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是有时代性的,稍微正常点的现代政党也不可能用简单的好坏来定义。
好坏是面向所有人的广泛的普遍适用的一种划分标准,从这个角度来讲,在新旧时代相交的时候,只有保守分子才更接近“好人”。
比如奴隶制反抗奴隶主而不好好劳作的,肯定不是当时的好人;封建时代下,反抗王权说出人人平等的,也肯定不是当时的好人,而是叛乱分子。
如果整个世界都是“好人”,那么时代就不会有丝毫的进步,道德总会夹杂着统治者想让你遵守的道德,并以此来划分好坏的标准。
摘不出去,那就只能陷入永堕的轮回。剪辫子时候“殉国”的一定是好人,反对不准裹小脚时候打死自己女儿的也一定是好人。
矿区中喊出的我们是政党不是好人的这番话,其实已然宣告了与旧时代的决裂,只是隐藏的太深,没有直白而又赤果地喊出来。
纠察队不可能都是善良的不伤蝼蚁命的人,所用的手段也永远不可能那么伟光正。
四天的最后通牒时间中,矿主们用尽了手段,想要瓦解罢工的矿工,而雇工协会的负责人也是用尽了手段反击。
矿主找到了一些矿工的熟人,由这些熟人去劝说那些罢工的矿工,希望他们不要误入歧途,看在熟人的面子上互相给个面子。
纠察队则一面继续舆论宣传,一面围住了这些人,
询问他们面子能不能值得大家的命,逼得这些人面红耳赤地离开。
矿主们喊话,只要下井,只要有矿工离开工会,拆开木板,下到井中,不需要干活,只要罢工一天,每天就有一百个铜子可拿。
纠察队则守在矿井的入口,发动矿工辱骂那些拿钱的人是叛徒,打开了矿井的门口一条小缝,将里面想往外爬的人砸进去,再把那些经过劝说无效铁了心想要爬进去赚钱的人塞进去,重新封上木板。
矿主雇佣了枪手,声明要干掉雇工协会的负责人,就算今天干不死,以后也要找机会弄死。凡是跟着雇工协会一起蹦q的欢畅的,将来一定报复。
纠察队也发出声明,要么把所有人都开除,因为还有隐藏的墨党成员在矿工之中。将来如果雇工协会的负责人出了事,这边同样会采取报复,全家炸死鸡犬不留。
矿主雇佣了流氓,伪装为罢工的工人,去小镇上抢劫放火,引发恐慌。
纠察队迅速派人抓住流氓,用绳索倒吊在树上,展览了一天后才送到了治安官那里。
双方针锋相对,见招拆招,互不相让。矿主也实在无计可施,纠察队手里有武器,真要打起来雇佣的打手未必是对面有组织的对手。
再者打手们以往面对的也就是一两个闹事的雇工,实在没应对过组织在一起的矿工,打不打得过先说,真要是工会不能解散,真要动了手自己恐怕也没好日子过,实在惹不起。
到最后通牒的那一天,矿主们还是拒绝了雇工工会的要求,拒不在上面签字。
南安县的一些矿主别有想法,而别处的和陈建没有什么联系的矿主,则是担忧煤矿同业联盟。他们还是确信自己会获胜的,到时候一旦只有自己签字里,那事后肯定是要被其余人联合在一起排挤的。
雇工们的想法则简单的多,工会就是主心骨,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而且每天到点就能吃饭,并不会被卡住脖子。
在这种僵持之下,到十二月十八日中午,所有矿区的雇工踏上了前往闽城罢工请愿的路。
这一次远比之前的声势要浩大,不再是自发的出于愤怒走到一起,而是有组织在幕后统一指挥。
如何行军、何时休息、走哪条路、几点吃饭、如何清点人数、遇到阻拦怎么冲破或是绕开……
早在一个月前已经在纸上演练了无数次,这不是打仗,所以不用担心被敌人各个击破,因为他们将在闽城之外就汇聚在一起。
路上也不是没有遇到一些治安官的巡逻队或是小股的士兵,不出意外地交涉之后这些人都没有阻挡。
这是陈建早已经预见的情况,从他这一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父亲在收受贿赂、听父亲讲了讲如今军方和官场的心态之后就知道了。
这些治安官或是小军官们才不会主动去做这种没有命令的事,问清楚不是在自己的镇上乡村或是管辖的地面闹事,他们巴不得这些人赶紧离开,才不会让手下的人阻拦。
再者墨党势力很大,而且里面也有一些危险的激进分子,招惹了是为了别人,受害的是自己,反正升迁也基本无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混一天是一天。
领头的雇工协会地人也拿出了各种法律条文,证明这些人的行为构不成叛乱,这样一说更是有了足够的理由,将来真要是追究起来那就扯皮就是。
就这样,到十二月二十四,小年之后的第二天,近两千人的矿工、煤矿运输工、纤夫、粉煤工、洗煤工等,聚集到了闽城之外。
清点人数后,确定所有跟着出发的人都已经到齐,城中的墨党人员也全部加入到了请愿的队伍中,同时发动了部分码头工人,以及专职的脱产纠察队。
数千人,分配了足够的纠察队来维持秩序,打起来“当人!不当畜生!”的条幅,呼喊着口号,朝着闽城的议事会进发。
…………
闽城,城中已经乱了很多天。
人们一开始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从十天前忽然间煤的价格飞涨,进而没有了煤可用。
这是冬天,即便闽城不冷,可许多行业还是需要用煤作为燃料的,包括一些家庭作坊也是需要煤的。
一时间闽城很多的行业无法正常运转,
可是城中众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市面上出现了问题,尤其是一些富商、作坊主的正常生活先受到了影响后,闽城的官员们开始忙碌起来。
商务官石鸣以为是这些商人又准备投机哄抬物价,心中极为不满。
一则是之前兰花风潮的屁股还没擦干净,他现在已经是自身难保,向上面贿赂了许多的钱财,但是是否追究还是个未知数,据说都城已经派了人在这边秘密调查。
既有明着的御史、暗查官、采风官等,也有暗中派出的黑衣卫,到现在为止到底要怎么处置还没有说清楚。
再者就是按照以往的潜规则,就算是哄抬物价,也要先和他这个商务官暗中商量一下,分红是必不可少的,这一次居然没打招呼,这分明是感觉自己染上了事端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两种怒火交织下,找到了城中有能力操控的大商人,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商人们却也一头雾水,不断地表示自己是真的不知情,不是他们哄抬物价,是这几天闽河根本一点煤都没运过来。
闽城是个煤炭外卖的郡,即便内部的运输费用已然不低,可是到了码头上海运到其余的郡县仍旧是有利润可赚的,海运的成本终究比没有大规模修过运河的陆路成本低。
这也就决定了几乎没有运煤船来闽城,就算有试图赚这笔钱的,也会在之前的煤炭同业会的打压下难以立足。
所有的煤都是沿着闽河运输的,商人们一开始以为只是上游出了点问题,可是附近的几个煤场也没有运过来,商务官又找到他们头上,这些人终于明白过来出事了。
派出的人带回了闽郡附近矿场都罢工的消息时,已经是十二月二十日了,这其中闽城又发生了不少的事,到头来根源终于找到了。
也就是这一天,墨党中央党部刊发小报,正式宣告矿工联合请愿事件的发生,整个闽城都震惊了。
这么多天,一点煤都没有进入闽城,可怕的组织力与控制力,墨党第一次以非慈善好人的身份,向整个闽城、也向不久后就会得到消息的都城和整个华夏沿海郡县,宣告自己的存在,宣告了雇工阶层开始登上了政治舞台,上面必须且一定要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而闽城官员们得到了这一切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错过了从源头分化瓦解的时机――这是最后一次有可能从源头分化瓦解的时机,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一旦以南安的运河为枢纽的煤铁船运联合集团垄断了闽城煤矿业之后,更为聚集的雇工会让组织更为容易。
处置失措与慌乱的闽城官员,一方面请求驻军立刻赶往闽城,另一方面让治安官组织起队伍,加上附近的一小股部队,去阻挡那些正朝闽城赶来的雇工。
然而,官员内部还有意见的分歧,谁都不想担责任,这件事太大,一旦动手到时候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攻讦。
于是官员们很聪明地想到了一个办法:交由治安官和附近的驻军,便宜行事、临机处置。
这八个字,大有文章,也摆明了是不准备给治安官和驻军背锅。
处理得当,是官员运筹帷幄。处理不当,是治安官和驻军处置无方。
什么是得当?什么是不当?没办法界定。
如果这些人冲入闽城,造成了城市混乱,那就是处置不当。
如果发生了流血冲突,死了很多的雇工造成舆论哗然,那也是处置不当。
当雇工的队伍来到城外的时候,驻军们不知所措,军官们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方面是隔着远远的声情并茂地喊话,十分守规矩地离开了驻军一百步之外,给驻军留出了射击空间。
另一方面城中又有纠察队抬出了各种慰劳品、肉食,说是如果驻军这样横在这里肯定会饿,那就一起吃点,慢慢等。
驻军们没有得到明确的命令,这不是战场,而且闽郡的驻军虽然不是闽城人,但多是市民流民,而非自耕农,他们对于这些雇工的苦难很表示同情。
僵持了能有一个小时,墨党的人前往军队那边联系,商量的结果双方都表示满意。
只要闽城不乱,那么驻军就没有责任,所以驻军在城外不动,而治安官组织的人,与纠察队一起维持闽城的秩序,只要闽城不乱没有发生恶劣事件,那么治安官就没有责任,而且能够在这么大的事件中保持闽城不乱不但无过尚且有功。
这数千人联合了城中的码头雇工们一起,浩浩荡荡地进入了闽城。
城中的商户若在以往,面对这种情况,必然会害怕。这种情况肯定会多发抢劫之类的事。
然而经过这些天的宣传和提前准备,商户们对此视而不见,正常营业。
街上有治安队和缠着红袖标的纠察队一起巡逻,保持街上稳定。暗里有流氓头目的警告,这几天不允许发生抢劫偷盗强行揽客街头聚赌之类的事情发生,谁要是顶风上那就是不给头目面子,剁掉手指那都是轻的。
有些不适于流氓团伙的想要做点事,纠察队赶过去,几棍子打跑,一些地方井然有序,甚至比原本的治安更好。
治安官看的啧啧惊奇,驻军的军官更是羡慕这些纠察队的纪律,明白这些人若是成了军队,自己手底下这些人绝不会这些人的对手。
请愿的队伍在议事会门前静坐,递交请愿书,到了傍晚则安安静静地有秩序地退回到红砖楼,那里准备了食物、帐篷、和整理出的房屋。本地的支援的雇工则正常回自己家中休息,明天早晨听勺子响集合,再一同前往。
闽城在之前已经混乱过了,如今这些人到来之后只不过街上多了些人,除此之外一切如常,甚至比这些人没来之前要好得多。
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而乱象已经出现的十余天里,闽城上演着各种各样的丑恶,人们已经习以为常,总不可能比之更为丑恶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