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陈健这样回答,南洋公司的代表心中一喜。
他又不是来和陈健争辩这些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的理念问题,只是单纯地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听到陈健暗示墨党不会反对接受这样的条件,对南洋公司而言目的已经达到,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墨党会以反对邪恶的南洋公司为理由进而反而南洋公司的所有利益。
墨党作为一个有意识形态的组织,即便理念还不成熟、内部派系已经开始出现,但是做事还是要秉持他们的世界观的,至少要能做到在基础之内自圆其说逻辑自洽。
既然已经给出了解释,也就至少证明墨党内陈健这一派是支持南洋公司在贸易上的拓展的,那么目的也就达成。
至于说陈健会怎么办,南洋公司不想知道,甚至能不能成功此时都不需要承诺,需要的只是一种尝试。
确认了陈健不会反对后,南洋公司的代表便要起身告辞,剩下的事不需要他说。
对公司力量的了解,此人明白陈健很清楚,不需要多说;对于公司如何才能获利,此人明白陈健很清楚,不需要多说。
既然不用说,那就只需要一句默许的承诺,更不需要说破或是非要得到一个回答。
在临走之前,他忽然很好奇,问道:“陈先生,对于公司的贸易拓展,你们墨党内部又是怎么理解的?”
陈健整理了一番思路,简洁地回道:“主观上,你们是为了盈利。客观上,促进的世界体系的发展连为一体。主观上,你们为了盈利渴望欧洲战争。客观上,欧洲战争的本质是君主和宗教和狗咬狗,这可以促进欧洲人民的觉醒,让他们认清国王和宗教的本质和虚伪以及为他们带来的伤害。主观上,你们为了盈利出售武器放任屠杀。客观上,你们可以让欧洲人民在战争中学习,并且在需要的时候利用手中的武器反抗封建与宗教。”
“总而言之,主观上你们是混蛋,但你们在客观上加速了历史的进程。所以,如果将来欧洲觉醒了,他们认为你们是罪不可赦的混蛋;如果没有觉醒,你们就是那些买办眼中的好人。这取决于世界观,但你们肯定是不希望那里的人觉醒的,所以评价你们的人是谁,决定了你们将来是混蛋还是救世主。”
那人在门口大笑道:“如此说来,就算是为了将来史书上的评价,我们也不可能让他们的世界观成为主流。这可是决定了我们将来的评价的。你知道的,国人对‘上史书’这三个字看的很重的。但凡历史,总要有个评价的基石,你们评价的基石可是让很多人讨厌的。”
…………
与南洋公司的人达成了初步的接触后,陈健再一次邀请了尼德兰的驻派代表,并且与之进行了详尽的商谈。
荷兰人找陈健的原因很多,即便尼德兰共和国还没有形成一个民族国家,但是与陈健的接触和谈判基本上囊括了尼德兰共和国的大部分统治阶级。
奥兰治派的灵魂人物莫里斯,急需知道陈健的态度。
法王亨利四世遇刺身亡,美第奇家族的王太后掌权,这是一个极为亲近西班牙的女人。去年法国王太后已经派人前往西班牙,希望促进西法联姻,让儿子路易十三迎娶西班牙公主。
同时,亨利四世为了继位从新教徒改宗为天主教徒,即便颁布了南特赦令,法国仍旧是个天主教国家,而尼德兰是个新教国家。
本来对付西班牙已经难以支撑,如今又多出一个很可能放弃法国欧洲崛起机会的王太后和其宠臣,莫里斯对此相当不安。
莫里斯对于十年的休战协定头脑清醒,知道将来肯定还是要打,所以他急需一个盟友。
如果没有华夏共和国出现,荷兰印度公司会因为政治目的,不得不出让大量的利益给英国,尤其在香料问题上要割肉,只为了垄断英国对抗西班牙。
但现在对莫里斯而言多出了一个新的选择,如果能够达成一句正式的承诺或是一封正式的盟约,莫里斯便可以做出更为灵活的决策。
陈健为了亮肌肉的环球航行给莫里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后传到海牙的很多消息都让莫里斯确信这是一个可以对抗西班牙的盟友,但是具体会不会涉足欧洲的泥潭莫里斯心中并没有底。
除了尼德兰的整体利益外,莫里斯还希望陈健不要涉足荷兰内部的权利斗争和宗教内乱,至少能够稍微控制一下。
他对阿明尼乌派或是高马勒斯派的神学分歧并不关系,他也知道自己不是研究神学的神学家,到底被拯救到底是注定的还是可以靠主观努力贴近的说法他也弄不清楚。
但是,他明白大议长是站在阿明尼乌派那一边的,而且对他的一些“独裁”手段有些不满,而荷兰省的检察长格劳修斯也是站在阿明尼乌派那边的,这让莫里斯很是不满。
在西班牙大军压境的时候,面对西班牙的巨大压力,内部的派系争端还可以暂时团结,一切为了胜利。
然而等到休战协定签订的时候,这些矛盾便开始公开化。
高层的联省自治派和尼德兰国家派在斗;阿明尼乌派和高马勒斯派在斗;长老会和底层的教区在斗……
而宗教间互为异端的争斗,向来又是以心狠手辣而闻名。新教在日内瓦杀的人头滚滚,法国天主教便关闭城门七日封刀;这边审判女巫,那边便火刑架伺候;这边刺杀国王,那边炸药要把议会一起炸上天……
荷兰的商人是唯利是图的商业资本家的代表人物,可以在荷兰交战的时候给被荷兰围困的港口运送粮食火药因为利润高,也可以在西荷战争的时候继续给西班牙贷款。
于是当阿明尼乌派的教区开始武装暴动的时候,荷兰商人们立刻将有利可图的燧发枪从阿姆斯特丹的港口一批批地卖到阿明尼乌派的教区,有人在联省议会上也呼吁让阿明尼乌派成立自己的民兵组织以自保。
闽城起义时的那批枪,本就是准备运往阿姆斯特丹的,只不过提前在闽城被用了而已。
种种情况,莫里斯已经相当不满了,他手中有军权,所以想要靠武力来解决。但是格劳修斯又涉及到陈健在荷兰成立的救死扶伤协会,莫里斯即便要动手,即便国内有很多人支持,也至少需要通知陈健一声。
因为这又涉及到之后对抗西班牙的潜在盟友问题,并非是个简单的选择:陈健之前公开表示对荷兰独立的同情,理由是尼德兰共和国的宗教自由至少暂时没有迫害异端。
莫里斯的军中也有一部分高价的共和国雇佣兵,这些人又是军中炮兵和改革教官的力量,而这些人又和救死扶伤协会之间关系极为密切,莫里斯按照荷兰的模式默认为这些人是陈健组织的“可售卖转让”的佣兵,这是欧洲此时十分流行的模式,买主出不起价转身便会卖给出价高的敌人。
之前共和国出使欧洲的那些人,整天谈论些看似毫无意义的“国际法”之类的东西,在莫里斯看来是华夏共和国用不引起哈布斯堡家族强烈反对的一个反哈布斯堡同盟的雏形。
但雏形只是雏形,往后怎么走华夏共和国就算不赤膊上阵,也必然会成为这个同盟内的幕后人物——贷款、枪炮、教官、物资、封锁等等这些,这都是可以影响胜负的事。
这些事莫里斯很早就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但是共和国官方给出的拖延的借口是:需要等到环球航行的舰队返航后才能做出最终的决断。
这在莫里斯看来,陈健就是个关键人物,同时他又希望陈健是关键人物。
因为之前陈健表现出的倾向性让他希望陈健能做出他所希望的影响,并且发挥足够的影响力。
同属于政治斗争派系的大议长和大检察长给陈健送去的信件,则纯属是想要获得道义上的支持,试图和陈健讲道理并且获取陈健的同情。
军权掌握在莫里斯手中,教权掌握在长老会手中,议会权掌握在各省的实权派和大商人手中,悲催的大议长和大检察长只能从道义上获取支持。
而且,想也只能想得到道义上的支持,如果说在信件中透漏出希望陈健提供一些非道义而是物质的支持,那么这对一些人而言这就是“叛国罪”,这是很严重的借口。
这是尼德兰的政治斗争和派系斗争,他们只是统治阶层的一部分。
而另一部分统治阶层,也很需要和陈健达成一系列的协议,比如荷兰印度公司的董事会。
陈健在台湾坑死了第一批正式受到德川家康邀请的、官方层面上的荷兰印度公司正式派往日本开设商馆的人,为望北城和明帝国的贸易公司争取到了一年的时间。
一年时间,便慢了一年。
荷兰印度公司本来借助西班牙铸造铜币导致铜价上涨的机会,好容易在晚了许久后在日本弄了一批粗劣的铜,运回阿姆斯特丹准备赚一笔。
共和国的南洋公司则比荷兰印度公司更早地抓住了铜价上涨的机会,运送了一批铜前往阿姆斯特丹销售,等到荷兰印度公司运日本铜的船回来后,几乎无利可图。
荷兰印度公司急需大量的手工业制品,而且是能够在香料群岛卖出去或是换取香料的手工业制品,本来和陈健口头达成了从共和国那边直接横跨太平洋交易的协定,可是陈健回国后这件事一直没办。
荷兰印度公司想要从明帝国获取手工业品前往香料群岛销售,靠以物易物的方式节省贵金属从本国外流,但是望北城的墨党势力和明帝国的海商形成的利益集团公司从中阻碍,对此明确表示不惜翻脸,因为墨党的大量基层抵达望北城后腰杆立刻变硬了。
荷兰印度公司想要控制稻米,控制走私逼着香料群岛的那些人用香料换生活必须的稻米,英国的走私贩子和印度公司则不遗余力地“为了香料群岛人民之生存”进行走私、鼓动反抗、联合当地王公反荷。荷兰印度公司董事急需南中国海的另一个崛起势力的一个准确的答复,以决定对英国印度公司到底是什么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