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涅生听话地站在卧室门前,没有发出半点动静,还将呼吸声都压得极低。
良久,许明渊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侯涅生,我知道你在,还在防着我可能插手么?”
“不,我没有说谎,确实不会再试探了。”侯涅生倚到门上,眼帘微垂,长发遮盖面庞也无法藏匿嘴角的笑意,“主人,我会站在这,只是因为你在里面,而我想离你近一点。”
“花言巧语的,侯大影帝,你不继续拍电影真是太可惜了。”许明渊嫌弃地嚷嚷着,“行了,进来吧,改天有机会再借题发挥,跟你算个总账。”
得了许可,侯涅生推门进了卧室,见许明渊正靠在床头看手机,问:“主人,不继续看了?”
许明渊吝啬到连个余光都不给侯涅生,“不看了,没有意义,我没兴趣旁观他人的苦痛,虽然是不能插手,但也差不了多少,我不喜欢那种束手无策,无能为力的滋味。”
侯涅生知道他指的具体为何,走到床边,不容他拒绝的将他整个都圈进怀中,“主人,我不会再让你经历那样的无助。”
“少来,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听你胡扯。”许明渊万分嫌弃地推开侯涅生,“去,给我弄点夜宵吃。”
侯涅生笑了笑,笑的意味深长,却什么都没说,听话地离开卧室。
半晌,侯涅生进屋叫许明渊出来吃夜宵,见他果然还是在看岑憬那边的战况,问:“小白鸟够呛,但小黑猫应该懂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吧?”
许明渊看着荧幕中头疼欲裂的缪丝,“嗯,而且还有意外之喜。”
此刻,已经变成废墟的植物园内,岑憬想起侯涅生的提示,反复用相处的回忆刺激罗毅。
谁料罗毅没被刺激到,反而是缪丝先痛苦地抱着头,俨然一副被刺激到的模样。
岑琛怕伤到罗毅,不敢趁机攻击缪丝,闪身到岑憬身边,“臭花猫,她这是?”
岑憬的视线在缪丝和缪蝶身上来回移动,愤怒的语气里掺杂些许不可置信,“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缪丝也被......”
“给我住口!”缪蝶尖吼着,发疯似的朝岑憬扑过来。
不待岑憬躲避,废墟中还未被压死的植物猛然袭向缪蝶。
“丝丝!冷静点!丝丝!”缪蝶边躲边喊,“丝丝!丝丝!丝丝!”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缪丝拼命摇着头,泪水也从眼眶里涌出,崩溃地呢喃道:“不是的,不是姐姐,我怎么可能爱上我的姐姐呢!”
“不是的!缪蝶!不是你!绝不可能是你!你把他还给我!”
“缪蝶!你顶替了谁!你把谁从我心里替掉了!还给我!还给我!”
“别这样,丝丝。”缪蝶朝缪丝伸出手,可缪丝不断后退,她一瞬愣了神,被过分尖利的植物贯穿肩膀,“我.....你爱的就是我啊!”
缪蝶将刺进肩膀里的茎秆拽出来,忍着痛,咬牙道:“就是我,丝丝,你忘了么,你爱的就是我啊。”
“不可能!”缪丝又快速往后退了几步,“不可能是你!我怎么可能我的亲姐姐!我怎么可能干出这么恶心的事情!啊——!啊啊——啊!”
她痛苦地尖吼着,用一句话深深刺痛了缪蝶的心,也刺穿岑憬和岑琛埋藏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岑琛愣了愣,岑憬猛地用力攥紧他的手腕,“死秃鹫,别被她的话影响,趁现在,先把罗毅带走!”
罗毅依旧深陷在【替身】中,见双胞胎朝他奔来,立马开始躲闪。
躲了不过五秒,罗毅成功落败,被岑琛一脚踹晕过去,再将人往肩膀上一抗,“臭花猫,你看住她俩,我先把罗毅带出去。”
岑憬“嗯”一声,等岑琛抓着罗毅飞走,回头盯着莫名内斗起来的花蝶语姐妹。
怪,非常怪,不是一般的怪,简直就和......
突然,本该带着罗毅离开的岑琛重新落回岑憬身边,无助地哑声道:“不行,臭花猫,我带不走他。”
岑憬低头一看,看到罗毅的皮肤像枯死的植物一样腐化,半边脸都干裂开来,直到回到这植物园的废墟中才慢慢恢复过来。
【腐生】,伴腐朽而生,生机将腐朽。
被【腐生】链接的生命就像在枯木、尸骸上长出的腐生植物。
他们无法离腐朽的出生地太远,更无法再获得生机,会与出生地同生共死。
这也是为什么空云山一毁,生命被与空云山连在一起的夜鹰等人也死了。
“该死的。”岑琛忍无可忍地砍了道风刃在缪丝身上,“解除!给我解除!把你那该死的异能给我解除了!”
“不可能解除,我不可能解除的,我们......我们一起去死吧。”缪丝倒在地上,朝几人狰狞地笑起来,“我找不回他了,我找不回他了!你们为他一起陪葬吧!”
缪丝发了疯,废墟里冒出更多植物,敌我不分,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人。
“呵.....呵.....你个死脑经,缪丝,你怎么永远这么不争气,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话呢!”缪蝶也疯了,浑身是血,顶着植物的攻击,不要命地扑向缪丝。
同一时间,缪蝶的身体被藤蔓贯穿,被【腐生】连在一起的罗毅也疼得闷哼起来。
岑琛察觉到他的痛楚,吼道:“我再说一遍,现在就给我......”
“啪——!”
缪蝶一巴掌接着一巴掌,不停扇着缪丝的脸,愤怒地哭喊着:“你个傻瓜!白痴!脑子里除了男人还剩什么!”
“家里的钱被你为那个死男人败光了!妈因此跟人跑了!爸也被你搞得欠一屁股的债!转头就跳楼自杀了!债全都落到我身上!”
“就这样还不够!你还要把你姐姐我卖了,继续给那个男人钱花!”
“我他妈不把那个男人抹去!不把我顶替成那个男人!我怎么活!你又怎么活!”
“我们能还抹去债务,潇潇洒洒地活着!全他妈靠的是我!”
“你还好意思跟我提他?你拼什么跟我提他?!”
她用力扇着缪丝的脸,泪水也不停砸到缪丝红肿的脸上,可缪丝仍旧疯癫地喊道:“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他是谁!”
“好啊!我告诉你!”缪碟也疯地不正常,“谢翊川!他叫谢翊川!我们家就是他毁掉的!你凭什么.....呜......呜呜.....哈哈......”
她笑了又哭,哭了又笑,癫狂的模样令人头皮发麻,谢翊川的名字也让人感到后怕。
“疯了.....”岑琛回头看着仿若陷入噩梦、不断皱眉挣扎的罗毅,“臭花猫,我们该......”
岑憬还没来得及回话,罗毅猛然睁开眼,恍若噩梦惊醒地看着两人,“姐.....”
他只说了一个字,话音戛然而止,怔愣地望着两人,瞳孔震颤着,久久不能言语。
岑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罗毅,你知道….知道我们是谁吗?”
他看着罗毅,脸上的表情复杂且矛盾。
他希望罗毅能认出自己,叫出那句常在嘴边挂着的“岑少”。
可罗毅离不开这里,认不出来反而不那么痛苦。
岑憬什么都没说,只是想着罗毅如果醒不过来,该如何同他道别。
这时,植物园脆弱不堪的地面快速裂开,数不清的植物伴随缪丝的疯狂,榨干了这片土地最后的生机。
只听缪丝用沙哑的嗓音嘶吼:“去死!去死!全都给我去死!你们都要给我和他陪葬!”
缪蝶压着她,又哭又笑的,“丝丝,丝丝你疯了啊,姐姐到底哪里不好,你怎么能这样?!”
“他毁了我们的家,毁了我们的一切啊,你怎么能......”
“不准你说他的不好!”缪丝反扑起来,“你凭什么说他不好!”
两姐妹发疯地扭打起来,植物园的崩坏也在急剧加速。
她们的眼中只剩彼此,只深深地恨着彼此。
岑憬见罗毅还在怔愣,朝他伸出手,语气焦急迫切,“罗毅,别想了,快点,能走多远走多远,你不会有事的!”
跟那时候好像,大巴车突然从山崖滚落,还有几个人困在车里没出去。
他就是其中之一,有人追了过来,是.....
是谁。
那个人他看不清楚。
黑色的荆棘从崖壁上长出试图拦下滚落的大巴车。
但冲击力太大,车子只能放缓速度,却无法真正停下。
紧接着,荆棘敲破所有的窗户。
那人喊道:“跳下来,赶紧跳下来,信我,你们不会有事的!”
那是.....姐姐?
不,不是的。
罗毅心底被压下的声音重新冒出来。
那声音越冒越大。
“妈的,臭花猫,别磨叽了!”岑琛见地裂越来越大,中央的空洞像吃人的鬼,在不断逼近。
他没时间再等罗毅回想起谁是谁,揽着岑憬的腰一抱,再把罗毅薅草似的一抓。
救了能不能活是一回事,但不救可就真活了了。
岑琛的底线依旧没变、不会以兽型载岑憬以外的任何人。
他以人形借风在半空飞着,一手抱岑憬、一手抓罗毅,顺带躲避下方野蛮生长的腐化植物。
岑憬看到这些植物的根茎发黑,黑色还在不断向上蔓延。
这一幕看的他有些心乱,仿佛要发什么不好的事。
下一秒,他压下这股说不明的不安,伸手捏住一簇伸过来的腐植。
腐朽,破败,轻轻一碰就碎了,一如那将逝的生命。
黑色的粉末自岑憬掌中飘散,飘过岑琛的眼眸。
也是这一瞬间,罗毅突然挣脱岑琛的手,快速落回地上。
他的动作不算重,可腐植被压成了粉末,地裂将至。
“岑少,岑队。”
罗毅抬头望着要过来再将他带走的两人。
“再见,还有,对不起。”
地裂未至,他主动跳下深渊,扑入吃人饿鬼的怀抱。
白鹰的速度很快,可他竟追不上坠入深渊的人儿。
黑棘快速生长,挡得住滚落的地石,却拦不住将朽的生命。
雪鸽会飞却甘愿下落,灰色的羽翼同尘土、腐植相融,一眼再难寻见。
岑憬和岑琛落到坑洞最底部却找不到人,强大的视力蒙了尘,灵敏的嗅觉失了效。
“罗毅..….”
“罗毅.....”
坍塌仍在继续,岑琛看到天坑越来越小,哑声道:“臭花猫,该走了。”
岑憬低着头,声音同样哑得厉害,“走吧,死秃鹫。”
他们在坑洞封死,变成地陷的最后一刻前离开。
两个人进来,依旧是两人出去。
等地陷平息,植物园不复存在,只剩一片狼藉。
岑琛带着岑憬落到废墟上,沉默地顺着堆积碎石、玻璃、墙砖的地陷往下挖。
这座植物园很大,形成的地陷更大。
他们挖了不知道多久,找到了花蝶语姐妹被砸到变形的尸体。
缪丝愤怒地瞪着缪蝶,脸上写满了对姐姐抹去她心爱之人的恨意,染血的手丝丝扯着缪蝶的头发。
缪蝶压在缪丝的身上,是一个下意识的保护动作,可她的眼底没有爱,只剩对妹妹的怨恨。
她们死在彼此的眼前面前,有几乎一样的容貌,却用最丑陋的姿态和表情对面彼此。
如果是以往,岑琛会歪在岑憬肩膀上,感慨一句:“谢翊川真是祸害。”
岑憬也会跟着淡淡应和一声,再摸一摸岑琛的头。
可现在,他们只是瞥了一眼就沉默地继续往下挖。
岑琛多看了一眼,用风刃将两姐妹的尸体砍的稀巴烂。
不知道又挖了多久,岑憬终于找到不想让他们找到而化作兽形的罗毅的尸体。
雪鸽的体型本就不大,罗毅又刻意缩小了体型,小到岑憬用一只手就能捧起来。
地陷深且崎岖,月光、阳光、什么光都照不进来。
雪鸽的身体软绵绵的,全身都附了灰,沾了血,怎么都弄不干净。
岑憬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岑琛准备直接将他抱上去。
他推了推岑琛,按下耳麦,语气平淡却让人听了便想落泪。
“这里是岑憬,【乐园】头目,【排行榜】第五【花蝶语】缪丝、缪蝶,确认死亡。”
“已发现罗毅的踪迹,确认清醒,确认牺牲。”
耳麦那边,端木随道:“辛苦了,接下来可能会有紧急增调,还请去往最近的安全区休息并调整好状态。”
“最后,节哀。”
岑憬没有回话,单方面挂断了通讯。
他用黑棘裹住雪鸽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拍了拍岑琛的肩膀,“走吧,死秃鹫,去兴海分局。”
岑琛低低地“嗯”了一声,载着岑憬去往兴海分局。
两个人活着来,只有两个人活着走。
指挥所内,耿宸寅想问端木随要不要在再联系过去,因为岑憬的状态不对。
可他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突然又有通讯接来。
“这里是霍斩兰,任务目标,第六,第十十二,第十四,第十五,确认死亡。”
端木随将同样的话重复一遍。
霍斩兰问了几句其他队伍的情况,然后干脆挂断通讯。
这时,又有通讯接进来,那声音赫然是消失已久的褚捷海。
“这里是褚捷海,呼.....第七,第十七,第十九,第二十二,呼、第二十四,其他还有不少看不清了,但基本都是【猎海】的成员,全部确认死亡.....呼…..”
他喘的厉害,端木随多问了几句,“你还好么?”
褚捷海摊在泰省分局旧址的港口处,望着无边的夜幕,劫后余生地笑起来,又大口喘了几下,才道:“没事,我好着呢,就是追逃太久,人有点累而已。”
端木随知道向寻是怎样的存在,确认褚捷海没事,将关于后续安排的话重复一遍,就干脆挂断了电话。
站在泰省分局旧址最顶处的向寻见通讯挂断,跳到褚捷海旁边,大力一脚将他踹进海中,“你还好意思汇报,不怕我连你一起杀了?!”
褚捷海自知有错,将脑袋埋进水中,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位,“咕嘟咕嘟”冒着泡。
周泽锦被强行带走后,褚捷海百分百肯定自己不可能单独抗衡海上的追兵,唯一的生路就是泰省分局旧址的纯净海域。
纯净海域禁止杀戮,那些追兵一路上也没避让鱼群等海洋生物,只要进来就肯定会造成杀戮。
届时,无需褚捷海动手,向寻自会出手解决他们的。
褚捷海自知他在利用向寻和纯净海域,也做好了可能被向寻弄死的准备,不成想居然真的能活下来。
他“咕嘟”了好一阵,向寻等的不耐烦,眉头一挑,怒着催促道:“我问你话呢,赶紧的。”
“我.....”褚捷海浮上来,有些气虚地答道:“我其实做好了你连我一起弄死的准备。”
向寻都想好怎么骂了,被这话顿时搞得噎住,他气极反笑,“呵呵”两声,“只此一次,再有下次,你连留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褚捷海“咕嘟咕嘟”沉下海,向寻一气将他弹到甲板上,“行了,别搁海里泡着了,你那朋友过会就到,在这里等他吧。”
褚捷海“嘿嘿”一笑,见向寻要走,费力探头,问:“向寻,你该不会是因为组长才网开一面,放我一马的吧?”
向寻没回话,跳入海中,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