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他是有恃无恐了?”
“看起来是的。他也说了,若是海商能够一心众志成城,他会害怕。到时候福建广东江浙沿海的商人若是能夺取制海权,他就是个狗屁。但他又说,就像天塌下来一样,塌下来肯定要完,但可惜他是夏国人,不是杞国人。”
“他怎么就知道众人不能齐心?”
“因为他以利合众,而那种假设的仿佛天塌一样的齐心也只能是以利合众。都是一样的,别人凭什么不选他而选那件不太可能的事?凡事无非义利,利弱于义,然而靠义又怎么能把商人组织在一起?就算取义,这义又是什么呢?总得想到个理由,可这理由很难想。所以我看他真的是有恃无恐。”
几人暗自琢磨一番,唯一能制住他的办法还是损人不利己,如今其势已成,再难撼动。
再听说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接触,这些人心里也开始着急。
消息不断传来,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进出那幢古怪的建筑。最开始的矜持或是犹疑,终于变为了焦急,开始主动地去和陈健接触。
月余时间,陈健接触了不少的人。有的是正主、有的是不能露面的代理人。
酒宴之中,陈健不断变幻着开场白,但基本上都是“几年前我与和兰的摄政王喝酒的时候”;“几年前我和佛郎机的总督见面的时候”;“我和暹罗王谈笑风生的时候”;“琉球王求我帮忙的时候”等等。
这一切开场白的背后是那个数千万人口的族群,若没有祖国那就是个任人宰割的肥羊。
但这时候讲出来很容易让人忽略背后的那一切,只当成个人的可以吹嘘的事,也坚定了那些犹豫者的心思。
早已拟定的股份制公司的种种条款,只需要翻译过来加上一些特定的内容就行。条款细致,说的清清楚楚,但仍旧让人不能安心,若非公司的总部设在望北城,很多商人还会惊恐,因为这些东西在岸上只需要官员的一句话就能剥夺。
开场白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健拿着筷子做了一番那个很出名的比喻。
又道:“如今海上并不平静,贼寇横行。出海求活之人,既要与风浪相斗,又要与贼寇挣扎,实在是艰难。海上获利颇多,我觉得日后海上的贼寇也会越来越多,大家若是齐心才能保得货物不被贼寇截获。水浒中不是也讲过嘛,路过紧要地方的时候都要凑足了客人一同通过方才安全。我想咱们要是合力齐心,这贼寇也就不是什么威胁了。”
一桌的人点头称是,心中却道:“那是自然。若是不加入这什么公司,你就是最大的贼寇,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大海茫茫,你说船被贼寇劫了,谁又能讲清楚?”
然而桌上的人最关心的不是这个,已经选择了来这场宴会,那就是有了加入公司的想法,贼寇的问题已经不是他们所担心的了。将来冒充海盗劫船的称呼就不能用你,而是用咱了。
他们真正关心的是陈健到底是不是一个真正奉行国法的人,也就是公司是否参与前往日本的走私?因为琉球之战后陈健和日本的关系到底如何?如果因为加入公司导致了日本方面拒绝和公司贸易怎么办?
虽然之前的表现和猜测让他们心中多少有数,但这种时候还是希望陈健表个态的。
然而这个最关心的问题也是最难回答和讨论的问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办法说,一旦说了恐怕会有人借机发难。
没有加入公司,内幕就不会清楚。不清楚内幕,又有些担忧加入后获利的问题,是否加入就要犹豫。
陈健却仿佛不知道众人想知道的事一样,接着刚才贼寇的话题又说道:“刚才说完了贼寇,咱们再说说将来。我给诸位的价目表大家也看过了,这其中的利润之高,想来不可能不动心。这钱是赚的什么?赚的就是血命钱,数万里的海路航行过去就能赚到这么多。然而虽然凶险,那些和兰人、佛郎机人也不过才走了十年,他们就能如此熟悉。他们能做到,咱们自然也能做到,不过这是少说三五年、六七年之后的事了。”
“就近来看嘛,前往日本贸易那是不允许的,咱们诸多都是天朝的良民,公司自然是不会做这种违背国法的事。”
这话一出,桌上顿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嗡嗡声,心说你要是为了六七年之后把货卖到和兰去,我们可不参与。这六七年后的事谁又说得准?
陈健轻咳一声话题一转道:“就近来看,吕宋自是一个好去处,贸易的话也能赚到不少白银。再一个,这西边大海之中还有一国,名为霓虹国。他们白银也极多,我与他们国的国王也有往来,可以特许通商。所需要的货物也大多是生丝、硝石、铁……”
拿出一个小本,将日本贸易的大宗物品念了一遍,桌上的人听到这顿时明白过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去往这国的海上贼寇极多,而且寻常人也未必可以直接通商贸易。好在这些贼寇都畏惧我,我倒是也劝他们与人为善莫做这些乱法之事。他们却说陈先生的船我们自然不敢劫,但是我们也得吃饭,别人的船那可就未必了。我一听这话顿时动怒,便教化他们回去种田做个安分守己之人,却不想他们藏身隐秘,我派船转了几圈都找不到他们的巢穴,只好回来……”
众人均想,对我们来说,日本国就是一个可以贸易的市场。既然也有白银,既然需要的货物也是这些,那么这个国家是不是叫日本和我们并无关系,你说叫霓虹那就是霓虹了。
你这么说,无非就是恐吓别人,再去日本贸易你还是要扣船。那霓虹国到底在哪,谁也不知道;那贼寇藏身何处,谁也不清楚。扣了去日本的船,是你的职责;打劫了海上的船,那就是你的本事了,只要抓不到你,谁能说你就是贼寇?
这话一说,桌上众人唯一的疑虑也打消了,纷纷称赞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国家,我们竟然还不知道。看来天下之大,实在是匪夷所思啊。这前往霓虹国贸易的事,还得请陈先生费心。”
“这话说的,既是成了公司,公司的事便是股东的事,这是自然要做的。公司获利,大家才能得利不是?账目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错不了的。这前往霓虹国贸易的事,我看今年就能进行。原本我估计一年只能走一个来回,现在看说不准还能多走半次。”
众人纷纷称是,宴会上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最后的疑虑打消,酒也好喝了菜也好吃了乐也好听了。
桌上众人均想,幸好自己加入的早,要不然今后真被公司截断了通往吕宋和日本的海路,可是要追悔莫及的。
……
月余之后,一个名为商会的股份制公司悄然成立,主要业务就是武装走私,而且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武装走私。
第一批股本的数量不多,但还是有一部分中小海商加入,剩余的还在观望考虑,等待着木头搬到城外领钱的时候才会有更多的人加入。
陈健以舰船、航线、领航以及银币作为股本,党产占据了其中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并不涉及到望北城的地租和开矿等。剩余的他以自己的私产作为当初许诺的士兵、军官和之前随船的那些人的股本,占了一部分。
这是用股份制公司的形式,让这些沿海的商人拥有明确的、可以说清楚的、明白自己要什么的共同利益。最差的组织也好过无组织,当有一天这些商人熟悉了股份制公司内部的关于财产问题的种种条例和法度后,他们也会要求一场变革——前提是陈健得保证每年的收益率大于回乡买地之类的收益,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剩下的除了正常的股份,还以某种名义送了万历皇帝的内帑百分之五的分红股,当是贿赂和私税,换取默许。
这么久的时间,那些被扣押的船只的背后关系也都梳理清楚了。
加入公司的全部退还,没有加入公司的惹不起的悄悄退还,既没有加入公司而且后台还不硬的,通通正式扣押。
将那些既无后台又不加入公司的船只上的货物折价后,让望北城的政府以纸币收购,再抬一点价卖给公司,再把纸币换为白银,一共是大约五万两白银。这还是剥了两层皮之后。
取出五千两按照流程送给随船的太监,并且鼓动太监换了纸币只说随时可以兑换。
剩下的又取出了三千两送给福建的官员作为今年应该的贿赂,四千两收下作为望北城的小学开蒙教育基金入股贸易公司,扣下两千两买了稻米打着自己的名号救济了福建的灾民,留下一千五百两作为今年的羁縻差发,最后剩下的三万两叫人装箱。
随后派了条船前往登州,从登州敲锣打鼓地将这笔钱送给万历皇帝作为内帑。虽然剥了几层皮,这笔钱还是有些多,百分之四十的贪墨率和挪用率已经突破了廉洁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