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公来到敖武身边，顺着后者原来的目光，望向祖龙殿深处的那座建木王座。
“当初离开仙殿，后悔了吗？”
老龙头似乎知晓小纨绔的心思，问道。
“有点。”
敖武很坦率。
拜入仙殿，是个艰难的抉择。
离开仙殿，同样是个极为艰难的抉择。
试问，谁不想与天底下最妖孽的人杰一同去往天外，去追寻传说中的仙道彼岸，去亲自揭开笼罩这个世界的一重重神秘面纱？
拜入仙殿，意味着脱离红尘俗世，逍遥自在。
离开仙殿，意味着放弃这一切，重新拾起俗世的重任。
“不过，这是我自己选的。”
敖武笑了笑。
要是真舍弃了龙族，跟随仙殿，去往天外，哪怕有一天真就寻到了传说中的仙道彼岸，位列仙班，难道就一定不会后悔？
这龙墟，终究是生他养他的地方。
“若真后悔了，你现在还有的选。”
龙公意味深长地道。
“你是指那位古道友吗？”
敖武似有所悟。
“他的天资不在于你之下，甚至犹有胜之，而且，他同样得到了仙殿传承，并做出了选择。”
龙公看向那道建木王座，“多年来的考验，也证明了龙族可以信得过他，若你不想要龙公这个位置，交给他也是可以的。”
“你怎么就知道他就一定想要这个位置呢？”
敖武道。
龙公怔了怔，没有说话。
“还不是你这老龙头屡屡施恩，硬生生让他和龙族拉上了一份情义。”
敖武鄙夷道：“从古道友的生平事迹来看，他虽多数时候以杀伐果断示人，但内心还是个重情之人，这下算是落入你这老龙头挖的坑里了。”
说起来，古夜和他的情况类似。
倘若年少时龙公和他的祖孙情义没有建立起来，当年他也未必会离开仙殿。
现在回想起来，好似那时候也是这老龙头下的套。
“老夫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龙公微微一笑。
这一笑让人动容。
刹那间，敖武仿佛被天雷击中了一般，不由地心生一阵悲哀，既是为他自己，也是为这老龙头。
是啊！
这老龙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或许年少时意气风发的老龙头，也未曾想过继承龙公之位，志在他方。
可到头来，龙公二字还是带着龙族的骄傲和荣耀，落在了他的头上，成为了他背负一生的使命。
太古龙族四祖的其他三位，虽然没有坐上龙公的宝座，但同样被龙族的骄傲和荣耀捆绑住了，甚至为这份沉重的使命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人人都在羡慕他们这些大族天骄，但却少有人看见过大族天骄四字背后隐藏的艰辛和挣扎。
大族天骄好似生来就是不自由的。
因为他们是天骄，不是拖后腿的废物和纨绔，所以注定要背负起大族的责任，带领整个族群前进。
而这种不自由，将会伴随他们的一生。
哪怕有朝一日，成为了至高无上的龙公，也不能随心所欲，时时刻刻都得考虑着整个龙族的未来。
或许正如祖龙殿内的那道建木王座，象征着龙公的权柄，上面却充满了荆棘和尖刺。
一坐上去，必是鲜血淋漓。
眼前这老龙头不喜欢来这里，是有原因的。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在我看来，龙公之位，谁坐都行，一个名头而已，听你老龙头的安排。”
恍神片刻后，敖武摆了摆手，“忠于龙族之人，无论如何都会忠于龙族，一个龙公之位改变不了什么，我如此，相信古道友也是如此。”
紧接着，他又道：“对了，古道友和其他两位族弟都在闭关，为冲击帝境做最后的准备，你回来后还没去见过他们吧？”
“还没。”
龙公摇了摇头，又若有所思起来，“他们三人都打算冲击帝境了吗？仔细想想，最近这段时间的确适合渡帝劫。”
共工大乱已过，趁着这场大劫，又顺带将无尘天的那些外道邪魔清除干净。
历经这场大战后，各路至尊和成帝者们也都是回到了各自的老巢，进行短暂的休养。
综合来说，近来的九天十地确确实实要比以往清净许多，也要更加安全。
于这段时间成帝，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他们三人这么想，其他各界种族道统的将成帝者们，怕也是有这个打算。”
龙公预测道：“此番大劫，各路至尊的实力大多暴露无遗，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各家也会推动后辈们冲击帝境，尽快提升各家的整体实力，多一个成帝者，便多一份底气。”
敖武道：“老龙头你的意思是……最近会迎来一场‘成帝潮’？”
成帝潮！
意思很明了，指的是大量将成帝者扎堆在同一个时间段冲击帝境。
这种现象，历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
每当一场动乱刚刚过去，一场更大的动乱即将到来之前，便会出现这种现象。
前者是历经灾难的洗礼，导致世人明白了实力的重要性，因此更加渴望拥有强大的力量。
后者是一场更大灾难到来前，世人会不由自主萌生一种紧迫感，同样会催生出这种对力量的渴望。
太古末年便是这种情况。
太古三朝当中，大秦其实是一个极为短命的朝代。
大秦的诞生和灭亡，间隔时间极短。
先秦通过血腥的征伐，推平一个个意欲争位的王国、种族和道统，奠定了坚实的版图，积累了雄厚的资源。
再到那位万古独夫诞生，利用先秦积累下来的资源迅速成长，而后称帝，横扫九天十地，集齐禹皇九鼎，证得天地共主之位。
泱泱大秦，由此而生。
所以，大秦的诞生是极为残酷的，大秦诞生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九天十地都处在无穷无尽的战火之中。
这就是战争灾难带来的洗礼。
而大秦诞生后不久，三教又因某种冥冥中力量的推动，迅速崛起，欲与大秦争锋，分庭抗礼。
众生也因此心生恐惧，担忧又一场浩劫即将到来。
大秦和三教也对彼此有所忌惮，不约而同地展开一场武力扩张，开始备战。
这也带动了世间万族，纷纷卷入到这场武力扩张当中。
也正因为如此。
太古末年，大量的新晋成帝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形成了一股成帝潮。
如道教的生死道尊，佛教的须弥佛帝，这两位最年轻的三教祖师，都是在这股成帝潮中崛起的人物。
时至今日。
或许又有一股成帝潮即将席卷而来。
共工大劫过去，外道邪魔刚除，也就意味着阴神两界可以腾出手来，准备对付彼此。
武力扩张，在所难免。
倘若有所懈怠，必然会在将至的阴神两界争锋中处于被动，乃至于成为这场大世争锋的淘汰者。
龙族同样如此。
“太古末年，由于老夫和其他三个老家伙，占据了整个龙族的绝大部分香火，导致在那场成帝潮中，龙族并没有新晋成帝者的出现。”
龙公道：“但这一次不一样了，那三个老家伙都死了，也该轮到你们年轻人走上台前了。”
敖武看了一眼龙公，道：“这就是你这些年，自愿退居帝境十重楼的原因吧？”
上古末年龙佛大战的事后，龙公便已经涉足帝境十一重楼。
若非如此，龙族也无人能够挡住燃灯古佛和灵山祖师。
哪怕龙公登临十一重楼，龙族在那一战中也还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九阴大帝牺牲，年轻一辈也有如天冲大将这样的天之骄子陨落。
那一战结束之后，龙公其实是可以常驻于帝境十一重楼的。
但他没有这么做。
常驻帝境十一重楼，需要耗费海量的香火愿力，所以龙公选择了退转帝境十重楼。
同样这样做的，还有佛教的那位燃灯古佛。
两人的目的相同，就是为了尽可能地多让出一部分香火愿力，供由后辈弟子成长。
若无燃灯古佛的让步，那位灵山祖师怕也很难登上十重楼，那位须弥佛帝同样难以成就至尊位。
“上古末年至今，龙墟一直沉寂，加上老夫的退让，累积了相当可观的香火愿力。”
龙公道：“这些香火愿力，足够你们四个都登上帝境，并还能够前进很长一段距离，甚至于古小子本身还有道子这个头衔，也能够为龙族省下不少香火愿力。”
“但这依旧不够。”
敖武道。
“不错，这依旧不够。”
龙公叹了口气，“三教威压之下，这些年九天十地供与龙族的信仰本就一直在缩减，太古三朝卷土重来，又将分割走大量的香火信仰。”
“你们这四个小家伙的天赋又高，顺利的话，日后或许都有冲击至尊的可能。”
“单凭龙族过去的累积和现在的信仰吸取速度，顶多再撑起一个至尊位。”
龙公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无奈。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道理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这个龙族当家，也得好生计量着香火愿力的支出和进账，精打细算，避免入不敷出。