书,头大如斗。
议事会里有三分之一的官员指派名额,能不能通过大部分要看官方的态度。
然而那些煤矿主,怎么可能答应这些请求?
偏向这张请愿书,闽郡就要乱掉,那么多靠煤生存的行业,谁能担负起这个责任?烧陶、缫丝、染色、冶铁、锻打、船锚、日用……这几乎涉及到了闽城的各行各业,议事会的成员基本都是这些大作坊主和大商人,他们显然会担心自己的利益,站在煤矿主一边不希望出现任何的状况。
偏向煤矿主,舆论已经彻底偏向了那些悲惨的矿工,已经被有组织有计划地有金钱支撑煽动起的民意,到时候这责任是谁背?矿主得了好处,可黑锅全都让官员背着,那又能怎么办?如果激起了民变,闽城已经混的很不如意了,这两年事情频发,旁边的南安又像是一个有魔力的洞穴一样把劳动力和钱财吸过去,对比之下民意一旦滔天背锅的还是自己。
毁就毁在当初立国之时的那些誓言,虽然立国的那个人坟都没有不知道死在了哪里,可却没人敢彻底否定当初立下的誓言,至少面上不太好违背。
野心家到处都是,有人敢违背自有人把这东西拾起来,不管是不是真的那么想,但尸骨总是可以拉起来披在身上利用的。
两难选择,却又不能和稀泥。站在哪边?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没有第三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