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埠医院。
青埠镇唯一的医院,是小镇不可多得的建筑,因了华侨的慷慨捐赠,气派而亮丽,是小镇居民对外言说的骄傲!三楼的09号病房里,陈德躺在洁白的床单下,显得瘦弱而可怜!旁边站着他的弟弟陈立。
弟弟痛心的看着哥哥,这哪还有往昔粗壮的身影?才几天的功夫呀?真的难于置信!
兄弟俩长得极其相似,特别是中间那鼻子,简直如复印一般!但除此之外,无论神态,无论气质,俩人差之千里。
陈立袭满身的儒雅书卷气,是金融界的一名实权人物,眉宇间更有着逼人的英气,举手投足,皆为话场焦点,更成为哥哥陈德的偶像,一说起这个弟弟,便挺胸收腹,人前人后,似觉无限风光!
兄弟俩的感情也很好,小时候,哥哥对这个小他整整8岁的弟弟爱护有加,处处为弟弟出头,父亲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便死了,这时哥哥便成了“实际上”的父亲,照顾着弟弟长大成人,这一点弟弟不敢有忘,出人头地以后的他在各方面都帮助着哥哥,哥哥家的一切事情都由弟弟打理!兄弟俩虽不在一起居住,但经常互通有无,来往密切!
有那么一瞬间,陈立甚至觉得哥哥已经离开了人世,他有点紧张,趋身上前,轻轻唤了声:“哥”
陈德还是没有睁开眼,陈立把手伸进床单,这一伸,吓了一大跳,天!冰凉一片,他抽着气揉搓着哥哥的脚,不停的叫着哥哥。
陈德突然打开了眼,是眼白翻了一下的那种,此刻虽然是在白天,但陈立还是觉得冷飕飕的。他又叫了两声哥哥,这时,陈德的喉咙“咕嘟”了一下,眼睛才彻底打开了。愣怔了片刻的他,盯住弟弟
“做…… 做…… 做工作”
“啊?”弟弟一时不知道哥哥在说什么
“君仪……”
“哦,我知道了,哥,你放宽心”
陈立的脸非常阴沉,这叫什么事啊,哥哥养的两个好女儿哟,小女儿君美早早出嫁,两年前却离婚了,回到娘家无所事事,大女儿君仪一直在外,以为是教师,中规中矩的,没想到竟整出这个事情来!真是!
这件事情挑战着他的所有的思维和判断能力,老实说,虽然君仪是他的大侄女,但他还是不了解她的!
一个看上去很乖,却又无比倔强的女孩子,话不多,在陈家所有外向的孩子里属于异类!自小,她就是一个被忽视的角色。
陈家兄弟俩,一共三个女孩子,君美有着耀眼的容貌,是青埠镇公认的镇花,他自己的孩子陈娟,容貌虽稍稍逊于君美,但优雅的体态,高贵的气质是君美所没有的,所以,跟君美站在一起,也是旗鼓相当!
唯独君仪,肌肤太过苍白,眼睛也不是跟君美和陈娟一样的水汪汪的大眼,狭长而忧郁,
所以,在家族大人们的眼里,很不讨喜,再加上她是在外婆家中长大,到了六岁才回到这个家的,大家对她就更是漠然了。
不过,后来君仪还是令大人们彻底改观了,那就是她的成绩优秀,大家这才开始感兴趣着她,并笃定不出几年,陈家就会走出一个名牌大学生!
没想到君仪却做了一件让大人们大跌眼镜的事情,仿佛是故意对着干似的,初中毕业竟然不考高中,直接读中专了!
陈家的大人全都被打倒了,没有一个人可以劝动她,包括他,陈家最德高望重的人!他试着找到君仪,当看到君仪冷静得近乎淡漠的眼睛时,才发现自己的滑稽!一个从来就没有关心过的孩子,一个甚至连她的长相都模糊的叔叔,有什么资格来教训她呢!
去年,君仪罕见地回来了,还顺从陈德的安排,跟一个归国华侨相了亲。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那么波澜不惊,华侨也很满意君仪,准备春节回来操办喜事!
没想到现在,君仪竟然一通电话打回来,说不想谈下去了,要退婚!
退婚,这两个字在现如今,其实算不了什么,可是在青埠镇上到底还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来那个男人的身份是归国华侨,在一个小镇上,谁谈了一个华侨就好像整个小镇谈了个华侨一样荣耀,是大家共同的大事,芊蕙和华侨成了小镇的公众人物,就差没像娱乐明星那样有狗仔队跟踪了!
二来陈德,在镇上以爱面子闻名,似面子比生命还重要,自始至终他都把这个华侨当成了准女婿来对待,对左邻右舍的恭维也毫不避讳,每每高兴处,无法掩饰其情绪时,还邀几个邻居对酒豪饮,这个“每每高兴”处,指的是时不时得到华侨三千五千的零花钱,或是金戒指耳环的赠品。那天从媒人处听到华侨的许诺:如果跟芊蕙能够结婚,可以拿到一幢房子做彩礼,陈德高兴得忘乎所以,叫了几个邻居,彻夜狂饮,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他的酒量一向就不好,胃遭到了空前的挑战,早上起来,一头栽倒在地。
没想到,仅仅还在医院的第三天,就接到芊蕙打来的电话:“退婚!”
就像一颗重磅炸弹,份量非常大,不但把家震碎了,同时也把整个青埠镇震动得晃了几晃,街头巷尾,无一不谈着芊蕙的事!陈德气得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病情加剧!小镇居民更是不亦乐乎的谈,唾沫横飞的谈!
唉,陈立长叹一声,继续对哥哥说:“我会叫她回来!”
陈德长吁一口气,他知道弟弟无所不能,事情最终会解决的!会解决的!喉咙又“咕嘟”了一下,旋即沉沉睡去。
这时,君美进来了,她轻声地唤了一句:“叔叔”
陈立忙对君美使了个眼色,大家忙向走廊走去。
走廊上,叔叔和妈妈急切的围了过来
君美哑着声说:“叔叔,妈,省城也没有”
陈立气愤得胸膛一鼓一鼓的!难怪哥哥会气得吐血,他现在就觉得血往上涌!
竟然连公职都不要了?竟然故意的失踪?还有没有比这更荒唐更惊世骇俗的事情啊?他恨恨地一拳打在墙上!
君美妈垂着头,是焦虑,更是痛心,还有读不懂的阴霾!
三人愁眉苦脸地站在走廊上,不敢走近病房,怕看见陈德焦盼的眼光,那是那具看起来像骷髅的身体中唯一闪着光的地方。
“叔,要不……要不……我是说我这里有一个办法!”
“啊?”两位大人异口同声
“告诉爸爸,姐姐就要回来了,先稳住爸爸再说。春节时,那个华侨回来后,我代替姐姐去见他”
两人总算听明白了,他们觉得君美突然长大了,这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让君美去沟通,是个好方法。年轻人之间应该更容易理解。
叔叔点头说:“也只能如此了,君美,见到他,好好沟通,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是吧?争取顺利解除婚约,君美,那你就是我们陈家最大的功臣!”
君美迷茫地点了点头。
夜色笼罩,君美不得不挪进了病房。昏黄的灯光下,陈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君美慌忙移开眼睛。
“美,见……见到了?”陈德的声音细弱无声,那小心翼翼地样子令君美更不敢说真话了。
“爸,姐……会回来的”
“真见着了?”
君美模糊地答:“是,见着了”
陈德还是看出了端倪,他示意君美把他扶起来,君美忙扶去父亲。
陈德四下看了看,看见老婆不在,忙拉住君美的手,嘴唇颤抖,快速地说:“美,一定要找到你姐,因为爸已经……已经没退路了”
君美可怜着父亲,嘴里却不由自主地说:“爸,如果姐姐不同意就算了,好不?毕竟这是姐姐的终身大事!就不要勉强她了,好吗?最多我们把华侨的钱还回去,不就得了?”
没想到陈德一听,嘴唇抖得更厉害了。
“美,这些钱已经被爸花了!”
“啊?花了?”
“是,全花了”
“我不信!那金戒指金耳环,还有首饰什么的呢?这些还回去吧,至于那些现金,倒是个小事”
陈德脸色惨白,不敢看君美:“戒指耳环什么的,都……都给她了!”
“爸---------”君美惨白着脸大叫!陈德的话,让她知道了传在她耳朵里的关于父亲有一个女人的真实性!
“美,爸求你了,别让你妈知道”
“爸!”
“美,现在只有你救爸爸了,你明天去一趟她家,帮我把那些东西要回来”
君美没有再说一句话,甜美的脸上,青白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