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薄奚锦聿至死都是青年姿态,今生的周泽锦压低声线后的声音比前世别无二致。
这一瞬间,允棠积压在心底一千年的别离和苦楚全都涌了出来。
她扭头看向周泽锦,眼睛一眨不眨的,定定地看着他,眼瞳震颤着,似有几分恐惧,似乎下一秒这人就要从自己眼前消失。
周泽锦看出来了,指尖一弹,些许温润的水渍弹在允棠面前,“别紧张,我不会再走了。”
周敏熙觉得这两人间的氛围很奇怪,绝不是她表弟一句“还没追上的未来女朋友”能简单概括的。
至少在周敏熙看来,不会有哪个女生还没被追上就会跟男方回家。
“欸......”周敏熙左右看了看,随意找了个理由开溜,“我去厨房帮下小姨,泽锦,你们先聊。”
周泽锦坐到允棠旁边,略带歉意地问:“允棠,我是不是又让你想起以前的事了?”
“没有。”允棠将手搭在周泽锦的手背上,“我只是不敢相信你真实在我身边。”
“这有什么的。”周泽锦笑着回道,“我说过要让你忘却以往所有的不好......”
突然,有来访的客人毫无眼色地叫道:“周少爷,好久不见啊。”
去年去天衡山时,端木随的话提醒了周泽锦,他不可能一辈子都装作心智只有五岁小孩的模样。
因此,这一年间他装作心智在逐渐长大,到年底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恢复正常,心智和成年人无异。
周泽锦听到有人叫自己,朝允棠无奈笑了下,“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他说是一会儿,可作为周延朗和单英的独生子,心智恢复正常后,找他攀关系的人自然也多了起来,允棠这一等就等到晚饭开始。
只是允棠已经等了一千多年,她不差这几十分钟的等待。
周延朗赶在开饭前回来,知道周泽锦带还在追求的女孩子回家也惊讶一下,似是无奈地教育道:“你啊,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刚恢复没多久居然就想着谈恋爱。”
他嘴上这么说,却听不出半点训斥的味道,周泽锦朝他笑了笑,“爸,瞧你说的,这不是还没追上嘛。”
“你还好意思提?”周延朗又训斥一句,看向允棠关心道:“小姑娘,你叫允棠是吧,你家里人知道你来兴海,在一个男生家里过年吗?”
允棠不打算让周延朗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和来历,低着头,腼腆回道:“知,知道,叔叔你放心吧。”
“放心啦。”单英给允棠夹了菜,又帮着说道:“小锦带人回来时我也吓了一跳,我当时就打电话给她家里了,她爸爸接的电话,说就当作是锻炼了,还说要麻烦我们这段时间照顾她。”
允棠安静吃饭,心说还是谷若戈靠的住,这要换汪宇航,说不定当场就要暴露。
这千年间,侯涅生在外寻觅,允棠要守着天衡山,可她不可能每次都顺利地从脱身的家庭早早离开。
因此,天衡山山顶墓园里有一块魂碑是她的,用她对侯涅生的恨许愿,往后生生世世,三岁后定成孤儿,那时便将想办法归天衡山。
“这父亲也是心大。”周延朗无奈且无语,又对允棠笑道:“允棠,在兴海的这段时间好好玩,如果周泽锦欺负你,你直接跟我说就好。”
不同于侯涅生的十项全能,允棠在做饭这方面的天赋约等于负无穷,做出来的东西连勒无终这种有吃的就行的都吃不下去。
鉴于她恐怖的魔鬼厨艺,天衡山上的饭口味如何,好不好吃,完全取决于那辈做饭的人。
允棠的口味不算刁,可这一千多年都鲜少吃到合自己口味的饭菜,许是有一层婆婆的滤镜在,单英做的饭菜居然挺合她口味的。
周延朗问话时,她嘴巴正好塞得鼓鼓的,只能望着对方点点头。
见状,周延朗笑了笑,“慢点吃,小心别噎着。”
凌晨时分,允棠睡着后,周延朗推开周泽锦的房门,低声道:“周泽锦,睡了么,没睡的话跟我来趟书房。”
“来了。”周泽锦起床,蹑手蹑脚地跟着周延朗去了书房。
周延朗的书房放了不少机密文件,平时也会跟在在里面谈事情,房门平时会上锁,隔音效果也不是一般地好。
两人进到书房后,周延朗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问:“周泽锦,那女孩的事你是认真的吗?”
周泽锦坐在沙发上,望着周延朗笑起来,笑容阳光灿烂,“爸爸,我当然是认真的,不然也不会趁着过年把人家带回家来。”
他故作不懂地问:“爸爸,你大半夜你想跟我说什么吗?”
周延朗的语气有些无奈:“周泽锦,如果你的心智没有恢复,我和小英可以养你、照顾你一辈子,不要求你做什么,也不会强迫你结婚生子,只要你健康快乐。”
“可你恢复了,你能感受到周边人的态度变化,我本打算再过两三年就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女生相亲,谁想你居然给我搞一手大的,直接带了个女生回家过年。”
“现在不比以往,我叫你过来是想知道你的想法,也好尽早做好下一步的安排。”
周泽锦脸上的笑容消失,沉着脸一言不发,像在思考如何回答。
周延朗其实有些恐惧这样敛去笑容的周泽锦,每每这时,他身上都有种独属于上位者的不怒自威,散发出的压迫感比周延朗见过的任何领导都恐怖。
片刻后,周泽锦淡淡问:“爸,你当初为何和妈结婚?”
他的语气像唠家常,可周延朗的心弦却一瞬绷紧,有种答错就要掉脑袋的错觉,而这个问题也确实问倒周延朗了。
周延朗没有着急回答,低下头,快速回忆起他和单英的点点滴滴。
单英是独生女,当时谁娶了单英谁就能得到单家的帮助,往后的仕途可谓是平步青云。
周延朗是单英的众多追求者之一,但他没追过女生,不知道如何讨好单英,也没有出挑的长相,甚至跟单英说话都会脸红和结巴。
可单英主动选了周延朗,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彻夜苦想后得出结论,可能对单英来说自己是当时的最优解。
结婚这么些年,两人没有太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有细水长流的点点滴滴,相敬如宾,周泽锦也是到了时候,顺理成章地出生。
他们之间无法用爱或不爱来形容,是典型的政治婚姻,也算是少数成功的例子。
周延朗迟迟没有回答,周泽锦笃定德笑起来:“看来爸你清楚我为什么问你这个问题,那么你还要我重复你和妈的老路吗?”
周延朗沉默不言,周泽锦又问:“或者,爸,你觉得我和某个还不知姓名的女生有多少概率走到你们今天这一步?”
周延朗反问:“那你带回家的这个女生呢,你觉得自己能跟她长久吗?”
“当然。”周泽锦用满是青年朝气的语气答道,“爸,我喜欢她,在追她,所以我带她回家,如果可以,我想每年都带她回家。”
这猝不及防的转变让周延朗愣了下,再对上周泽锦不达眼底的笑容,无奈轻叹一口气,妥协道:“行,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不过要提前知会一声,让我凡事都有点心理准备。”
“好。”周泽锦起身起来,“爸,我去休息了,你也早些休息,还有.....”
他站在门边,又朝周延朗笑起来,“新年快乐。”
周延朗也笑了笑,“新年快乐。”
这是灾后的第二个新年,城市依旧满目疮痍,废墟成片,依旧无法阻挡安全区内团圆的万家灯火。
只是在安全区外,混乱区域的阴影之下有人面蛇藏匿潜行,灰暗街角有感染者踉跄徘徊,还有无尽的罪恶在此地滋生和蔓延。
宁省边境更是如此,漫长的边境线划分了国界,却锁不了罪恶,这里是最疯狂和黑暗的血腥乐园。
哀嚎不止,死伤不断,折磨与被折磨,杀戮与被杀戮,好的、坏的、无辜的.....数不清的血浇灌出这片灰暗的大地。
万家灯火的团圆和太平不属于这里,只有凄冷的孤月照下惨淡的冷光,照不亮生长在染血土壤上的野蛮植物,反正将这片土地衬的更加阴森诡谲。
故羽从灰暗的密林上空飞过,准确落在相慈宁的右边肩膀上,煽动几下翅膀,又“啊啊”叫两声。
正听人汇报的相慈宁朝他看过去,眸光冷的刺骨,故羽立马闭嘴。
相慈宁满意地收回目光,道:“辛苦你们了,但接下来还是不要放松警惕。”
说罢,他挂断对讲机,突然一只野猫大小的生物窜出来,攀到他左边肩膀上,吓的另一边肩膀的故羽被惊地飞起来。
相慈宁肩膀一沉,回头瞪着肩头那眼神幽亮的猫儿,怒道:“雷斯特,你有病?!”
“没病。”猞猁形态的雷斯特攀到相慈宁肩膀上坐着,舔了舔爪子,道:“树林里风大,冷的厉害,我坐在你身上暖和暖和。”
宁省的冬天不算冷,可相慈宁所在的地方必然冷如寒冬,因为他的身体阴冷无比,还散发阴森鬼魅的寒气。
相慈宁瞥了眼将体型缩成猫咪大小的雷斯特,“滚下来,别让我再说第二次。”
寻常动物型异能者的兽型都会比正常动物要大,有些实力强的还会将体型往大了放,可雷斯特偏偏反其道而行,喜欢往小了缩,现在的体型跟故羽差不多大,正好坐在相慈宁肩头。
“不要。”雷斯特无声相慈宁想杀人的目光,得寸进尺地拿自己毛茸茸的头蹭着他,“我说了给我暖和暖和,暖和完了我就下去。”
以雷斯特现在的体型,相慈宁只要伸手一扯就能将他拎下去,可相慈宁没有那么做,冷眼看着他来回蹭着自己。
良久,相慈宁问:“雷斯特,你都知道些什么?”
“知道什么?”雷斯特不明所以道,“你别老给我打哑谜,我又不是你......”
鬼气镰刀的刀尖骤然刺在雷斯特眼前,相慈宁轻笑一声,呼出的气冻得雷斯特一哆嗦,“雷斯特,我没空跟你扯皮,你不说可以,那就试试究竟是我的刀快,还是你跑的快。”
刀尖贴在雷斯特瞳孔的毫厘处,他再快也没有绝对的把握避开,而相慈宁这人向来不说玩笑话。
“不是知道,是猜到,以前只是怀疑,这段时间才彻底确定。”雷斯特妥协道,“我猜到你肯定廖济昌没死的原因,还有你说廖济昌已经逃亡省内的理由。”
“所以呢。”相慈宁依旧没把镰刀收起来,“雷斯特,你要阻止我吗?”
“不是。”雷斯特用小爪子将刀尖推走,“相慈宁,你我都不承认我们是彼此的搭档,但谁都无法否认这个事实,我跨越几千公里来宁省只是来为我的搭档送别。”
雷斯特的谋算不比端木随,但能在总局内稳坐十多年的典狱长,让高层完全不敢插手的内部事宜,可不是单凭武力就能做到的。
相慈宁了解雷斯特,半信半疑道:“你确定你没有故意诓我?”
雷斯特反问:“我要是想阻止你,当时为什么要帮你劝那医生离开?”
相慈宁答不上来,雷斯特又道:“论迹不论心,至少清剿廖济昌余下实力这事我出了大头力,我如果不想你走,为何要帮你?”
相慈宁向来不愿承认自己比雷斯特哪方面弱一筹,可只有谋算这点会心服口服地承认。
他思索片刻还是辨不出雷斯特这话是真是假,懒的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将鬼气镰刀收起来,拎着雷斯特的后颈把他快速往怀里一抱,“走了,先把那几个还在逃窜的家伙抓住再说。”
相慈宁的阴冷从骨血里散发出来,哪怕受了伤,流出的血都不带半点热气。
因此,他的手指像冰,他的怀中则是冰窟。
兽型的雷斯特全身皮毛也冻的受不住,伸胳膊蹬腿地挣扎起来,“相慈宁,赶紧放开,冻死我了!”
“不放。”相慈宁报复地将雷斯特抱的更紧,“不是你自己说我这暖和么,我给你放个更暖和的地方待。”
被丢在后面的故羽急得“啊啊”叫,那声音穿过幽深的密林,回荡在灰暗的天地间,混着阴冷森然的刺骨寒气,像是昭示不祥的报丧,令人毛骨悚然,汗毛耸立。
新年的祥和气氛和宁省边境隔绝,可兴海安全区内连着几天都热闹非凡。
周泽锦嘴上说允棠是他还没追上的女朋友,但两人每天都形影不离,谁家男生还没追上就会带人回来,哪家女孩没同意就能跟人回家。
于是,不少人都清楚周负责人那刚恢复心智的独生子已经有了内定的女朋友,有些人更为此纷纷感到遗憾。
大年初四这天,周泽锦和允棠约好去侯涅生那边聚餐。
两人在傍晚到达山间别墅,侯涅生正忙着弄饭,许烨舟和许明渊正坐在沙发上聊天,端木随坐在两人不远处理谢阳蛰发来的处理好的文件,偶尔插上几句。
这千年间,侯涅生都在外寻觅,他看起来也不像会做饭的人,允棠还是第一次知道他会做饭,惊讶中又带了点嫌弃:“不,他做饭真的能吃吗?”
许烨舟笑着回道:“能吃,而且非常好吃,你待会尝一尝就懂了。”
允棠保持怀疑的态度,半信半疑地回道:“是嘛,希望如此。”
没过多久,贝岑烟带薛诚来了,后者还拖了一堆零食和一大箱可乐。
饭后,侯涅生不想收拾餐桌和厨房的狼藉,直接偷懒用了异能。
许明渊从箱子里拿了瓶可乐,不过几秒钟的功夫,一回头却见厨房已经恢复干净,走到侯涅生旁边扯了扯他的头发,“又用异能偷懒。”
“不算偷懒,我好像就不适合收拾东西,自己动手收拾只会越弄越乱。”侯涅生拿过许明渊手中的可乐,变成冰的后,又顺便打开来才还给许明渊,“给。”
两人刚要去客厅,周泽锦突然跑过来,笑着问:“明星姐姐,介意跟我切磋一下吗?”
他已经习惯这么叫侯涅生,即使现在知道侯涅生的真实身份也一样,侯涅生懒的计较这个称呼,索性由着他。
“不介意。”侯涅生道,“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要跟我切磋?”
周泽锦解释道:“许是魂魄完全融合,我脑海中那些来自前世的招法变得有些模糊,我想再精进一下,这件事我觉得只有明星姐姐能帮我。”
侯涅生瞥了眼在客厅和许烨舟几人聊天的允棠,“你怎么不找允棠帮忙?”
“我知道她很强,但我还是怕会伤到她。”周泽锦朝侯涅生笑起来,“跟你的话就没有这种顾虑了。”
“走吧。”侯涅生朝后院走去,“算上泳池,后院的场地够大,就当是饭后休息。”
片刻后,允棠听到刀剑摩擦的声音,寻声来到后院,看到侯涅生和周泽锦正在切磋。
不一样的衣服,不一样的景色,却是同样的招法,她看的入神,思绪也被拉回千年前的启神殿。
恍惚间,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允棠,跟那时候一样,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