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镜第一次见到钟离元铎时是十四岁,那时候钟离元铎只有十三岁。
入云客栈是博襄郡最大的酒楼,经营一切喝茶、膳食、住宿的事情,还养了许多唱曲子陪吃酒的‘小僮’。
那时罗云棠已经死了一年有余,宋镜带着宋岐艰难讨生。
他们一开始住在一个小城镇的城墙下,宋镜那时候一直是女扮男装,为了掩饰耳朵上的耳孔,她一直头上包着破布,脖颈上涂抹着干涸的血迹,假装有伤。
但是宋镜和宋岐生得好,地痞流氓不会管她和宋岐是男是女,宋镜第一次遭遇那些人调戏就带着宋岐跑了。
他们跑到下一个城镇,宋镜来了初潮,即便她经常挨饿受冻,也终究已经是一个长大的女子了。
宋岐以为她要死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哄了好久。
天无绝人之路,她找到一处土地庙,躲在土地庙里,在那偷贡台上的东西给宋岐吃,可是偷到第三天时她被一个老太婆抓住打了一顿,说偷吃贡品会遭报应。
幸亏那时候她身上已经干净了,衣服上的斑斑血迹都被外面更脏污的衣服罩住,老太婆揪着宋镜的头发将她摁在蒲团上,叫她给土地公磕头认错,要磕够九九八十一个头。
宋镜在那磕了很久,那老太婆将她撵走后也走了,宋镜回到庙里将祭台上的东西拿了个干净,她甚至将土地公身上的披风扯下来拿走了。
他们在流亡下一个城镇时被街上的恶霸抓住了,入云客栈采买小僮唱戏和伺候贵人。
宋镜刚被扯到老板娘跟前就被她看穿了女子身份,她命令人将宋镜洗干净打扮打扮,又威胁她,如果她不接客,就直接叫她的弟弟去接。
宋镜不敢违抗,但是她又不敢逃。
她不会唱戏,被推进屋子时老鸨说只需要她端茶倒酒,可是到了后面,屋里的人手越来越不干净。
宋镜在那场宴席上认识了司兰,司兰那时不比宋镜大多少,却已经十分清楚客栈里的规矩,她往那人身边一坐,将宋镜推开,对客人道:“难道奴家不比那黄毛丫头强?”
宋镜趁机跑了。
夜里司兰回来时满脸疲惫,她走到宋镜姐弟住的阴暗潮湿的厢房里,蹲下看着缩在褥子里的宋镜道:“你不是被父母卖来的吧?”
宋镜摇了摇头,司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别想着逃跑了,你进来那日看见被打死的那个玉翠了吧,逃跑被抓就是那个结局。”
宋岐害怕地往她身边挤了挤,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姐姐......”
宋镜大着胆子看向司兰,“那我们就要待在这地方等死吗?”
“没有能去的地方,就只能待在这里等死。”
司兰知道宋镜的身份时老鸨给宋镜安排了第二次侍奉,这一次是接客。
宋镜还没有想到应对之法时,入云客栈声势浩大,所有的奴婢和姑娘都被叫去听训了。
客栈里有贵人要来,包了三层一整层楼,除了固定两个端茶送水的,谁也不能上去叨扰。
钟离元铎被迎进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回避,司兰和宋镜躲在垂帘后偷看。
那时候他还一副少年模样,身边跟着两三个伺候的人鞍前马后。
远远的,宋镜和司兰看不真切他的模样,司兰盯着他的身影对宋镜低声道:“那是钟离家的少主子,世家贵族的嫡长子,他定然认识你父亲。”
宋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听司兰又道:“今夜妈妈安排你接客了吧?”
宋镜轻轻嗯了一声,司兰咬了咬牙道:“我替你去,你去找那个公子,只要爬了他的床一切好说,定然有法子再见你父亲。”
宋镜和司兰对视一眼,“你要帮我?”
“落在这泥坑了,早晚也都变成碎泥,你还有活法,还能从这挣出去,我愿意帮你一次,等你找到你父亲,记得将我捞出苦海。”
宋镜是扮成三楼的倒酒婢上去的,这原本是另一个婢女的活计,司兰将她诓走了片刻。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好活计,入云客栈里的倒酒婢是要陪夜的。
宋镜是独自一人进的客房,钟离元铎正坐在席位上,他穿着一身锡色长袍,腰间带了系玉佩的墨色腰带,因为没有及冠,头上用墨色发带绑了头发,已经生得丰神俊朗,潇洒俊美,只是此刻神色倦怠。
席下的两个男子看着年纪也不大,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左右各依偎着倒酒的侍女,见到宋镜进来看了钟离元铎一眼调笑道:“元铎,想不到正好有个小姑娘配你。”
钟离元铎抬头看了宋镜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
宋镜走到钟离元铎跟前跪坐在地,倾身给钟离元铎倒酒,许是她年纪小,在座的三人都没有驱赶她的意思。
入云客栈的酒并不是很醉人,多是用来烘调气氛,对面的人喝个不停,钟离元铎也跟着浅酌了几杯。
对面说起了宋怀永,“伐北王即日便要兵发雍都,元铎可要随我入雍看宋怀永称帝?”
宋镜不动声色地抬头偷看钟离元铎,却被他抓住视线,但是他没有丝毫不悦,对客人道:“你自去吧,我有别的事要跑一趟。”
对面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家里的事,两个人继续畅饮。
因为他们都清楚倒酒婢是留下过夜的,便一把将身边的女子抱到腿上。
宋镜迟疑了片刻,依偎在了钟离元铎旁边,正要伸手挽他,被他抬手挡了,“我不需要。”
对面的男子哈哈大笑,对宋镜道:“元铎年纪还小,这小丫头勾引错人了,过来。”
宋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有些急促地挽住了钟离元铎的手臂贴在胸前,她害怕的脊背都在颤抖。
这左右她和宋岐的生死,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钟离元铎见她这样害怕,诧异地扫了她一眼,宋镜几乎是哀求地看他。
对面的男子还在叫她,甚至笑道:“这小美人生得当真不错,你倒是有眼识得金镶玉,可惜元铎也看不上你们这样的玩意儿,还不过来?”
说到最后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钟离元铎慢慢将手臂抽了出去,宋镜只觉得如坠冰窟,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一瞬间甚至在想这怎么收场。
外面为她失了清白的乐师姐姐,还有站在此处的她,她重重咬了咬嘴唇。
清白又算得什么呢,她首先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