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亦行凝视着陈家娴。
过了好一会,她说:“原来你也愤怒。”
酒店里的空气很热,而陈家娴的面孔因为情绪而涨红。
她缓缓伸出手,陈家娴没有躲开。
于是周亦行用指尖抚摸她的年轻面孔。
陈家娴感觉到周亦行的指尖停留在她眼角长长疤痕上。
“我也愤怒。但这不重要。怎么把日子过下去才重要。”周亦行轻轻拉过陈家娴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年轻的面孔上,“永远不要把变好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永不温驯地走进良夜。
无论裙子还是西装。都是冷肃的黑色。
她们年岁相仿。
她们彼此凝望。
陈家娴梦呓般道:“我们是年轻人,而欲望的容器,总有一天会被我们打碎。总有一天。”
……
酒会的现场,施远宣布,为了表彰与庆祝,所有参加本地拿地的人,都会获得一笔奖金。在从两万到五十万不等的奖金名单中,陈家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当晚,奖金就打到卡上,纳税后八万出头。
陈家娴看着银行到账提醒,按熄了屏幕,把手机丢进口袋里。
酒会的最后,陈家娴找到君子怡,要汇报工作。
这是大大的越级。如果在平时,她甚至过不了君子怡助理这关。
但此刻,在酒店的地下停车场,陈家娴知道君子怡的车牌号,也认识君子怡的司机。
“子怡姐。”陈家娴迎上去。
君子怡裹在黑色的风衣里,一条黑色围巾半掩了雪白小巧的面孔,手里挽着红色的大包。
她似乎永不意外:“哦,家娴。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意思是,不是要紧事,就免谈。
陈家娴说:“我要转岗,去招商部。”
君子怡说:“理由?”
陈家娴说:“元宇宙,人工智能,aigc,这些时髦的东西,如果不跟核心业务联系起来,就是一派胡言,您说对吗。”
君子怡心情很好地说:“你胆子真大。”
陈家娴说:“我想要介入核心业务。公司给我的定位是网红,但这个定位不适配我。如果单做网红,我没办法完成pbc。”
君子怡很不客气地说:“你的业绩确实难看。”
陈家娴承认:“您听听我的工作思路:我希望把互联网经济与招商结合起来,而西关原住民是我的基本盘,我在运营老西关特色店铺方面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君子怡问:“你是在向我讨要奖赏吗?但贵客夸赞你,越城公司拿了地,你应该去找施远讨要奖励,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为什么帮你?”
陈家娴问:“您收到我对潘乔木的投诉信了吗?”
君子怡不置可否。
陈家娴说:“因为——潘乔木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潘乔木在接待贵客的时候,差点和贵客起冲突,是我替他圆了场,并处理后续服务事宜。潘乔木失职了,而我更有天赋。我想我证明了这一点。”
君子怡扑哧笑了:“你是新的潘乔木吗?”
陈家娴摇头:“我为什么要成为另一个人?”
还没等君子怡说话,陈家娴又说:“您和施总这样利用他,您觉得他还忠诚吗?如果他不好用了,为什么不在招商团队里放一个自己人呢?潘乔木是精英,而我的背景很差,您不必担心我跳槽离开。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比潘乔木更感激您。”
君子怡的笑容渐渐淡了,面色严肃起来,看了她许久。
她突然问:“你多大?”
陈家娴的手在裤袋里,死死攥紧关曦的工卡,指弯都勒出深深的红痕:“快21了。”
君子怡没再说什么。她招呼陈家娴上车,让司机把她送到宿舍楼下。
……
隔天,转岗文件发到长乐坊项目的邮箱里。陈家娴以aigc业务拓展的名义,调任招商部高级专员,考核权却直接归君子怡。
潘乔木看完,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这个夜晚,他回到家,发现陈家娴在家里等他。
她已经洗过澡,正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沙发上读一本书。
“你回来了。”她把书倒扣在一边。
她在读萨冈的《你好,忧愁》。
潘乔木读过这个故事。少女用自己的方式反叛被规训的命运,她忠于自我的缺陷。她的欲望没有被社会的虚伪所钝化。于是男人爱她的缺陷、她的欲望。
“——‘我考虑着,要过一种卑鄙无耻的生活’。”潘乔木冷笑着引用书内话语。
雪白的纱帘轻轻拂动,远处是万家灯火。
他看着陈家娴平静的面孔。
她怎么能如此平静?
她怎么能如此若无其事?
陈家娴抬起头,收起书本,告诉他:“我想做爱了。”
潘乔木知道自己他妈的就是大傻逼。
他质问陈家娴:“你那天在车里,说的‘给我’,究竟是裸女图的事给你,还是把我的权力、我的位置、我的招商工作给你?”
陈家娴丢给他一支烟:“你误会我了。”
潘乔木反问:“是吗?”
“你害怕吗?”陈家娴抬起深棕色的眼睛,“不过一点点工作调动罢了——你怎么会害怕我呢?”
她按下打火机,火石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小小的火焰燃起在她手中。
她给潘乔木点燃这支烟。
潘乔木俯身,双手撑住沙发扶手,将陈家娴抵在沙发靠背。他逼视她。
她很平静,而他抖得厉害。
害怕吗。
为什么。
他深吸一口烟。
稀薄雪白的烟雾升起,陈家娴棕色的眼睛宛如笼罩在雾中。
潘乔木抽了半支烟,然后颤抖着说:“你利用我。陈家娴,你究竟有没有心。”
陈家娴说:“是你对我期待太高。”
潘乔木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
他用力绞弯剩下的烟杆,单膝跪在沙发上,把陈家娴环在怀里。
他的手用力地探入她的衣服。
陈家娴亲吻他的鼻尖,旋即亲吻他那双永远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可这双眼睛比往日更加潮湿。
影影绰绰的灯火沉默地给客厅镶上金边。
……
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辉煌的灯火早已次第熄灭,客厅里一片黑暗。
潘乔木用力地抱紧陈家娴,躺在地毯上。他的睫毛蹭着她的脖颈,有点痒。慢慢的,陈家娴感觉有冰凉液体顺着她的脖子流下去。
傲慢的潘乔木,声音平静而沙哑:“你滚。有多远滚多远。”
陈家娴伸手抚摸他柔软的头发。她翻了个身。
“哦。”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