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关睎一眼,关睎也凝视着那把小伞。
他听见关曦说:“郁贲,我们的骑楼街上,还应该有一些其他的颜色。”
郁贲听见自己问:“什么颜色?”
关曦说:“绿色。”
郁贲撇过脸去:“比如?”
关睎比划了一下:“榕树。大大的树冠,老绿的叶子。气候刚好的时候,当人们坐在树下吃饭,榕树叶子会掉进碗里。”
郁贲的第一反应是:她又在讲什么理想主义的鬼东西。
他没有说话。
关曦说:“建缝插绿。在改造的时候,注意为人们的居住场所留下植物生长的空间,这样的街区才有温度。”
她想了想,又进一步解释了自己的构想:规划为绿地的区域,可种植大树,建筑与街道交接的前庭中积极种植各种绿色植物,植入绿化、小广场、小景观、雕塑,将一些特有的岭南元素与岭南符号融入空间,烘托老城市风貌。
郁贲凝神听完。
他以为自己会抗拒,但他在玻璃的反光中,看见自己的唇角微微上翘。
紧接着,他又听见关曦说:“……谢谢。无论你嘴上怎么质疑,但其实,你都在用实际行动支持我。”
微笑被愕然取代,郁贲耳尖泛红,睁大双眼。
这是什么厚颜无耻、理直气壮的话!
郁贲很强硬地说:“因为我敬业。”
……
陈家娴找到周亦行,绷着面孔,把一杯喜茶放在周亦行面前:“我约了你的日程,你还没同意。”
周亦行哼了声,接过奶茶:“哦。呵呵。没看见。”
陈家娴看天:“你赶快同意一下。”
周亦行看地:“催什么催,真烦人。”
两个人谁也没道歉,一起抱着电脑走进小会议室。
项目秘书打印好材料,连带着倒了两杯水过来。陈家娴看了她一眼:“谢谢你。”
项目秘书叫什么名字?
很遗憾,陈家娴没想起来。
等项目秘书出去了,陈家娴问周亦行:“项目秘书叫什么名字来着?我记得她姓许?”
周亦行反问:“我只有30分钟的时间,你要跟我讨论项目秘书的名字?有必要?”
陈家娴“啊”了声。
周亦行小声说:“春节后要完成第四轮裁员,项目秘书岗和行政岗要合并了,她很快就会被裁掉。你没必要和她走得多近。”
陈家娴说不出话来。
隔了好一会,她问周亦行:“对了,我之前内推给你的宋卓——她刚刚在抖音有点小红。她真的很不错,有韧劲,敢拼敢闯。”
周亦行隔了好久才说:“陈家娴,你是不是傻?”
陈家娴一愣。
周亦行怒气冲冲地压低声音:“那个宋卓,学历比你高,年纪只比你大两岁,抖音粉丝比你多,如果不是我把她简历扣下,一旦她的简历进入人才库,她肯定能获得面试的机会——你们两个撞型了!我问你,你在现在这个位置上站稳了吗?她万一进来了,还有你什么事?再裁员,你猜会裁掉谁?”
陈家娴又“啊”了声。
周亦行很不客气地说:“陈家娴,你拯救不了任何人,你先顾好你自己,成吗?如果咱们的业绩不达标,下一轮裁员就得裁到你我头上。”
陈家娴沉默许久,说:“我知道了。”
……
从会议室出来,陈家娴打开微信。
宋卓发消息给她:“小姐姐,请问我的内推简历有下文了吗?”
陈家娴垂眸注视这条消息,手指按在键盘上,不知道怎么回复。
周亦行走过来,把宋卓的纸质简历反面朝上拍在她桌面,压低声音警告:“你不要太天真!职场不是讲公平的地方,拜托你脑子清楚些!”
陈家娴抿紧嘴,没有回复,退出微信。
下午,陈家娴的手机振动一下。
隔了十几分钟,她才有时间扫了一眼:
工资入账。
即使扣了税,扣掉除五险一金,也有五位数。
陈家娴盯着工资数额看了许久。
一到晚上六点,陈家娴特意把包的东西倒空,拎着空包跑到公司旁边的提款机,如饥似渴地盯着屏幕,取了一万块钱现金出来。
她以为一万块钱能装满自己的包。谁料,一万块钱只有薄薄的一沓,一个信封就能装得下。她用力地抓紧一沓现金,塞进工位抽屉里,反复地抚摸。
宋卓又一次发微信过来:“对不起小姐姐,可能很打扰您,但我想了解一下内推简历的进度。给您添麻烦了。”
陈家娴的目光落在装着现金的信封上。那是她的薪水,是她的生存,是她的未来。
“对了,你知道吗。”身旁有人闲聊,“关曦的新助理今天到岗,香港中文大学的硕士哦。”
“高材生啊。”另一个人说。
“公关嘛。三高,高学历高颜值高情商呀。”
陈家娴垂眼看着宋卓的简历——就摆在她的桌面上。
……
人总要学会说再见。
陈家娴拿起宋卓的简历,走到一边,发呆10秒钟后,用力塞进碎纸机。
眨眼的功夫,这份厚厚的简历就变成了细细长长的碎纸条,掉进碎纸机旁边的纸箱里,和其他乱糟糟的纸条混作一处。
陈家娴盯着纸箱里的碎纸条看。这些碎纸条毋庸置疑地嘲讽着她的卑劣懦弱,刺痛了她的眼睛。
五分钟后,陈家娴捏紧发抖的手,面无表情的俯下身,将刚刚那把碎纸条拢起来。
……
她走进厕所。
毫不犹豫地把碎纸条冲进马桶。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不打算为自己的行为找任何借口,也不后悔。
……
抽水马桶“嗡”的一声,堵住了,水漫上来。
陈家娴走到人来人往过道旁边的小办公桌,敲了敲桌沿:“喂,项目秘书。”她头也不抬,一边回工作消息一边说,“马桶堵了,麻烦去报修一下。”
她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关注项目秘书的名字。
她放弃记住项目秘书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